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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可忽略)
    在这段故事里,我是个局外人。



    二月草长莺飞,教坊司里来了贵人。贵?能有多贵?九五之尊够不够贵?



    掌事的嬷嬷将我带到红幔翩飞的台前,殷殷嘱咐道“长莺啊,只要抓住了这次机会,你的好日子啊可就来了!”



    这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也知道,那贵人并不是为了我而来的。



    琴声起,水袖舞,凌波微步,不及君一音珠玑。



    仅是一盏茶的功夫,贵人已经往我这边看了许多次了,不过是透过我看向最里头抚琴的那位琴师,子璴。



    天子少年伴读,白郢,字子璴。月前被人琼了面扔进了教坊司,天下能有这般权势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跳舞最是讲究善始善终,我在最后一个旋转处崴了脚,毁了整支舞。



    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大祸临头,却不想天子竟把我带回了宫,随便也捎带上了我的琴师。



    于是他们又都说,哦,怪不得,诱宠的小把戏而已。



    我和子璴被宫人安置在一处华丽的楼阁里,吃穿用度无一不的精致细软。



    就如同金丝雀一般,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关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暗香浮动,我操着一口吴侬软语问子璴,“大人你以何罪入了那教坊司?”



    月光之下,他缄默良久,“大约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些人啊明明得到的是一棵独一无二的竹子,却偏偏想要那竹子开出牡丹一般硕大的花儿来。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过刚易折。



    再次得以面君已经是三月之后的事情了。



    酒有兼旬绿,花无百日红,皇帝又换了新宠。



    那男孩好看的紧,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柔顺的宛若江南烟花细雨滴落的一汪春水。



    我想着子璴那张寡淡至极的脸,只觉一阵扬眉吐气的痛快,痛快之后便是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七弦琴,一弦多音,弦弦泠泠可化蝶。



    我觉得他大约是肝肠寸断到了极致,提了壶烈酒前去宽慰他。



    落指处是高调的扬音,他面无表情的说,“有什么不同呢?他是可怜,我是可悲。”



    醉酒微醺之际,我诗性大发对着明月吟了首摩诘居士的“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子璴问我是不是想家了,我笑着点点头。



    “我也想家了,”他轻声说,“可我早就没有家了,被我毁了。”



    我看着他终是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哭了。



    或许是今晚的夜色太温柔,子璴与我说了许多,他父母双亲早亡,仅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十年前被他亲手弄丢了。



    如果真的在乎的话,“为什么会丢呢?”恐怕是有了更为重要的人。



    他终是再难承受,俯在案上干呕,不复抚琴时翩翩公子世无双的模样,“为了救阿乾,我弃了自己六岁的妹妹……”



    当年京城沦陷,难民奔涌,两难之际,他最终是选择拉住太子的手,“缨缨听话,哥哥一会儿就来找你……”



    独在异乡为异客,异乡久了就成了故乡,而故乡也已成为回不去的异乡。



    我没告诉他的是,子璴,其实我也没有家了。



    溢出的酒水沁润了大理石的纹路,倒映出一轮残破的皎皎碎影。



    我望着当空的月,不由自主的开始怀念起江南的小桥流水,江南的烟雨楼台,江南的白墙青瓦。



    曾经我那心心念念想要逃离的地方,有朝一日,竟也成为了朱砂痣般的心之所向。



    而日思夜想的长安,却也不过如此。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有人挑着灯笼,迈过院落门阶走进来,氤氲的暖黄烛火映入眼底,我保持着昏睡的模样,悄悄的阖上了双眸。



    子璴,你的阿乾啊,还是来看你了。



    愁愁愁,上西楼,月如钩,锁清秋。



    子璴抚琴,我起舞,雨打芭蕉叶,这竟是我这一生不可多得的惬意时光。朝堂之上,庙宇之中,江湖悠远,于我,于现在的他,都无何干系。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说的大抵就是我这种人。象征着疾风骤雨前的太平,预示着江河日下的悲哀。



    我对他说,“子璴,教我弹琴吧。”



    我和子璴的日益亲近终于是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就连表演时短暂的注视对接,也成了所谓众口一词的眉目传情。



    如玉的侧脸被打的胀红一片,不过是因为怄气弹了一首惹新宠不快的曲子。我拿着洁白的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迹,“躲不过,逃不掉,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眼底有浓墨散净的空洞释然,长吁了口气,“这回不一样了,他留不住我了。”



    子璴染了肺痨,活不长了,他弯下腰来咳的撕心裂肺,鼻口间涌出大片大片鲜红刺目的血来。



    刺的我的眼睛生疼。



    天子有诏,长莺侍寝。



    我能有幸成为京城教坊司的第一头牌,大抵是因为这张动人的容貌占了九分。



    天子在床榻前着迷的亲吻着我的眼睛,他低低呢喃道,如情人间的恋恋私语,“真像啊,为什么就不能再看一眼朕呢?为什么就不能再对朕笑笑呢?朕最是爱你这双眼睛啊。”



    我知道子璴就在屏风之后,我能看到他昏暗里清晰的剪影,听见他察不可闻的轻浅呼吸。



    人究竟能狠到什么地步,才能如此残忍的把别人的心这般一层一层的剥开来看。



    都道自古皇家多薄情,真真最是伤人。



    我娇笑着攀上天子的肩头,气吐如兰,“喜欢一枝花儿,就把它摘下来,喜欢一只鸟儿,便把它关进笼子里,花儿枯了就去寻下一朵,鸟儿死了便去找下一只…



    以卑贱之身犯上乃是大不敬,我戳中了天子的痛处,更是得不到善果。



    若没有子璴,我此刻应当是在乱葬岗横尸荒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