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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栀(可忽略)
    我叫林熙。



    在军营的几年里,我总结出一个规律:只要杜司令抬手,便会死人。



    一开始入营的时候,我也曾“忤逆”着劝谏,而现在我已经心灰意冷无可奈何。



    反正,我救的了一时,也救不过一世。



    敢得罪杜司令的人,横竖都是死。



    杜司令最近喜欢上了看戏,并指明要我作陪。



    后来我才知道,杜司令虽威风八面,但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甚至在他麾下,除了我上过几年私塾,其余也并无几个认字的。



    我负责在每场戏开场之前,给他讲大概的剧情。



    其实我对戏也只是一知半解,只好捡热闹的说,《定军山》,《锁麟囊》,《武家坡》……哄得他眉开眼笑,久而久之,我成了杜司令眼前的红人。连他的亲信李副官,都敬我三分。



    有一回,杜司令花了好几倍的价钱,才买到一个戏班名角的戏票。但在开场的前几天,那个名角忽然失踪了,据说已经暴病而亡。



    杜司令觉得自己被这个小小的戏班给骗了,始终咽不下这口气,连着几日,对底下的弟兄非打即骂,几房太太都上去劝了,也不管用。



    李副官乘机煽风点火,对他说:“司令,我们不能这么便宜这个戏班,如果真是罢演,我带着弟兄们轰平这个戏院便是,也算是立威。”



    看到杜司令的神色缓和了些,我赶紧接过话茬道:“李副官说的在理,然而……”



    杜司令没有看我,忽咬牙切齿地骂:“他娘的,走!”



    我不晓得这个戏班的结局,隐隐里竟有些担心。



    毕竟在这乱世,得势者,便是天。



    在戏院的包房里,催场的锣鼓响了一遍又一遍,我注意到杜司令的眉头也越来越紧。难道当真是罢演不成?



    我看见杜将军的手缓缓的举起,李副官也对着自己的兵打起了手势。我默默闭上眼,不忍再看下去。



    这时,我耳边传来了略带青涩的唱腔:



    “夤夜漏声催晓箭



    月移花影上栏杆



    熄灭了灯光窗前站”



    我睁开眼,看到一束清冷的白光照下来,细小尘埃在空气中纷飞。



    一个瘦小的声影,缓缓的登台:这个戏子的眼神中流露出如的受惊的小鹿般的神色,看着底下全服武装的我们,她似乎有些慌。但还是稳稳了气息,接着往下唱道:



    “心中有事难合眼,翻来覆去睡不安。



    若是真心来救我,为何几日他不言?”



    且听愁人口内言哭一声爹娘不能相见,



    爹娘啊~!



    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



    她轻轻吐出台词,水袖一扬,露出一双清亮的双眸,如一汪抖动的井水。



    细细勾画的黛眉如烟,紧紧锁住一丝浅浅哀怨。



    她的眉头微微的一皱,恰似澄澈的湖面上,有落花点点。



    此前,我陪着杜司令看过不少戏,但无论是唱腔还是身段,都及不上这位戏子半分。



    我依稀能感觉到这位姑娘在戏文里,动了真情。尤其唱到“爹娘”时,她险些把我的泪催下来。



    杜司令似乎听的有些痴了。他的手在空中悬了好半天,头一回没落下,而是直直的收了回来。



    戏曲终了。



    杜司令在后台找到了戏班的班主,准备把这个戏子买下来。



    我原本是有些高兴的,想着往后要是有机会,能和那个姑娘搭搭话该有多好。



    李副官也许看出了我的私心,在当晚的酒席故意提高音量说:“再过些天,那些日本军火商要来。世事难料啊,这些日本人居然也喜欢咿咿呀呀的戏。”



    李副官鄙夷的瞄了我一眼,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砸了砸嘴道:“这几日,你们可要好好盯着这个戏子。她叫婉栀,父母行踪不明。杜司令准备拿她从日本人手里换军火。这批货,大有来头!”



    父母行踪不明?那这个叫婉栀的姑娘,岂不是,和我一样。



    我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一样,钝钝的疼了一下。



    我看着杯里晃悠悠的酒,似乎能映出她小鹿似的眼睛来。



    我扬起笑脸,举杯起身道:“辛苦李副官了,我明天去戏院盯着她,万一班主走漏了风声,让她给跑了,那就不好办了。”



    李副官醉眼朦胧的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道:“到底还是读过书的人,想的周到。”



    我躲在戏院院子里的树上,已经两天了。



    我发现婉栀每日的生活其实很简单。



    那晚后,她似乎成了这个班里的台柱,为此她每日练戏的时间也更长了。



    她练戏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当年私塾里的先生,如此认真而美好。



    举手投足间,都有着独道的魅力。



    我看她看得出了神,手一滑。重重的从树下跌了下来。她吓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的跑过来。



    卸了戏妆的她,显得清丽动人。



    四目相对。我感觉心跳的节奏都乱了几拍。



    几乎没有犹豫,我赶紧对她说:“婉栀姑娘你快跑……”话没说完,意识却模糊了起来。我才想起,这两天我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看到身边放着有些凉掉的饭菜。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应该是在一个类似杂物间的地方。



    “吱呀。”门开了。婉栀悄声的走进来,见我醒来,她很兴奋。她在我面前蹲下,断断续续的和我聊起了天。



    她夸我的名字好听,如女子似得秀气,不像个兵。



    她说婉栀只是她的名,她没有爹娘更没有婚配,所以一直没有姓。



    她说我是被戏院的大伙给挪到这里的,因为她首演那日,唯独我没有鼓掌,而是默默擦泪,他们都觉得,我与众不同。



    说到这里,婉栀颇为得意的笑了,问我是不是和大伙中说的那样,被她打动?要不,为什么几次三番的偷偷的在树上瞧她?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不矜持的姑娘?



    我一时无言以对,但视线却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直到我听到有炮火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我猛然想起,今天就是司令和日本人来看戏的日子,赶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叫她马上离开这里。



    婉栀没有立刻回答我,她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泽。



    沉默了很久,她看了看窗外戏班的大伙,接着收回目光,定定的看向我:“林熙,你当真是为我的安危着想吗?”



    我有些意外,但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认真的点了点头。



    婉栀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笑道:“事已至此,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婉栀她……也许是我平身见过最疯狂的姑娘。她居然想在杜将军看戏时,让我和戏班的大伙一起,从门外放火,趁乱烧死他们。



    这个计划从提出到准备到落实,也就半天的时间。戏马上开场了,我偷偷来到她的房门外,问她是否准备妥当。



    她却只是问我:“若是成功。从今以后,你可否唤我‘林婉栀’。”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愣在房间门口,不知做何回答。



    我想起,我爹把我交付给林老爷后,从此再无音信,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好在林家待我很好,尤其是林家少爷林殊,更是待我如自家兄长一般。



    林殊知道我想读书,每回上私塾,都捎带上我。



    不过,林殊贪玩任性,实在不是读书的料。碍于林老爷的面子,先生也不好直接点破,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数落几句便了事。



    那日下学归来,林殊和我在街上,正好遇到了附近的杜司令的队伍,那时候杜司令的队伍还不像现在这么壮大。



    不过,据懂行的人说,杜司令的很多武器,都是从东洋运来的。



    不知他们看上林殊的哪点,非要他应征入伍。



    林殊是任性惯了的少爷,眼看着那帮兵掏出枪要逼他就范,脱口而出:“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林家在这城里的地位!”



    话音刚落,后方车里坐着的杜司令,忽然拉开车门,伸手一挥……。



    “砰!”一声枪响,我的耳畔传来一阵忙音。



    我眼睁睁的看着,林殊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殷红的血从他的胸口大片涌出。



    我跪下来,死死的按住林殊的伤口,从余光中看到,杜司令下了车,他那双黑的发亮的军靴,似乎想从林殊的身上踏下去。



    我赶忙用手托住,声音发抖的说:“别……别脏了杜司令的脚。”



    杜司令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收回了脚,颇为得意的说:“你认识我?别忘了,你们林家,欠我一个兵。”



    ……



    若是此时杀了杜司令,我还能去哪里?我又能给婉栀什么?



    难道要带着她颠沛流离,一生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吗?



    “当!”催场的锣鼓响了。



    婉栀缓缓的从房间里出来:樱唇上调朱,莲腮上临稿,写意儿几笔红桃,末了,配上一袭红袍……美的如仙出尘。



    今天这出是杜司令点的《桃花扇》。而此时的婉栀,就像戏文里走出来的李香君。擦肩而过时,她淡淡的扫了我一眼,什么都没问,径直走上了戏台: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



    秦淮水榭花开早,



    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



    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



    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戏幕起,杜司令和那几个日本人的眼珠都快跌到地上。婉栀故意冲他们一笑,眼神猛地一凶,丢出了手里的“扇子”



    ……这是我们商量好的,点火的暗号。



    很快。戏院变成一片火海。杜司令这才感觉到不对,他死命的按住那几个日本人,以为是他们暗算自己,他们骂骂咧咧的打做一团。



    但奇怪的是,和说好的不同,婉栀依然没有停下演绎,从事先准备好的暗道离开。她难道魔怔了不成?我想上前拉她,却看到李副官举起枪,直直的指向了她。



    “砰。”子弹似乎划破了眼前的浓烟,我看到婉栀软软的身子,已经缓缓倒了下去。



    我终于明白。



    婉栀应该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



    她这戏台上诞生,想必也愿在戏台上绽放。就像转瞬即逝的烟花一般,这是,终其一生才能绽放的绝艳。



    想到这里,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冲她喊道:“林!婉!栀!”



    婉栀……哦不,林婉栀。林婉栀她,似乎在烟雾中,冲我笑了。



    林中犀来,晚栀花开,我想,她应该是听到了。“当!”催场的锣鼓响了。



    婉栀缓缓的从房间里出来:樱唇上调朱,莲腮上临稿,写意儿几笔红桃,末了,配上一袭红袍……美的如仙出尘。



    今天这出是杜司令点的《桃花扇》。而此时的婉栀,就像戏文里走出来的李香君。擦肩而过时,她淡淡的扫了我一眼,什么都没问,径直走上了戏台: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



    秦淮水榭花开早,



    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



    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



    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戏幕起,杜司令和那几个日本人的眼珠都快跌到地上。婉栀故意冲他们一笑,眼神猛地一凶,丢出了手里的“扇子”



    ……这是我们商量好的,点火的暗号。



    很快。戏院变成一片火海。杜司令这才感觉到不对,他死命的按住那几个日本人,以为是他们暗算自己,他们骂骂咧咧的打做一团。



    但奇怪的是,和说好的不同,婉栀依然没有停下演绎,从事先准备好的暗道离开。她难道魔怔了不成?我想上前拉她,却看到李副官举起枪,直直的指向了她。



    “砰。”子弹似乎划破了眼前的浓烟,我看到婉栀软软的身子,已经缓缓倒了下去。



    我终于明白。



    婉栀应该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



    她这戏台上诞生,想必也愿在戏台上绽放。就像转瞬即逝的烟花一般,这是,终其一生才能绽放的绝艳。



    想到这里,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冲她喊道:“林!婉!栀!”



    婉栀……哦不,林婉栀。林婉栀她,似乎在烟雾中,冲我笑了。



    林中犀来,晚栀花开,我想,她应该是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