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幡西梨,是一位恃才傲物的仙家,背负着寻常鸟儿难以承受之美。
为此我东奔西藏,躲避世人狂热的膜拜追寻。
当朝皇帝耽于炼丹得道之说,笃信神灵祥瑞。世人追逐我,只因我可以为其带来祥瑞或功名。
游历凡间经年数载,我的仙力不增,仙龄却愈长。
原先火红光亮的羽翼沾染风霜,线条柔美的喙角变得粗糙,澄明清透的双眸渐渐迷浊。
可我坚信,只要护住额心的朱砂钿,就一定能寻到那人。
浮华途途许众生。漫长岁月里,我隐匿踪迹,独身跋涉,冷眼观凡世悲欣,仙界已是久违。
再一次踏足琼天池,我尽量低调靠近,不事声张,可流言蜚语从未轻放过我。
“瞧啊,那不是丧家鸟么?“
“就是她,因为贪吃连主子都丢了。“
“太可悲了,无主无根,浑噩度日……“聚者都是些籍籍无名的庸常鸟雀,叽喳纷议。
我强装无视,曲下高贵而挺峻的脖子,汲饮琼液。
甘润的泉流如春风沐化全身,我能感觉到体内的仙力默默积蓄着。
好久没有这么痛快濯洗过了,虽说人间的甘霖也有助长仙力之效,可红尘俗世,纷杂尤多,终究不抵琼液来得粹净。
天池盈盈倒映着我俏丽的身姿,汲饮过后,我对着池面细心梳理火艳的红羽。
主人曾说,我的红羽就像世间女子出嫁时的火红花嫁。
当时我尚不解花嫁之意。只懵懂记着主人看重我的羽毛,我便小心护之。
许是我孤傲冷艳的姿态惹恼了一众鸟雀,嚼舌根的声音愈发肆无忌惮——
“妖艳俗货!就她这样还想着攀附贵主。“
“都鸟老珠黄了,还尽做春秋大梦。“
“没皮没臊……“
诽谤是对仰慕者最高的礼赞。
年年岁岁的光阴里,我渐渐悟得这一点,学会将流言蜚语置身事外。
这要放在过去,我只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争个头破血流。想到这儿,不禁哑然失笑一番。
扑棱几下翅膀,扬起一阵风尘,算是对造谣者小小的警告,转瞬我跃上天际。
青空高缈,云海翻涌。
我经过的天空留下一片霞光,我驻足的土地四野生辉。
天底下的人儿兴奋不已,遥指天边:“快瞧快瞧,幡西梨来过!“
人们从未亲眼见我,却固执地把我绘于画上,刻在岩壁,请进庙里。
我苦笑,自叹有何功德蒙受信徒香火,我不过是只连主人都弄丢的笨鸟。
我的主子是仙界最负盛名的浔渡上仙,道为深厚却与世无争,安于一方隅角。
遇见我之前,他从未与任何人有过牵扯。
若不是我误入梅林,又在其朱户琐窗前整整蹲守了七十六天,浔渡上仙无论如何不会打破清规,收我入门,这或许是他无扰无争的人生中最富争议的一点。
可当时的我全然不知,执意拜入门下,只因一份赌约。
彼时的我不知轻重,与一众鸟兽作下豪赌,必能撼动高风亮节者如浔渡上仙,拜入其门。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劲,竟得到了神的宽宥。
正式入门那天,浔渡上神为我渡法,只轻轻在我面上一抹,印下了额间的朱砂钿。
眼前的他无限温柔:“以后你便唤,幡西梨。“
跟随上神的日子里,他一点一点耐心地剔除了我品性中顽劣的成分,我得以同寻常鸟兽区别开来。
上神从不吝垂怜于我,可我最后却无端丢了他。
忆及于此,我胸中意难平,只不停地飞呀飞呀,不知去向不问归途。
雨水打湿我的羽翼,浓雾迷蒙我的双眸,狂风阻拦我的方向,可我不愿停下,我以为只要不停歇不停歇,就定能寻到上神。
“姑娘可有哪里不适?“面前的男子,一副书生打扮,似欲扶我起身,又碍于男女礼节,退开了几分,现下局促站着,双目关切不曾移开。
背靠着树的我,没有回答自顾地站了起来,打量周围一番。
星星点点的红硕点缀其中,看来是一片荔枝乡。
我继而看了看自己,必定是琼液让我的仙力增长,得以化出了女儿身。
我回首警觉地质疑道:“你是何人?“
“我是这儿的护林人,钟升。今早我来到此处,看见姑娘昏睡在树下,有些担心……“
“只有你一人来过?“
“是啊姑娘,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雨,于是我着急过来这边看看。“
“你家在何处?“我不依不饶。
“额?姑娘一定不是本地人吧……“男子轻轻吸了一口林间清新的空气,满怀深情地眺望山下村落。
趁这儿当口,我转身离去。
这是我第一次拥有凡间的身份,定要好好看看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
我来到街上,各色来往的人群,各种新奇的玩意吸引着我,但是没有人注意我,我很开心。
我在街上流连忘返,左看看右摸摸,不久走到了一家裁缝店门口。
内里赫然陈列的绛色华裳,像极了我周身的红羽。
我竟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的朱砂钿,幸好还在,我安下心来。
“这就是上神口中的大红花嫁么?“似感应到某种召唤,我来到它的面前,顺着丝滑的绸缎抚挲而下。
“姑娘怎么一个人?未来的夫君不一块来挑挑看吗?我们这儿一应俱全,新郎服也是有的……“殷勤的店主在我耳畔不断聒噪。
我仍是不理会,沉浸在回忆里,神色沧桑悲恸。
店主自讨没趣,渐渐收了声,候了片刻试探道:“小姑娘你听我一句劝,真心莫错付,不嫁负心郎。若是……“
渐渐湿润的眼角,一颗心疼得像万蚁噬心。
仙界皆传言,是我丢了你,可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呢?或者说是你弃了我……
在我决绝转身的瞬间,滚烫的泪珠难以抑制地滑落。
天色渐晚,路上行人越来越稀疏,而我无处可去,不知不觉回到了山上的荔枝乡。
“姑娘?“
“哎,姑娘,真的是你。“从背后闯出的身影拦在我面前。
失魂落魄如我,一言不发,侧身而过,抱膝靠在今早的那棵树下。
时间的流逝于我失去了感觉。待我抬头,已是月上柳梢头。
我起身,稍微活动了僵硬的身骨,发觉不远处的树下,一人负书在背,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重义轻利,行显明。“
果然是书呆子。
对上目光的片刻,他朝我憨厚一笑,想起什么似的,跑到我跟前,摊开双手——是一串新鲜的荔枝。
“姑娘一定饿了吧?“
我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地看着他:“你们这里,拿这个当饭吃?“
眼看着钟升起劲往嘴里扒拉第三碗大米饭,私以为我应该误解了什么——是书呆子更是饭桶子。
钟升告诉我,他是孤儿,山里人收养了他,他便守着这座山,一个人住在山林,这间茅屋便是为护林人所设。
“姑娘有心事?“钟升进食的动作放缓。
“没有。“我轻叹一口气,拾起了碗筷。
“我一个人住在这山里好多年了,有时候也会感到寂寞。“他望向窸窣虫鸣的窗外,“其实也不寂寞,山里有很多动物朋友,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客人。“最后一句他朝我淡淡说道。
茶饭过后,钟升为我收拾好唯一的一间厢房,将我安置住下,自己到屋子外头,借着月光夜读。
“谢谢你。“我隔着窗子向他道谢。
“姑娘且宽心,你可是我难得的客人呢。“
掐灭灯芯的同时,我轻声道:“叫我阿梨就好。“
翌日,我随他在这山里四处转悠了一番。临别之前,我赠予他一根我的羽毛。此后我重现真身,继续在人间游历。
数月之后,当我再一次从荔枝乡的上空俯瞰而过,正值仲夏却是一派荒败之色,山里没有了钟升的身影。
人们说,他被带入皇宫。
无故召入深宫,钟升一介书生,断然不会是好事,我决心去寻他。
再次以阿梨的身份出现在他眼前,是在幽暗的地牢里。钟升背对着我,默不作声,对我的呼唤无动于衷。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终究来了。“
自投罗网。
皇宫本是我万万不应踏足之地,自以为把身份隐藏得极好,在他人眼里早就漏洞百出。
钟升故意引我入宫,我不怨他,我早知道凡人在功名利禄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只是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当朝圣上,竟是我日思夜念,苦苦追寻的浔渡上神。
我愣在原地,茫然无措,眼里早已蓄满泪水。
面前人熟悉却又陌生,浅色的双眸里是我不曾见过的阴冷,应允般朝身后的护卫点点头,一只捕妖网蓦然腾空,毫无防备地将我罩住。
捕妖网让我现出原形,我成为了他们的掌中之物。
一颗心彻底寒到冰窖,我冷笑继而痴狂大笑。
这哪里是我执念追寻的上神,这是费尽心思下令逐我的皇帝!
我的灵力不断被噬取,意识也渐渐模糊。阖起双眼的最后一刻,如刀钻心的疼,竟是连我的朱砂钿也一并夺去。
可,分明只有浔渡上神才能解此朱印。
你当真是他?来不及问,我沉沉地闭了眼。
身着金灿龙袍的皇帝,面色惨白,虚弱地遣散随行护卫,用尽最后的力气道:“这帝位,如今可以还你了。“
钟升终于转过身,痛心地质问:“你来寻我,声称自己是五百年后的我,要我在山里等着一个姑娘,便是为了如此负她?“
浔渡默然。
“我一直以为,你与我外貌、品性各异,根本不可能会是同一人。如今我信了,这份骨子里的寡断如出一辙。我爱慕于她,但我不能开口;
你始终等着她却又狠心弃她。既然你无法护她周全,当初便不该与她有半分的牵扯。让她留下来,我会竭尽所能,倾尽所有,让她快乐。“
浔渡神色愈发黯淡,嘴角抽动:“她不属于这里。解此朱砂钿后,她便自由了,再不必寻我。我已经抹去了其前尘记忆,就让她回到最初的地方吧。“
“那你呢?“钟升语气忿然。
“了此心愿,可谓无憾。前路瀚缈,无所取亦无所求。“
最后我倒下了。琼天池的水草掩映处,一身艳丽红羽的胖鸟,酣酣大睡。
同伴们围在四周,奚笑般叮啄她催促她起身:“幡西梨,你都肥成什么鸟样了,再胖些怕是飞不动了……“
“让我再睡会儿。“
她不愿醒来,朦胧地迷恋这场梦境——红白相映的雪天梅林里,她痴痴地望着一个方向,莽撞而坚定。
等着谁呢?或者被谁等着?
嗳,想不明白。
醒来只道,好美的一场梦。琼天池的水草掩映处,一身艳丽红羽的胖鸟,酣酣大睡。
同伴们围在四周,奚笑般叮啄她催促她起身:“幡西梨,你都肥成什么鸟样了,再胖些怕是飞不动了……“
“让我再睡会儿。“
她不愿醒来,朦胧地迷恋这场梦境——红白相映的雪天梅林里,她痴痴地望着一个方向,莽撞而坚定。
等着谁呢?或者被谁等着?
嗳,想不明白。
醒来只道,好美的一场梦。琼天池的水草掩映处,一身艳丽红羽的胖鸟,酣酣大睡。
同伴们围在四周,奚笑般叮啄她催促她起身:“幡西梨,你都肥成什么鸟样了,再胖些怕是飞不动了……“
“让我再睡会儿。“
她不愿醒来,朦胧地迷恋这场梦境——红白相映的雪天梅林里,她痴痴地望着一个方向,莽撞而坚定。
等着谁呢?或者被谁等着?
嗳,想不明白。
醒来只道,好美的一场梦。琼天池的水草掩映处,一身艳丽红羽的胖鸟,酣酣大睡。
同伴们围在四周,奚笑般叮啄她催促她起身:“幡西梨,你都肥成什么鸟样了,再胖些怕是飞不动了……“
“让我再睡会儿。“
她不愿醒来,朦胧地迷恋这场梦境——红白相映的雪天梅林里,她痴痴地望着一个方向,莽撞而坚定。
等着谁呢?或者被谁等着?
嗳,想不明白。
醒来只道,好美的一场梦。琼天池的水草掩映处,一身艳丽红羽的胖鸟,酣酣大睡。
同伴们围在四周,奚笑般叮啄她催促她起身:“幡西梨,你都肥成什么鸟样了,再胖些怕是飞不动了……“
“让我再睡会儿。“
她不愿醒来,朦胧地迷恋这场梦境——红白相映的雪天梅林里,她痴痴地望着一个方向,莽撞而坚定。
等着谁呢?或者被谁等着?
嗳,想不明白。
醒来只道,好美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