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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主流作家(可忽略)
    上海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上班族四散回家。



    阿雅的家离着公司也并不远,步行即可,倒是省了不少开销。



    时针指向九点。



    阿雅刚踏进玄关,脱下高跟鞋揉了揉略微酸痛的脚踝,瘫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



    今天好像是她喜欢的节目播出的时间。



    等了许久不见有播出的迹象,阿雅终于记起那档节目早就停播了。



    只不过前段时间她一直忙着项目,对那档节目关注度少了许多,早就记不起停播这档子事了。



    罢了,不看了。阿雅起身关电视。



    而少了电视的运作,屋子越发显得寂寥。



    ……



    上司早就想把阿雅撤了,把自己亲戚换到项目经理的位置上。奈何阿雅自始至终也没出什么过错,上司抓不到把柄。



    直到昨天阿雅趴在工位上睡死过去,几个小时没动静,脸色白的跟纸人一样,差点没把同事吓死,这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怎么醒来的阿雅早就记不起来,似乎是因为这样的休克对于她而言反而是一种休息。



    而上司甩给她一句严重怠工,要她收拾东西走人。



    几个星期的跟进易主,自己落得身后骂名。



    这份工作以失败告终。



    打开微博,看见最近的几条消息,是一些曾经的粉丝发来的祝福信息。



    ……阿雅曾经也算是一个写手。



    像是曾经的韩寒一样,十六岁的阿雅壮志凌云,看了几篇小说,作文得了几次优,觉得写作也不过如此,动动手指就能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呢?



    买了张火车票,十六岁的女孩带着一腔热忱,选择从中学退学。



    阿雅对未来规划满满,似乎一眨眼就能成为知名女作家。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感觉。



    十六岁的阿雅没想到自己的十八岁是这样的。



    没学历没文凭没经验,纵然阿雅信誓旦旦,自信满满,求着那些公司、出版社,求他们看看她的才华,发掘她的潜能。



    “拜托,这世界上能人多了去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栽培你这个三无产品?”



    面试官丝毫不留情面。



    “你的文凭?你的学历?有什么经验?”



    面试官瞥了一眼简历,顺手扔到桌面以下。



    阿雅知道这是又泡汤了,那底下是个垃圾桶。



    “请回去等信息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最开始她试着写作投稿,但无一例外都被退回,她阅历不足文笔又不够好,走出版社出实体文章这条路堵死了。



    阿雅的少年志气早就消失无踪。



    阿雅转战网络文学,开通微博准备做个美文博主。



    没写几篇,底下是声讨一片。



    她没有自己的小说世界,凭着记忆里的几篇同人文,她开始写自己喜欢的明星,没发几篇,她就停了。



    没钱赚,活不下去。



    阿雅自认为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文学之路,天天觉得自己是个被家世跟时代耽误的忧郁的文豪。



    端盘子不叫端盘子,文豪端盘子怎么能叫端盘子呢?



    几天不上微博更新,再上就是骂声一片。



    “球球博主别毁我脑公了。”



    “博主是愤世嫉俗出来祸害人间的吗?”



    “什么破烂文笔就敢给哥哥组cp?”



    “博主……”几乎什么样的话都招呼上了。



    ……



    网络暴力真可怕。



    阿雅不甘心,赶忙上写作论坛发了个拜师贴,小白求带那种。



    没一会儿帖子无人问津,自己沉了。



    阿雅也不知道有顶帖一说,自以为没希望了,收拾收拾就准备睡觉。



    睡觉前倒是没啥顾虑,心想着明天去打临时工,听说薪酬挺高。



    有钱赚比啥不强。



    阿雅拜倒在恶臭的金钱下不能自拔。阿雅打开申请界面,被硬核粉恶心到了。



    头像是个非主流少女,还什么“爱我你怕了吗”,空间是些小女生的装饰。



    我什么时候招惹这种奇特大众审美的小女生了。



    阿雅皱皱眉,还是通过申请。



    轩铭♂:“嗨,一起打游戏吗?”



    阿雅:“不打谢谢拉黑拜拜。”



    轩铭♂:“你急啥,不是你发的拜师贴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她发的不是“写作小白求带,大神快来——”吗。



    这非主流少女是怎么回事?



    阿雅不客气的回复说自己想拜师学写作不是啥打游戏这种不务正业的东西。



    轩铭♂:“给爷气乐了。”



    爷?



    阿雅:“你男的?”



    轩铭♂:“你觉得我是女的?”



    “你觉得你像男的?”阿雅还是拜了师傅,约了线下吃饭见面。



    据“轩铭♂”自述他是某网站签约作者,名气不大但赚的钱还是够养活自己的。



    阿雅也听过他的名号,想来自己也不会被大作者看上,所幸跟着轩铭跑,反正他说了免费,她一个一穷二白的姑娘还有啥值得骗的。



    最主要师傅说这顿他请。



    阿雅跟轩铭算是熟起来了。



    轩铭本名周水焱,比阿雅大几岁。



    大么?还好吧,周水焱自曝过去留胡子看是像五十岁的老大叔。



    阿雅怎么看不带胡子的周水焱都跟大叔都沾不上边。



    倒是个清爽的大男孩儿。



    阿雅叫他三火哥。



    三火哥第一课:叫阿雅陪他打游戏。



    阿雅不乐意,拽着周水焱要开始学写作。



    周水焱突然认真:“阿雅,你难道就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哪儿吗?”



    阿雅一听赶紧做好拿出小本本准备记下来。



    “你写的类型偏古风,你现在连古代是什么样的建筑什么样的配置你都不知道。”



    三火低头瞧了一眼阿雅奋力记的笔记,阿雅偏了下头,三火移开眼眸。



    “这个是古装仙侠类游戏,肯定适合你。”



    “信哥的,没跑儿,不久你就能写稿子赚钱了。”



    阿雅:“我信你个鬼,找陪玩的理由还能再扯一点吗?”



    三火尴尬摸头,解释说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儿吗。



    阿雅玩不惯打打杀杀,三火就带她在游戏里看看风景,偶尔也给阿雅买买新上的衣服。



    阿雅抗议有这闲钱不如直接给她,三火以一大篇“精神食粮”取胜。



    不过阿雅确实搞清楚些古代的名称。之后阿雅写那篇仙侠小说的时候确实用上不少。



    三火来她家里,看她修文写作,时不时嘲讽几句。



    “你是小学生吗,句子都不通?”



    “我为啥收你做徒弟啊!”



    三火很崩溃,一边更着自己的坑一边帮着阿雅走出人生成功的第一步。时针指向十一点。



    阿雅决定明天去看看周水焱。



    刚走出家门,阿雅突然忘了东西,回去又带了一大块帆布。



    昨天可是跑了好几个店才买到的。



    阿雅掏出一块宽大的布蒙在石碑上,摆好花,上好香,靠在墓碑边开始给自己斟酒。



    倒满一杯。



    “我就不一次性给你,陪我慢慢喝。”



    阿雅稍微倾斜酒瓶,洒落一地的酒香。



    “真是对不起,我知道你早上喜欢睡懒觉见不得朝阳,我还这么早来打扰你。”



    阿雅拍了拍墓碑,像是抚慰一般。



    “以后不会了,我就要回去了,我再也不回来了。”



    端起面前的酒杯,女人一饮而尽。



    “再不来看你,我就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你看,还有人记得我。”



    阿雅掏出手机,打开微博,对着墓碑,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确定有人并且是读完了之后。



    阿雅开始笑。



    清晨的墓园人烟稀少,扫墓的更是罕至。



    阿雅抱着腿蹲坐在地上,背后靠着周水焱的墓碑。



    一言不发。



    悲伤如同皓月千里,但一丝月光也未分给你。



    我希望我的生命中有你这个人,而不只是个过客。



    可是……没有如果,也没有可是。



    尽是些露水打湿的寒意。阿雅的第一篇中长篇顺利的出师不利。



    得到出版社的退稿信息之后阿雅干脆把自己的稿件扔到一边,用目光狠狠地剜了那张废纸一眼。趴在桌子上,有些郁闷。



    三火揉揉她的头。



    心脏漏跳了一拍。



    两人相处近一年,在上海也算是相依为命。



    日久生情不是没道理的。



    彼时的阿雅将成年的年纪,眼里是未褪去的稚气,一眼望去倒是有些灵气。



    正是那看春风不喜,听夏蝉不烦,看秋枫不悲,看冬雪不叹,看不公不允敢面对的肆意年纪。



    小姑娘的心思单纯的很。



    “乖,不气,带你撸串,我请客。”



    对于阿雅来说什么都比不上“我请客”仨字。



    她现在只想暴富。



    阿雅一边撸串一边哭,辣椒油跟眼泪糊在嘴边,她只觉得难受。



    自此阿雅死了写作那条心,开始自行购买教材冲刺成人高考,跟三火的交流少了许多。



    不过彼此仍是最为可靠的港湾,阿雅忙着赚钱顾不上学业,现状被三火发现,三火气得揪着阿雅的领子把她拖回家去。



    勒令阿雅从此闭关学习,钱的事他负责。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三火恰好给她打电话。



    “等你发达了,我也好蹭你的饭不是。”



    二十五六的周水焱还不算太成熟,少年感极强,嗓音略微透出青涩的沙哑,用略微戏谑的语气,竟有些说不出的魅力。



    阿雅不语,拽过数学题,势要解出答案。



    不然不睡觉。阿雅有点懵。



    考完一天,阿雅走进一家书店,想着买两本教辅,回去恶补,为明天数学准备准备。



    一瞥就看见旁边人读的杂志。



    字字句句,都是熟悉的日日夜夜。



    她不是被退稿了吗?!



    阿雅顿时有些头脑发懵,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想来想去拿出来手机给三火打电话。



    “喂,哥。”



    “嗯?”



    电话那头安静的很,偶尔听得见瓷器碰撞的叮当声。想来他在吃饭。



    “我,我的稿子。”



    “怎么了?”



    “好像被发表了。”



    三火的语调突然上扬。



    “恭喜恭喜啊,赚了多少钱?”



    “我,没拿稿费……不不不是没有稿费。”



    “嗯?”



    解释了半天,阿雅终于说清楚自己被盗稿的事情。



    “见面说吧。”



    三火火急火燎来找阿雅。



    “你想怎么处理?”



    “我不想放弃。”



    天色渐暗,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笼罩两人,远处汽车的鸣笛声跟路边小贩的叫卖声。



    三火带阿雅玩遍了一条街。



    远处少年的背影倒是单薄,白色t恤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宝蓝色天鹅绒般的夜空成了他的背景板。



    一靠近三火,阿雅立刻窜出去挠他痒痒,三火不甘示弱,反攻开始。



    什么正事都没谈。突然,三火就再也不露面了。



    阿雅打过电话,没人接,不久之后再打,号码已经被注销了。



    阿雅不甘心,去他家里找,没人应声就撬锁跳窗进去。



    结果看见长针眼的东西,屋里的小情侣差点没把玻璃叫碎了。



    这才去找房东,得知三火搬走了。



    直到几天后成人高考成绩发布,阿雅顺利考上了普通大学的本科,随后面试成功,开始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做一个职员。



    阿雅开始走出房门,学着做一个正常的漂。



    有时候人的长大真的是一瞬间的事。



    阿雅穿上职业装,每天忙来忙去的跑业务,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能支付得起她的房租跟正常的生活开销,偶尔多出来的钱,阿雅会寄回给家里去,或者满足一下自己。



    学学化妆,逗逗猫狗。



    阿雅时不时还会想起自己的作家梦,想起那章明明被退稿却还是发表了的小说,想起那天夜幕下的少年用略微青涩的声音跟她讲的字字句句。阿雅工作后不久,收到一个信封,里面附了稿费计算方法,样刊,还有一塌钱。



    最后抽出一张字条。



    “你可以靠着这个养活自己,热爱就不要放弃。”



    是三火的字体。



    阿雅直奔三火的出租房。



    这次她小心翼翼的敲了门。



    “你谁阿?”



    开门的还是小情侣。



    最后阿雅跟去三火老家,周妈似乎早就听儿子说过这个姑娘,并不惊讶,留着阿雅住了几天。



    三火跟阿雅一样的年纪也出来闯荡,不同的是在那个年纪的三火没人帮衬,仅凭一己之力闯出自己的小天地。



    在黑暗的时期,三火不可避免的得了病。



    一直靠着吃药,再加上三火的事业慢慢走上正轨,症状逐渐缓解。



    但并不是完全好了。



    那天三火犯病,登了论坛想要找自杀方法,结果常用推荐一下子就给他推了阿雅的拜师贴。



    他认真地看了看。



    抑郁症患者的症状在于自卑,三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有点用处。



    他起身吃了药,回来就赶忙创了qq号,揣摩了半天小女生喜欢什么,几小时后轩铭♂就诞生了。



    盗稿事情发生之后,三火在自己微博上披露了出版社的阴暗,引起一大波书粉的躁动。



    抛出证据后,三火又告到法院,打了一场漂亮的官司。



    总之钱要回来了。



    三火还没来得及开心,想着马上就是阿雅生日,想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



    他忘了自己得罪的是一个影响力知名度都颇大的出版社,而这个出版社并没倒。



    对方开始购买水军伪造证据,先是诚恳的承认自己雇枪手写文的错误,又附上周水焱拿钱的照片,声称三火人心不足蛇吞象。



    开始全网封杀周水焱,锁了他的书,把一切跟他有关的东西都下架。



    舆论开始偏向出版社一方。



    一个小小的网络作者还能做什么呢。



    三火的病情开始复发,朝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身上到处是自残的痕迹。



    他不敢见阿雅。



    三火觉得世界真的很美好,虽然背后的大排档吵吵闹闹,可是背着斜挎包陪他走路的女孩儿真的很棒。



    可是他不配。



    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入流的作者,没有能力给金枝玉叶的贵人一个好的未来。



    症状越来越严重。甚至神智都不清晰。



    谋生的路子被断了,他又自尊的很,从来不愿做那求人的事。



    于是在某一个平平常常的清晨,三火收拾好行李,找房东退租。



    多余的钱他转到了阿雅的账户里。



    就再没了踪迹。



    每次房东回忆到这里,都忍不住感叹这周水焱真是个好人。



    “自己都不想活了,还顾及到我这房子还要接着租,出走自杀,连死都那么干净。”



    原来两个人是远离太阳系中心的天王星跟海王星。



    在孤独的宇宙里相互搀扶前进。



    那个信封、那一叠用生命换来的第一桶金和那张字条,是他留的遗物。



    所以阿雅再也没动过。



    阿雅从周水焱的老家带了件衣服回来,给他立了个衣冠冢。



    就当是寄托情思吧。



    我拜故人半为鬼,我等故人人未归。



    阿雅的故事里,桀骜一生的剑客终于碰见那个淑静的邻家渔女,为她挡了剑,为她丢了命。



    渔女半生都活在思念里。



    阿雅的记忆里,始终留着一席之地。



    藏在那里的,是一段少年时期的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