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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可忽略)
    淡蓝色桌布上的红酒渍狞厉刺眼,酒杯交颈而卧,留声机里还放着我与千鸾最喜欢的舞曲。



    泛黄的日历露出嘲弄的诘笑,每一页都在提醒我的存在有多荒唐。



    墙上的老钟咚咚咚地连续敲打十二下,制造恶劣又徒劳的回音。



    我困在十月十日这一天,一次次睡去醒来,终是无用。



    十月十日的黄昏,我坐在窗前等待千鸾,她拎着一篓玫瑰在楼下的霞光里冲我挥手,窈窕的子弹穿过千鸾的腰身。



    她枕在青石板上,旗袍上晕开了千瓣荼蘼。



    十月十日,我也还活着,期待着和千鸾一起去吃西四街的肘子酱面。



    可他,终究不肯放过我……



    一想到他,额上的青筋就突突地跳,房间是那样地密不透气,像是落入沼泽找寻不到边界也感受不到来风。



    我拽住桌布一角狠命地扯下,杯子瞬间化为碎片。



    我按下手掌,疼痛感总是如此真实,可是,刻意造成的伤口与这房间的陈设,都会复原,一切都会回到千鸾离开我的那天。



    我像一片干裂的田,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有仇恨在冒烟。



    镜子里的人瘦骨嶙峋,遮耳的短发,蓝色的布褂,黑色的长裙,仍是在北平学堂里的装扮。



    可即使穿上旧时的衣裳,我也回不到从前了。



    脸上残留着猫的抓痕,手腕上是阿婆留下的银镯和绳子摩擦留下的斑斑旧痕。



    绣球懒洋洋地从衣柜里滑出来,绕过一地狼藉爬上窗台伸展。



    它高高地撅着屁股,又圆又大的瞳孔在阳光下已变成一条黑缝。



    这屋子里,除了千鸾养的玫瑰,它是唯一的活物。



    窗外是青砖黑瓦,是霓虹灯牌。



    我想过破窗而出,结束这一切回忆,但一靠近窗子,绣球就会发疯一般地挠我。



    我思量逃离,它就会与我一样狂躁不安。可我应该跳下去,躺在千鸾的身边,这才是事实。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一切都是过去的重演。



    门外传来试探的声音:“金姑娘?金姑娘在里面吗?”



    接下来是几个男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随后又重重地敲门。



    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我的藏身之地,他们要抓我回顾念身边,或是丢回那冰冷的医院里,逼着我吃下一天三餐的药片。



    我没有疯,疯的是他们,长夜如虹、纸醉金迷里全是他们的罪孽。



    那天,他们找上门来,我确实吓坏了,躲在箱子里不敢出声。



    听他们交谈,似乎并不太确定我是否就藏身此处,不然以他们的做派,定是砸了门也要进来瞧瞧。



    千鸾好不容易把我从医院救出来,我一定不能再被抓走,顾念他是故意的,把我丢在疯疯癫癫追来追去的病人中间,用药片、针管和绳子消磨我的意志,想让我向他妥协求饶。



    绣球跑到门边用爪子狠狠地挠门,不过,现在的我心无波澜,因为十月十日那天他们没有找到我。



    千鸾会从花店及时赶回来。



    我倚在桌边耐心等待,快了,快要听到千鸾的声音了。千鸾原本住在北平燕华街上的陆公馆,小时候燕华街上的宅邸都是有些地位的。



    她家里姨娘、兄弟众多,也算是大门户,常请了戏班子搭台设宴,往来结交的也都是北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近些年,陆伯父在新晋的官员间也只能混个脸熟儿,家大难持,入不敷出,吃穿用度上不及当初得意,脾气也越来越差。



    千鸾与我自小相识,又同在女子学堂里念书,少有忧虑之事。



    只是随着千鸾日渐出挑,姨娘们便动了心思,串掇着陆伯父将她许给茶行年近五十的陈老板,谋个好姻亲。



    千鸾的亲娘淡泊不争,原是从苏州买来的,只在自个房里钻研绣工,虽对千鸾疼爱,却很怕事,不敢与丈夫争论,只能悄悄哭着劝女儿听话。



    千鸾一滴泪没掉,恨恨地啐道:这是她们的好姻亲,与我什么相干!



    其实,自阿婆死后,北平也没什么人是我舍不得的。



    小时候繁星满天的夏夜,我常躺在阿婆怀里,听她边摇蒲扇边讲故乡的风土人情,阿婆的京味儿里总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吴侬软语。



    我想那该是个温柔的地方,心向往之。



    我与千鸾稍作商量,便果断收拾了银钱一路逃到了上海。千鸾只给她母亲留了一纸交待,谎称去了陕西,劝她不必挂念。



    初到上海时,我在一家茶馆里唱绍兴戏,唱的都是从小跟阿婆学的曲艺,算不得出彩,只在这雕梁画栋的地方应个景,供客人们耐心地等茶色。



    若是在北平,大小茶馆满胡同,日日有客来暖座儿捧场,只把茶水供好,不愁生意不红火。



    可我待在这茶馆半年,眼见着来客越来越少,上了年岁的朝暮里坐着,并不点好茶,也不兴打赏。



    掌柜的不好开口,我便打算自个儿知趣请了辞。



    未等开口,来了一群西装革履的爷们儿,领头的嘴里叼雪茄,头发梳得服帖,看人不拿正眼瞧儿,听掌柜的说,他是顾司令的亲弟兄,在这里做生意的都得唤他一声顾三爷。



    这人我是见过的,之前他一人来过,只听曲儿不喝茶,走时在桌上留三个银元。



    他们常来,回回还带了新客,皆与他们一般做派,茶自挑那最好的摆满桌。



    掌柜的有了进账,也笑盈盈地留下了我。



    我身上每日穿的是千鸾亲手缝制的旗袍,有的在胸口衣襟上绣着曲折有致的梅枝,有的在裙摆侧开处绣着两只金黄的凤鸟对望。



    她常在灯下一坐就到深夜,有时得了新花样,更是通宵达旦,舍不得停手。



    千鸾继承了她母亲的好绣工,格外心灵手巧,颇得锦绣庄里的师傅器重。



    若不是顾念一事,她定能在绣娘中混出个好名声。为了躲避顾念,千鸾与我搬到现在的房子租住。这是个老弄堂,离街坊邻居更近,离是非更远些。



    千鸾似乎很满意,她总是随遇而安,隔日便在附近的花店找到了份事做。



    她总说,灵儿,我们比任何人都快乐呢。



    我们把墙上留下的花花绿绿油漆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换上洁白的颜色,还在街头捡到一只猫。



    她把我照顾的很好,猫也是越来越肥圆。



    千鸾带回各式各样的瓷瓶,把花店主人送她的当日玫瑰带回家饮水养着。花瓣饱满,有的火红浓郁,有的粉白而辉煌。



    我每日清晨在花丛中为她画眉,桌上煮了热腾腾的乌龙茶。



    她说,金灵儿,你要记住,不要做一条独自面对暗沙汹涌的河,你所有的痛苦都要让我知晓,我会陪着你,就像当初你陪着我那样。



    眉黛和胭脂还在窗台上放着,美人已离开了我。



    我噙着烟,划着了火柴。



    我爱这夹着薄荷香气的烟草的味道,烟从鼻子里释放,然后,缓缓地消失在光里,便再无痕迹。



    烟盒上的古典美人儿皱着眉头,里面没剩几根了。



    在茶馆门口卖烟的小姑娘,她可爱小巧的五官却还是那样清晰。



    初见她时,我才唱罢,踩着高跟鞋准备回家。



    我挑了两盒样子好看的,伸手抚了抚她蓬蓬的头发,把今日赚的银元都放在她的衣兜里。



    我跟千鸾说,遇到了一个很懂事的孩子。第二日,却亲眼见到那孩子被顾念的人打死在茶馆门前。



    小姑娘跪在地上啊啊地比划,不停地磕头道歉。



    男人的拳脚落在孩子身上,砸烂了她的烟箱,骂她弄脏了三爷的衣裳,他们摁着我不许上前阻拦,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那双灵动的眼睛终是失了生气。



    探了孩子的鼻息,他们开始慌张,顾念就坐在茶馆里,听到手下打死了人仍面不改色。



    我恨他们,恨顾念,恨众人的冷眼旁观。



    小窗有光照进来,飞尘在空中勾勒出银色的轮廓,那孩子,像尘埃一样,落在我心头这么久。



    我把烟蒂踩在脚下,烟盒已经空了,盒子上的美人映出千鸾的面庞,作势要与我讲道理了。



    我是听不进去的。从知道顾念之流可以任意妄为起,我就再也听不进劝了。



    这军阀割据的世道,不会让你停歇。北平和上海,都一样。



    我给小姑娘换上干净的新裙子,亲手埋了她,在她的墓前撒一些糖,种一些花。



    不打断你,不知道你又要把过往梳理多少遍,千鸾常这样讲,他们有权有势,咱们自顾不暇,不如搬个地方,好好躲一阵罢了。



    我跟千鸾吵嘴,怪她变了,怪她丢掉了叛逃公馆的勇气。



    顾念竟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带了聘礼来见我。



    我把东西丢到大街上,让他带着手下去警署投案,他们把我绑走,说我疯了。



    我回忆着疯狂的世道和自己对千鸾的误解,此时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这世间还是有王法的,我劝你们少行恶事!十月十日,千鸾喊来这房子的婆婆,用尽所有她们能想到的厉害话,把他们都骂走了。



    那冰冷的镇定剂和无情的绳子也一起离开了。



    千鸾在门口大笑,敲敲门唤我。



    “灵儿别怕,坏人都被我们骂跑了。”



    这是十月十日千鸾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远去,千鸾又回花店去了。



    以前在北平上学时,千鸾就爱花,她温婉可人,轻声细语。我们总牵了手走在大小胡同。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



    我们数槐花串子,数金团子似的秋菊,数身上的杏花盘扣,一步一颠。



    陆公馆门前栽了一行山茶花,紫红的颜色被我们踩在鞋底,星星点点地印在月光里的小桥上。



    十月十日,无云也无风。



    天渐渐暗了,我开了一盏昏黄的灯。



    坐在千鸾每日梳妆的地方,等她出现。



    挂钟的时针与分针慢慢地连成直线,各指一边,千鸾会出现,笑眼弯弯,露出梨涡,向我挥手。



    这是十月十日我与她的最后一面。



    掌柜的说:“金姑娘,你不过是个唱小曲儿的,连戏子都不算,既得顾三爷抬爱就别再逞英雄了。”



    顾念的手下跟医生说:“给这个不识好歹的疯婆子多灌点药,看她还会不会胡说!”



    在那黑暗的夜里,千鸾却跟我说:“灵儿,我来带你走。”



    可她却还是受了牵连,她那样美好,顾念怎么忍心让人扣动扳机。



    千鸾倒地时,顾念脸上是**的嘲笑。



    我从窗子一跃而下,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终于,在他的脸上也有了惊慌失措。



    邪恶,不能掌握一切,你愈剥离我的灵魂,就只能愈早看我死去。



    而我不灭的灵魂,永远在十月十日里,等待千鸾。十月十日,千鸾喊来这房子的婆婆,用尽所有她们能想到的厉害话,把他们都骂走了。



    那冰冷的镇定剂和无情的绳子也一起离开了。



    千鸾在门口大笑,敲敲门唤我。



    “灵儿别怕,坏人都被我们骂跑了。”



    这是十月十日千鸾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远去,千鸾又回花店去了。



    以前在北平上学时,千鸾就爱花,她温婉可人,轻声细语。我们总牵了手走在大小胡同。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



    我们数槐花串子,数金团子似的秋菊,数身上的杏花盘扣,一步一颠。



    陆公馆门前栽了一行山茶花,紫红的颜色被我们踩在鞋底,星星点点地印在月光里的小桥上。



    十月十日,无云也无风。



    天渐渐暗了,我开了一盏昏黄的灯。



    坐在千鸾每日梳妆的地方,等她出现。



    挂钟的时针与分针慢慢地连成直线,各指一边,千鸾会出现,笑眼弯弯,露出梨涡,向我挥手。



    这是十月十日我与她的最后一面。



    掌柜的说:“金姑娘,你不过是个唱小曲儿的,连戏子都不算,既得顾三爷抬爱就别再逞英雄了。”



    顾念的手下跟医生说:“给这个不识好歹的疯婆子多灌点药,看她还会不会胡说!”



    在那黑暗的夜里,千鸾却跟我说:“灵儿,我来带你走。”



    可她却还是受了牵连,她那样美好,顾念怎么忍心让人扣动扳机。



    千鸾倒地时,顾念脸上是**的嘲笑。



    我从窗子一跃而下,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终于,在他的脸上也有了惊慌失措。



    邪恶,不能掌握一切,你愈剥离我的灵魂,就只能愈早看我死去。



    而我不灭的灵魂,永远在十月十日里,等待千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