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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天樊澄山从香港给陈梦容拍来电报,说他们已经坐上轮渡从维多利亚港返航了。



    他来的信中只向她说了香港是多么多么时髦,经济是如何如何繁荣,却只字不提他在轮渡上招惹的桃色新闻。



    他人还没回来,桃色新闻已经传遍了宣城的大街小巷,就连宣城日报上都登了“樊少是如何如何与那个唱南音的歌女眉飞色舞”的事迹,还独占了一页。陈母看着报纸只觉心烦,便把报纸扔给了坐在一旁喝着咖啡的陈梦容。



    这是过年时候他来拜见陈父陈母时带来的,洋人喝的东西,入口只觉苦涩,和中药一般,可味道却香醇浓郁,比中药又好喝不少。



    她神情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也没有翻看报纸,只折了起来放在杂纸篓里,这样的新闻她看得多了,更露骨的词语都见识过,这篇还算替他遮掩了不少的,她自然也就没有多在意。



    樊澄山和她是自小就认识的,他长了她三岁,自小就一直欺负她,可她每次都只淡淡地回他一个眼神。



    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家是做金融的,在宣城有几家连锁公司,宣城记者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们一家子身上。记者们没办法在他爸爸身上挖到新闻,偏他是个花花公子,自己撞在了记者们的枪口上。自此他便五天登一次省报,三天上一次日报。



    他从十七岁开始第一次登报便是绯闻,偏被记者拍到的女主角是她。



    照片中樊澄山自然地搂着她的腰肢站在轮渡上,陈梦容却是一脸惊异地瞪着他,两人的表情天差地别,这便给了记者可乘之机。



    她至今还记得报纸上被重点标出的那几个字:樊少与妙龄女子游轮私会遭曝光。



    报纸被放在了陈梦容的枕头下面。八年过去了,照片上的人已经被她抚摸得模糊不清。



    她只得拖了人再去找那份当年的报纸。



    两年前樊澄山在她就读的女子卫校向她许诺,说自己把樊氏银行推向海外后,便给自己办一场世纪婚礼,既要有洋人的婚纱礼服,也要有中式的凤冠霞帔。她当时表现得依旧很平常,仿佛所有事于她而言都没有那么重要。



    樊氏银行一年前就在新加坡办了连锁,还有了自己海外的固定合作伙伴。



    可樊澄山却再没向她提过结婚的事,陈梦容也没有提醒他。



    两人就这样,一个忘记了,一个只字不提,佳偶天成的婚事就这样被耽搁住。“二姐,澄山哥哥身边的东林在门外呢。”陈梦婷只扒着窗户叫到,不想才一扭头就看见刚刚躺在床上看小说的人不见了,只听得阁楼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她没来得及穿袜子,只踩着鞋子跑了出来,跑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只整理好了衣服才出门去见他。



    “二小姐。”东林只恭敬地看着她,脸上却透露着焦虑。



    “东林,你家樊少呢?”她只抬眼往旁边看了看,却没发现樊澄山的身影,就连他平时开的车子也没见到,她心里莫名有些着急,尤其是看见东林面上的慌张后更甚。



    “少爷在码头,他在轮渡上吃坏了肚子,难受得很,所以没法来接二小姐。”



    “生病了还在那里做什么,不赶紧去医院吗?”陈梦容焦急地询问着,两道秀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凝成了一个“川”字,手也不由自主地上下晃动。



    “少爷说休息一下就好,我们劝不了他,二小姐,我想着也只有你说的话他才会听,所以才来找你。”



    陈梦容听后只匆忙叫了家里的司机出来,东林提醒她是否要换一下衣服,她却着急地回绝了,只踩着高跟鞋跳上了车。



    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只急声催促司机快一些,再快一些。



    到了码头她才看见了轮渡旁边的记者,左三层右三层紧紧地围在那里。



    她顾不得许多了,只得硬着头皮冲进了人群中,可东林和司机却在后面被一群记者给挡住了。



    人还没上到轮渡,身旁数不胜数的闪光灯对着她就是一顿乱拍,她心里焦急得很,只一心往里走。不曾想连鞋子也被挤掉了,她欲附身去拣,不想却怎么也够不到,夹在人群里进退两难。



    陈梦容索性赤脚上了轮渡,直到樊澄山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她才惊觉自己是被他们主仆二人给骗了,哭笑不得地就往他这边靠。



    他只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海上倒映着的粼粼波光映出了他俊秀的面庞。记者对着两人就是一顿狂拍,也不管她是否**着脚。



    樊澄山一把搂住了她,陈梦容只得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鼻尖有青柠的味道袭来,可她却只顾遮羞,一双光着的脚不停地往他身后躲。



    樊澄山在她耳边低声问她怎么了,她却只说“丢死人了。”他侧目看着她白皙的脚皱了皱眉,只觉心里有些不快。



    陈梦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自己就被樊澄山打横抱了起来。在摇晃的甲板上,在粼粼的波光里,世界仿佛只剩依偎着的两人。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及膝的旗袍,被他抱起后膝盖透出了一大片白皙。陈梦容躲在他胸膛处手一直死死地揪着裙摆。



    看着怀里的人如此窘迫,他却有些开心,便对着船舱那边喊到:“欣桐,把你的丝巾拿出来一下。”他的语气极为自然,像极了相处了多年的故人。



    陈梦容巡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不想船舱里竟走出来了个身着洋装的美艳女子,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



    只见那人把一条鲜艳的丝巾拿给了陈梦容,还对着她笑了笑,后者亦礼貌地回敬。



    她把丝巾盖在了身上,樊澄山抱着她下了游轮,沈欣桐跟在两人身后。



    记者把镜头对准了他们二人,樊澄山笑得极其灿烂,怀里的人似是有心事一般,一张脸只绷得紧紧的。



    自船舱里走出了那个女子开始她便觉得有些紧张焦虑。



    陈梦容知道,自己该有些危机感了。



    那么多年他传出了多少绯闻花边,报纸上各式各样的女子都有,可她都从没在意过,因为她信他,她知道他都是贪图一时新鲜,没有对她们动过心。偏这一次,那个穿洋装的姑娘出现后,她便觉得哪里都不顺意。



    只觉自己与两人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晚上樊澄山带着沈欣桐在她家吃晚饭,两人紧挨着坐。虽然樊澄山表现得对自己体贴入微,又是询问又是夹菜,可她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只草草地吃了两口后就退席了。



    晚上她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是因为心里烦闷还是白天的那杯咖啡给闹的,只觉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们二人登对的样子。沈欣桐是他的学妹,上个月刚从香港大学金融系读完博士,樊澄山这次出去是为着他家的银行做宣传,其次便是接她到樊氏上班。



    樊澄山做总经理,她是银行的金融顾问,两人日日都能见着。



    这是陈梦容第一次接触“顾问”这个词,刚听到的时候只觉得一头雾水,可沈欣桐却极其耐心地和她讲解,一次听不懂她便讲第二次,直到樊澄山脸上显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她只抬眼看了一下便觉失望陡然而生。



    陈梦容这样聪慧的女子哪里会听不懂,只不过她的心思一直都在别处罢了。



    两人身上是香港最流行的西装和连衣裙,而自己则是过了气的绸缎旗袍。



    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人之间的差距。



    她自顾自地端起了刚刚“waiter”新送上来的美式咖啡,没有加糖精的咖啡入口皆是苦涩,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陈梦容再坐不住,只站起身来向两人道了别后就走出了餐厅,就连最后樊澄山的挽留她也没听,只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站在餐厅门口,她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谈笑风生的两人,只觉心里空空的,眼里满是落寞。



    偏就有记者拍下了这一幕,还刊登在了明日的宣城日报上。



    只见标题是那样地吸引人:樊少海外归来身旁跟了佳人,陈家二小姐落寞退场。



    这一次倒是她成了绯闻的主角。



    陈梦容看着报纸上和颜悦色的两人,又看了眼一旁被放大的自己,在二人的衬托下,自己果然显得异常落寞。



    陈家二小姐落寞退场。



    这几个字着实刺痛了她,她只紧紧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夜,就像八年前看到他与自己的那次绯闻一样,彻夜难眠。



    偏是一处月亮,两种烦扰。



    第二天沈欣桐来找她,只见那女子又换了新式的洋装。



    大大的绸红色遮阳帽下,她戴着一副金框墨镜,口红是时下香港最流行的朱红色,这个色号大陆也没有几支,偏她涂着这样美艳。



    自己身上却只穿了件素色的睡裙,眼下还有大片乌青。



    她把沈欣桐带上了楼,女子一进她的卧室便被她复古气息的房间吸引住了。嘴里满是各种各样完美的形容词,甚至还摘下了墨镜仔细打量,欲上手触摸却又忽然停下了,只不停地说着:“摸不得,摸不得”。



    陈梦容却是对她浅淡地笑了笑,转身从衣橱里拿出了已经洗熨好了的丝巾。



    “沈小姐,你的丝巾,还要感谢那天你借给了我,不然就出大洋相了。”她眼里满是感激,想来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对她的敌意少一些。



    沈欣桐接过丝巾后就放在了一旁,一双眼睛只停留在陈梦容满是旗袍的衣橱里。她只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衣橱里琳琅满目的旗袍,像是探险家发现新大陆一样欣喜若狂。



    “梦容,这些都是你的旗袍吗?好好看呀。”她满脸惊羡地看向她,脸上的神情让她觉得有些可爱。



    “沈小姐,你很喜欢旗袍吗?”她只笑着问她,不想话才刚说出口就见她伸出手指压在了她唇上。



    “nonono,别喊我沈小姐,你像澄山一样叫我欣桐就好。”她说得自然,忽而又把目光转向了陈梦容的衣橱。



    澄山,欣桐。



    听来只觉得刺耳,尤其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偏她性格那样开朗活泼,惹人喜欢,让人没有理由讨厌得起来。沈欣桐换上了陈梦容衣橱里最复古的一件旗袍,这样漂亮的女子无论是穿洋装还是旗袍都是极美艳的。



    她躺在陈梦容的床上看着她的纱帐,一扭头就看见了她床头柜上放着的《西游记》。



    “梦容,你还看这个小说呀?”沈欣桐拿着书问她到。



    陈梦容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便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做派来。



    “九九八十一难,每一难都能悟出诸多道理。”



    “九九八十一难,那你觉得哪一劫是最难的?”沈欣桐翻了个身看着她,便看见了她枕头旁边放着的宣城日报,封面上的人被无限放大,旁边还有扎眼的题目。



    “你觉得呢?”陈梦容笑着问她,眼神里都是温柔。



    “三打白骨精吧,白骨精那么厉害,打了三次呢?”



    “嗯。”她只附和着她,可语气里又透露着不赞成的意味。



    “那梦容觉得哪一劫最难呢?”



    “在我看来,九九八十一难,最难的便是女儿国哪一劫。那一劫没有法力高深的妖怪,没有被贬下凡为难师徒的仙人,也没有师徒四人的互相猜忌。可偏一个女儿国国王便困住了唐僧。”



    她只自顾自地说着,不想沈欣桐却看出了她眼里的认真,甚至在讲述自己的见解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世间万物,难逃一个情字,女儿国国王用情便困住了唐僧和自己,”她说完便低头看向了自己**着的脚。



    那天樊澄山把自己从甲板抱到车上,还细心擦干净了她的脚,那样细微亲昵的动作足足让她高兴了好半天。



    “梦容果然是个通透的女子,澄山一直都和我说你是个温婉安静的人。今天见了才觉得你远比他说得要好。”沈欣桐笑盈盈地对着她说到,不曾想外面已经升起了月亮。



    “通透又如何,我在他眼里不过像个落尘的古董,终会忘记的。”她只低声呢喃着,不想沈欣桐像是听见了一般,只奇怪地看着自己。



    陈梦容只对着她会心一笑,然后便拉着她下楼吃晚饭去了。



    席间陈母有意让她留下过夜,可她却说还有工作要忙,要回去的,于是陈母便让家里的司机送她。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陈梦容拿着收拾好的旗袍和沈欣桐一起出门等候。



    不想还没等司机开火,远远地就有车灯照了过来。



    是樊澄山的车,还有樊澄山。



    看见他坐在车里的那一刻,陈梦容才彻底觉得秋天的夜是那样地凉,一阵一阵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她来找她,所以他是特意来接她的。



    陈梦容从看见樊澄山的那一刻后便笑盈盈的,娴熟地把自己的失落演绎得不动声色,像个演技绝好的角儿。



    车子慢慢开远,陈梦容站在门口看着渐渐消失的车影出了神,她看着月光下孤零零的影子慢慢湿了眼眶。



    她慢慢地从门口走上阁楼,每一步都走得那样缓慢,那样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秋天是一点点转凉的,亦如她对他的感情一样,也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失望。



    落寞退场。那帮记者真是有先见之明,一早便知道了自己会在这段感情里落寞退场



    天上的星月已经重逢,她又何必苦守月落。樊澄山再见到陈梦容是在自家的新闻发布会上。



    他和沈欣桐坐在发言人的位置,满堂的记者好似都对这对新璧人格外满意,甚至忘记了一直爱慕着樊澄山的陈梦容。



    她姗姗来迟,一来便坐在了最后面看着台上的两人,她的眼睛似是有些肿胀,只因前夜哭了一整晚,她以为自己哭过之后便能对他死心,便能做出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然后衷心地祝福他们。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樊澄山三个字早已刻进她的骨血,要想忘记无异于抽筋剥骨。



    台上的人一眼便看见了她,只是记者依旧揪着他不放,甚至还问他何时公开自己的新恋情,这样热闹的场面倒像极了一场娱乐招待会。



    “樊少。”她站在门口喊他,只见那人急促地向着自己跑了过来。



    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他便自顾自地拿起了她的手在额上擦汗。



    陈梦容愣怔了片刻后还是抽开了手。



    “樊少,你的答案呢?”她笑着问他,可一双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圆。



    “什么?”樊澄山只喘着粗气,他刚刚跑了大半个场子找她,现下只觉得呼吸急促。



    “何时公开恋情?”她僵硬着脸看向他,不知是是喜是怒。可在樊澄山眼里,她的表情是那样地滑稽,看得他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可他的这一笑却彻底崩断了她最后的矜持,似是狠狠地在她心上剜了一刀。



    “樊少,我们就到这里吧,再不要见面了。”她笑着对他说,身体却忍不住地发抖,见他没有回应便转身走了出去。



    每一步都踩在他刚刚剜下的那一刀处,每一个字都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只见她瘦得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一双肩头还在不停地抖动,却走得格外平静。



    他知道,她要保持她的形象,要做个沉稳完美的女子。



    陈梦容回家后便烧了压在枕头下的报纸,再没有一丝余烬。维多利亚港,樊澄山等待着一个人。



    陈梦容从梦婷那里听说了樊澄山要走的消息只马不停蹄地往香港赶,生怕去得晚了,没法见他最后一面。



    纵是断了感情,两家还是有交情在。



    那天傍晚维多利亚港的风浪很大,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可她却跑得很快很快,似是比风还要快一样。



    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围住了他租的游轮,可直到她从记者堆里挤进去才发觉,偌大的甲板上仅有他一人。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才转过身看向她。



    那个温柔娴静又骄矜的她,那个宁愿把委屈藏在心里也不愿向自己透露半个字的她,还有那张他看了十七年,却怎么看都不会厌倦的脸。



    “樊少?”她轻声喊他,只努力地压抑着心里的难过。



    “梦容,这就是我的答案。”他对着她笑了起来,一双眼只静静地停留在她脸上,似是要把她看穿一般。



    “梦容,你终于肯为我醋一回了。”开口便是难掩的兴奋,他的嘴角上扬,眼睛里满是宠溺。然后她便看到他走到了自己身前,慢慢地单膝跪了下去。



    “两年前的约定,今日,我来履行了。”他的语气极尽温柔,满脸笑意。



    陈梦容看着他的样子既疑惑又感动,原来他从没有忘记,原来他一直记着对自己的承诺。



    “梦容,我把八年前的那份报纸全部买齐了。”他说着便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份牛油纸袋包着的报纸递给了她。



    陈梦容接过报纸,眼泪止不住地从颊上滑落。



    “梦容,你向来得体稳重,不管我是和什么样的女子传出绯闻,你都没有生气过,也没有说过我半句。可是我不要这样懂事,完美的妻子。我要你做回自己,要你真情实感地为我吃醋,要你把开心与委屈全部说给我听。”他只这样说着,然后便起身替她擦掉脸上挂着的泪珠。



    “为你吃醋?”她只泪眼婆娑地看向他,满脸疑惑的样子着实可爱。



    “欣桐是我的学妹不错,可她也是我远方的表妹。”他只贴着她的耳边说到,不想怀里的人竟挣扎着与他四目相对。



    “所以你让她陪你演戏来气我?要我伤心难过,要我为你吃醋?”她只气愤地看向他,可脸上的表情略有些丰富,让他有些忍俊不禁。



    身后的记者们争相涌上甲板,对着两人又是一阵狂拍。



    翌日,宣城日报上又登了两人的新闻,大字标题赫然写着:樊少甲板求婚旧爱,陈二小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二人甜蜜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