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绣住进了纺织厂职工宿舍,轻易不回老苏家。
杨桂花他们都以为苏大海回来要闹的, 却没想到, 苏大海回家后一声不吭, 一直到睡觉都没有开口要问的意思,杨桂花倒是有心要问呢, 只是苏大海一上床就呼噜震天响。
一直到两天后,杨桂花终于忍不住了。
“绣儿住职工宿舍去了你知道不?”
苏大海打着蒲扇, 坐在写字台边,一边抽烟一边看报纸, 眉头紧锁的样子,一如往常的沉默寡言,听到杨桂花的问题,他只是点点头, 应了一声:“嗯。”
“你就知道‘嗯’, 你就没啥想说的?”
“说啥, 她要去住就去住呗。”苏大海抽了口烟,吞云吐雾的:“给我泡杯茶。”
杨桂花:“……自己泡去。”她动了动腿:“我这样咋给你泡啊。”
苏大海愣了一下, 慢悠悠起身:“我给忘了。”
出了房间将热水瓶拿进来,从床头柜子里拿出茶叶给自己泡了杯茶, 随手将水瓶靠着墙放。
“你这腿恢复的咋样?”苏大海又坐了回去, 侧着身子捏了捏杨桂花那只缠着绷带的脚:“也摔了小半个月了, 能动动没?”
“你以为就破了点皮啊, 动是不能动了, 你等会儿出去打点水给我擦擦身子, 两天都没擦了,身上黏糊的难受。”杨桂花说着就忍不住的动了动身子。
“这大热天的你不洗洗?”
“以前都是绣儿给我洗的,她这不是住进厂里了嘛。”杨桂花说到这里,声音也有些低了下去,苏锦绣才离开几天,她就已经感觉到了不方便。
以前苏锦绣没回城的时候,她也好几天都不洗澡,那时候她倒还没觉得哪里不好,可这些日子被苏锦绣伺候着,这会儿突然又回到从前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关于绣儿的事,你约束着点,别让国子媳妇闹腾,还有大美那边,你也好好说道说道,都是结了婚的人了,别有事没事的回娘家扒拉东西。”
“咋,绣儿和你告状了?”
杨桂花一听就不乐意了:“她有啥好告状的,我这工作都给了她了,大美就是心里不痛快嚷两句,又不是真和她要钱。”
“你闺女你不了解?”苏大海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我现在正是竞争副主任的关键时刻,绣儿认了胡工两口子做干亲,胡工是厂里的技术员儿,他说一句比啥都有用,你别拖我后退,为了大美委屈了绣儿,到时候我当不上副主任,咱们一家就在老方手底下喝西北风吧。”
杨桂花吓了一跳:“这,这么严重呢?”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个啥呀。”苏大海冷嗤一声,又吧嗒吧嗒的抽烟。
等烟抽完了他就上了床熄灯睡觉。
躺下来后,他推了推杨桂花:“你往那边躺躺,身上都有了馊味儿了。”
杨桂花委屈极了:“我不是让你给我打点水么?”
“明天让国子媳妇给你洗个澡,既然不上班,就在家擦擦洗洗,把家里收拾的干净点亮堂点。”苏大海对吴兰兰农村人的身份其实也挺不满的,不过他到底是公爹,和儿媳妇没啥好说的,所以只能靠杨桂花的嘴来说:“还有啊,告诉她别有事没事儿撒泼,别把村里那套带到城里来,也不怕被人笑话。”
杨桂花自然是点头应承。
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外头传来吵闹声。
吴兰兰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进来:“我就是想进去找找水瓶!”
“我都说了我就俩水瓶,都是我娘家陪嫁的,家里的水瓶我就没碰过。”周玉竹不耐烦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真是好笑,我在苏家都多少年了,还头一回有人大半夜跑来和我要水瓶的。”
“行了,别吵了,玉竹咱们水瓶里还有水么?有水就先给国子用。”
“没有。”
周玉竹直接就拒绝了:“有也不给,那可是我娘家陪嫁的水瓶,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大嫂,就先给热水瓶给我们用用,明早我亲自给你送回来。”苏锦国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大半夜的你们要水瓶干啥。”
“文文不知道咋的有点窜稀,屁股都红了,得用热水洗了再扑粉。”苏锦国也是无奈,小儿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喝了点奶就拉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
周玉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还能咋的,还不是有些人管不住嘴,看见肉就恨不得都搂自己碗里,这不奶水沾上肉味儿,窜稀了。”
她叉着腰,歪靠着门框:“你们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大的吧,当妈的都这样,孩子肯定好不了。”
吴兰兰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你这黑心烂肺的,只是跟你借点热水,你就咒我儿子窜稀,还人民教师呢,居然心这么黑。”
“好心当成驴肝肺,爱信不信。”
周玉竹转身直接回了房间。
大半夜的吴兰兰不想和周玉竹吵架,心里也依旧担心小儿子,连忙转身往屋里走,只留下苏家两兄弟。
“你去拿个盆儿,我给你兑点儿。”苏锦民小声的说道。
苏锦国连忙取了盆,倒了热水就往屋里走,等进了自己的房间,却见吴兰兰抱着苏榆文抹眼泪,旁边的苏榆林则是脸色发白的坐在痰盂上,一股臭气扑面而来。
“这是……”
“林林也窜稀了。”吴兰兰心里有点慌乱,这在村里也没少吃肉啊,咋还窜稀呢?
苏锦国连忙将盆子放到旁边去,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啊?”吴兰兰急急地问道。
“我去告诉爸一声,咱们得去医院。”
不一会儿,苏家几间屋的灯就都亮了起来,吴兰兰和周玉竹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苏家两兄弟一人扶着一辆自行车,急急忙忙的去了医院。
医院里挂急诊的人不多,他们去的时候,医生正好空闲。
医生给俩孩子看了看喉咙,摸了摸肚子,又拿出两根温度计:“我摸着不烧,不过还是先量着看看。”
吴兰兰抱着小儿子,看着医生将温度计安放好,许是不舒服,苏榆文吭吭唧唧的想要哭,吴兰兰连忙抱起来在走廊里来回的晃悠着。
路过挂水室的时候,里面传来说话声。
“副营长,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就可以了。”
“我没事,赶紧挂水好了,明早咱们还得走。”
熟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出来。
吴兰兰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穿着绿军装,带着帽子的男人,正是她曾经的未婚夫付拥军。
只是……
不是说付拥军是在苏锦绣回城两年后才调到京城军区的么?
咋现在会在京城的医院呢?
吴兰兰顿时心乱如麻,怀里的孩子终于忍不住的哭了出来,吴兰兰立刻回过神又晃悠了起来。
屋子里面还在说话,那挂水的兵哥问道:“副营长,我听薛护士长说,你伤还没好就申请来京城的任务,你可真厉害。”
“嗐,有啥厉害不厉害的,我伤也不重,就不浪费医疗资源了。”付拥军笑了笑。
“副营长,前段时间你住院的时候,见过小张护士了没?”
“咋?你看上人家小护士了?”
那兵哥顿时脸红了:“哪,哪里,我听薛护士长说,小张护士喜欢副营长你呢。”
“喜欢就去追求。”
付拥军翘起二郎腿,身子往后靠了靠:“至于我,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真的么?”兵哥的眼睛亮了。
“嗯,她也是京城人,以前是下乡到我家乡的知青,不过最近已经回城了,有机会我会去见她,然后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成为革命战友。”
付拥军一边说,一边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眼底闪烁的是幸福的光芒。
“对了,前天你陪石林回家咋说的?”付拥军转移话题。
“孩子养的还不错,就是家里人不大好说话,石林最后给了一百块钱才把孩子带走了。”兵哥唏嘘一声:“不过石林已经带着孩子去他养父母那里,想来应该没事了。”
“那就好,石山同志为人民牺牲,我们一定要保护好英雄的孩子。”
“是,营长。”
屋子里面的谈话声还在继续,吴兰兰却已经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苏锦国过来喊她,她也慢半拍的跟着他身后进了诊疗室,医生抽出温度计看了眼,语气淡淡的说了句:“刚从外地过来的吧,没事,就是水土不服,吃点药就好了。”
接下来拿药,带孩子回家,一直到孩子吃完药睡下了,吴兰兰疲惫的侧躺在床上。
她很困,却不想睡。
因为只要一闭眼,她就仿佛又看见上辈子那个风光无限的苏锦绣,那个被付拥军宠爱的苏锦绣,那个将军夫人苏锦绣。
她知道苏锦绣和她无冤无仇,可只要一想到,苏锦绣过的那么好,那么幸福,她的心里就跟泡了酸水儿似的。
而且如今也不算无冤无仇了,苏锦绣抢了她的工作!
所以——
她绝对不能让付拥军再和苏锦绣在一起。
付拥军那边她没办法插手,那么唯一能让付拥军不娶苏锦绣的办法,就只有将她嫁出去了。
无论谁都好,总之不能是付拥军。
另一边,纺织厂里的苏锦绣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被盯上了,这会儿正在积极的表现自己。
因为板报画的好,还被工会主席庄主席看了个正着,一连两天庄主席都绕路到苏锦绣画的板报那边欣赏一会儿才回办公室,每次苏锦绣上班的时候,都能看见庄主席那扬长而去的背影。
观察了两天后,苏锦绣特意熬了半宿,用本子画了几幅连环画,下面还写着小故事,第二天早上,苏锦绣刻意起了个大早。
李明明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只问了一句就又睡了。
苏锦绣散开绑了一夜的麻花辫,小心翼翼的用小剪刀修了个琼瑶女主式的空气流海出来,鬓角处还刻意留了两缕头发,举着镜子照了照,不由暗叹,果然网红诚不欺我,有了流海就有了灵魂。
苏锦绣长得不差,只是与时下流行的美女不是一个款式。
时下流行的美人是吴兰兰那样的圆脸蛋,大眼睛,笑起来阳光又健康,而苏锦绣则长了一张瓜子脸,眼睛是标准的杏仁眼,看人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无辜感,以前露着大脑门稍显普通,这会儿流海将脑门遮住了,再配上她刻意突出的纯真感,立刻那白莲味儿就出来了。
再抱上一本书,看起来就像是还没出校门的女大学生。
满意的咧了咧嘴。
苏锦绣放下镜子,给自己扎好辫子,穿上工装,带着连环画的本子,拎着粉笔就往板报那儿去了。
她假模假样的拿着粉笔给红旗上色,实则却是在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庄主席的身影从走廊的尽头晃晃悠悠的走过来。
等他距离近了,她立刻装作收拾粉笔的模样。
“小苏啊,你这么早就来了?”庄主席诧异的看向苏锦绣。
苏锦绣抬起头来对着庄主席笑了笑:“庄主席,早上好。”说着,直起身子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昨天下班的时候,我瞧黑板上有几处模糊了,今天早上就立刻来补了。”
“这粉笔画就这点儿不好,稍微碰到点儿就容易被擦掉。”
庄主席闻言也一副头疼的样子。
“是啊,但是板报却不能不画,毕竟这可是宣传纺织厂的重要窗口呢。”苏锦绣引导着庄主席往自己的思路上走:“就好比这幅画,马上就要到国庆节了,我画了盘旋在旗杆上的巨龙,就是为了让厂区的工人们都能感受到,我们华国虽然现在难了点,可曾经的我们是强大的国家,如今我们的新中国,正如这条巨龙一样,积攒实力,只等一飞冲天。”
她双手合十,在胸前抱拳,双眼中满是憧憬与激动。
“文字是优美的,却不是所有人都识字,可画却是人人都看的懂的,我希望我的画能将我的所思所想,传达到每个人的心底。”
庄主席听了这一席话,看向苏锦绣的眼神顿时变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弱的,纤细的苏干事内心居然如此的强大,之前目光一直黏在板报上的庄主席终于认真的端详了眼前的女同志,这才发现,小苏干事长得还是很不错的,尤其这一身书卷气,哪怕穿着工装都遮掩不住。
庄主席眯了眯眼睛,回忆文干事介绍小苏干事说的话。
听说小苏干事当初是跳级上的高中,果然,这人会不会读书,一眼就能看出来。
“其实,庄主席,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苏锦绣可不知道庄主席脑洞飞多远,她见庄主席不说话,连忙将自己的笔记本翻开,递到庄主席面前:“您看,这是我这几天画的连环画。”
“连环画?”
庄主席伸手接过笔记本,另一只手掏出老花镜戴上,然后开始仔细看。
“是的,连环画。”
苏锦绣重重的点头:“我觉得光板报作为宣传窗口是不够的,毕竟愿意看的人才会从这边走,不愿看的,依旧不会看,但是连环画就不一样了,这是趣味读物,无论大人孩子都爱看,我们可以从厂区的英雄人物开始,譬如救火英雄胡春同志,劳模李月梅同志,以及前段时间在街上勇敢擒拿歹徒的张军同志,还有过去和鬼子战斗的各大战役,老兵故事之类的,都是很好的题材。”
她又伸出手将笔记本翻过页,上面画了一张胡春同志救火前后对比像。
“我们画成连环画,可以先印一部分投放到厂区幼儿园和厂区小学,都说爱国精神从娃娃抓起,我们不仅要教育孩子们知识,还要告诉他们今天的生活是怎样的来之不易。”
又翻了一页,苏锦绣神情庄重,指着军人的画像:“我们还要教育孩子们,我们之所以能过的如此安稳,是因为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
庄主席鼻子也有些酸了。
他是个老兵,当初因为受伤而专业,被委任到纺织厂来做工会主席。
当听到那句【我们之所以过的如此安稳,是因为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时,他突然觉得自己曾经付出的汗水,所受的伤,都是值得的。
苏锦绣自然没有错过他的表情。
见他动容后,立刻收敛情绪,话音一转:“等孩子们看过了书后,我们可以再印一些面向普通百姓和别的工厂,当然,我们的纸张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就需要他们付出一些金钱了,也算是为我们工会增加一些资金。”
这一点是有些功利了。
不过苏锦绣是为工会赚钱,又不是为了她自己,可以原谅。
“当然,同时我们厂区的故事还可以去投稿,说不定还能登报纸呢。”
这话就是纯粹的哄庄主席开心了,谁都知道投稿难。
不过庄主席确实挺高兴的:“好好,小苏不仅画画的好,脑子也灵活,这件事我会再考虑一下,如果真的要做的话,就由你来负责。”
“是!”
苏锦绣立刻站直腰板儿,就差行一个军礼。
“你先画一本连环画给我看看,如果可行的话,我会和厂委那边沟通。”庄主席抬头看看板报,看到那条腾飞的巨龙,心潮又有些澎湃:“板报的事情你先缓缓,我再找个人帮你。”
“庄主席最近忙么?”
苏锦绣立刻趁热打铁。
“还好。”庄主席挑眉:“需要我帮你?”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如果庄主席不忙的话,就让赵秘书来帮我吧,我想能做庄主席的秘书,赵秘书一定什么都会,我也就不怕他画不好板报了。”
苏锦绣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行,等会儿我就让小赵来帮你。”
说完,庄主席伸手撕掉那张胡春同志救火前后对比图,晃晃悠悠的走了。
苏锦绣心情极好的收好了粉笔,去水池边洗了个手,又掏出镜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流海。
起了个大早给自己揽了个活,不亏不亏。
拎着粉笔去食堂吃了早饭,等再回来时,赵秘书已经臭着一张脸,站在板报那边等着了。
“早上好,赵秘书,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小苏干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你就直说吧,庄主席那边可是很忙的,可离不开我。”赵秘书下巴微扬,神情有些倨傲。
“那你就先回去吧,和庄主席说重新找个人过来吧。”
赵秘书:“……”
他僵硬了一下:“这倒也不必,既然庄主席交代我帮助你,我自然要完成任务的。”
“这样啊……那麻烦赵秘书帮我搬一下这个架子吧。”
苏锦绣对着赵秘书甜甜的笑了一下。
赵秘书也是个纯真的男同志,脸顿时就红了,原本还有些不乐意,这会儿却觉得胳膊腿儿都有力了,立刻把架子搬了起来。
折腾了赵秘书一上午,到了下班时刻,赵秘书立刻就跑了。
苏锦绣则是拿着饭盒去车间找钱芳和许红梅,吃饭的时候,苏锦绣看钱芳脸色有点不好看,顿时有些担忧,再看许红梅,也有些蔫蔫的。
她连忙问许红梅:“你们这是咋了,怎么都和霜打的茄子似的。”
“别提了,车间太热了,辛亏你走了,不然你这小身板怕是遭不住。”
钱芳立刻赞同的点点头,伸手捏了捏苏锦绣得手:“你在外面画板报的时候避着点太阳,别傻乎乎的站在太阳下面画,晒黑了就不好了。”
“有遮阳棚呢。”苏锦绣连忙摇摇头,反手捏回去:“等吃完饭,干妈去我宿舍睡一觉养养精神,我下午去给你送凉茶喝。”
“别,你顾着你自己就行了。”钱芳连忙摇摇头。
许红梅倒是想喝凉茶呢,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吃完午饭,苏锦绣拉着钱芳回宿舍睡觉,等她睡着了,立刻出了厂区,挑着巷子走,很快找到一户人家家里有葡萄架的,花两毛钱买了一串葡萄便急匆匆的往回赶。
等钱芳醒来时,苏锦绣已经洗了一大碗葡萄了。
“干妈,这葡萄你拿着吃,要是实在难受了你就歇会儿。”苏锦绣用布袋子装好了递给钱芳。
“我不要,你拿着吃吧。”钱芳连忙推拒。
苏锦绣立刻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干妈,我说过我要把你当亲妈孝顺,你那么难受,做女儿的看着心疼,你就听我的,葡萄拿去吃,不够我再给你买。”
钱芳闻言,心里顿时烫烫的,攥着葡萄袋子的手也紧了几分。
“好。”
钱芳低头抹了抹眼角,拿出一颗葡萄塞进苏锦绣嘴里:“你也吃。”
苏锦绣下意识的咬了一口,酸甜的葡萄汁蔓延整个口腔,她莫名想到那天她砸到苏锦美脚边的葡萄,有点后悔……那葡萄多无辜啊。
下午的时候,苏锦绣果然挑了个时间去送凉茶,车间的人已经知道苏锦绣认钱芳做干妈了,这会儿看见了,更是羡慕不已。
苏锦绣当然不会只顾着钱芳,她可是个有大局观的人。
很快,赵秘书就让厨房的人拎了三大桶的凉茶到了这个车间。
“就放那儿吧,辛苦赵秘书了。”
吃人嘴短的赵秘书掏出手帕擦擦脑袋:“还好还好,我先有事忙去了。”说完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车间里的人一看苏锦绣才工会一两天就能指使工会主席秘书干活儿,立刻那眼神就不一样了,就连车间主任都来套近乎,苏锦绣也不骄傲,只是矜持的说道:“我听干妈说车间太热了,就烧了点凉茶,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各位喝点凉茶,以更饱满的精神工作吧。”
钱芳感受着周围人羡慕的眼神,顿时挺了挺腰板,只觉得从未如此风光过。
前些日子因为独生女儿去世的事,这些同事虽然嘴上安慰她,可私底下谁不嘲笑她,说她命不好,不仅没本事生儿子,连唯一的女儿都克死了,那段时间,她只恨不得跟着女儿一起去了。
可现在呢?
她就是要他们睁大眼睛看看,她钱芳就算没儿子,闺女没了,也依旧有人心疼她,把她当亲妈一样关怀。
凉茶里加了山楂和乌梅,老京城人到了夏天都会煮这么一口,苏锦绣花五毛钱从食堂买的,放凉了喝到嘴里,酸甜可口,还很消暑。
喝凉茶的空档,苏锦绣和车间女工们开始聊天。
她确实是来给钱芳送凉茶的。
但是想想前几天吴兰兰说的那些话,她就有了别的目的了。
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吴兰兰惹了她就想全身而退?
做梦!
“对了,绣儿,我听钱芳说你搬到职工宿舍啦。”
听到有人这么问,苏锦绣立刻耳朵竖起来,心道,来了。
她立刻嘴角一僵,表情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尴尬与微微的忧伤,点点头:“嗯,家里住不开,我就申请了职工宿舍。”
“你们家不是院子么,咋会住不开呢?”
“我二哥也回城了,还带回来了老婆孩子,再加上大嫂家的侄子也大了,我就给腾了屋。”说着,苏锦绣脸上的笑容已经坚持不住了,头微微垂下,不停的抠着手指。
带回来老婆孩子?
所有人精神一振,只觉得有大瓜可以吃,其中不乏和杨桂花不对盘的,她们说话就很有引导性了。
苏锦绣装作傻乎乎的样子,顺着那几个人的话说。
直接把吴兰兰落水被苏锦国救了才嫁给苏锦国的事情给透露了出去,当然,还有吴兰兰是个农村媳妇的事情也没放过,许红梅也是个小八卦婆,没多久就绘声绘色的讲了恶霸二嫂一进城是如何逼迫可怜小姑子的故事。
一整个下午,车间里都弥漫着浓浓的瓜味。
苏锦绣只是开了个头,便满脸忧郁的起身离开了,她的新造型很加分,至少车间里的人已经默认她是小可怜了。
离开前还不忘提醒道:“我挺担心我妈的,也不知道二嫂知不知道给我妈炖汤还有给她洗澡。”
“不然你回去看看?”许红梅这个助攻一号立刻上线。
苏锦绣忧伤回头:“不了,我回去有人会不高兴的,我不想家人因为我而烦恼。”
说完,掩面而去。
场面一度有些沉默,也不知道谁摇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怜的孩子。”
立刻,声音大了起来,周围人开始交换情报:“确实可怜,你来的晚不知道,当初啊,家里子女要下乡,这孩子年纪最小,才十六岁就被填了名字,那时候她那二哥都十八了。”
做完这一切的苏锦绣回到板报,心情极度愉悦的画了一幅紫禁城大门图。
等画完的时候已经下班了。
她连忙往宿舍去,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正在擦雪花膏的李明明,她换了身布拉吉,整个人看起来青春洋溢。
“绣儿,你今天怎么回来晚了?”李明明见她进门立刻就站起身转了个圈:“我妈刚给我买的布拉吉,好看吧。”
“真好看。”海军蓝的布拉吉,看着就有股清凉感。
她捏了捏裙子的衣摆:“商场里面有新布拉吉卖了么?”
“还没上呢,我妈是商场的销售主任,内部先拿的,你要么?要的话我们现在就去商场,说不定还能挑颜色呢。”
苏锦绣看看自己从未打开的包,她先拆开看了看,见里面的衣服都是灰扑扑的,立刻就点了点头:“好,我确实该买几件衣服了。”
说着,就想将包重新收拾好,却没想到,手下摸到一个有点硬的东西。
她翻出来一看,然后一拍额头。
天啊,她居然忘记了。
顾强的信!
“你咋了?”李明明听见一巴掌声吓了一跳,然后就看见苏锦绣在折磨自己。
“我回城的时候,和我一起的知青让我给他家里人送信,谁知道回来家里乱糟糟的,直接给忘了,这会儿翻出来才想起来了。”苏锦绣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懊恼了。
“他家在哪儿?”李明明一听,连忙靠过来。
“塑料厂。”
“那距离我们不远,咱们买完衣服直接过去就是了。”李明明仗义的说道。
苏锦绣抬头看向李明明:“谢谢你,明明。”
“谢啥呀,以后我要找你出去玩你可别回绝我。”
“嗯。”苏锦绣重重的点头。
她换上之前钱芳给她的那条鹅黄色布拉吉,然后就和李明明一块儿出门了,她们俩上了公交车直奔百货商店,京城的百货商店自然不是镇上的供销社能媲美的。
这里上下几层,里面不仅有衣服,还有各种电器和家具之类的。
偶尔还能看见有人手里拿着结婚证书的条子,去里面买一些结婚物资,除了售货员的态度高傲些之外,其它一切都十分的美好。
李明明目的明显的拉着苏锦绣往二楼走。
本来该直接去主任办公室的,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手表柜台,苏锦绣顿时有些走不动道了。
“我可以看看手表么?”她拉了拉李明明的手。
李明明立刻转身,带着苏锦绣到了手表柜台。
柜台里面的售货员表情依旧淡淡,不过苏锦绣和李明明穿着布拉吉,她倒是也没驱赶,只是站在里面盯着她们,而另一对来看手表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被讽刺了一句‘你买得起么’,憋着口气的离开了。
不远处的柜台,苏锦美手里拿着抹布,有点心不在焉的擦着柜台,连旁边的顾客都没空招呼,眼睛直接往这边盯着看。
她觉得那个穿布拉吉的人像是苏锦绣,可距离有些远,又有些不确定。
苏锦绣没发现苏锦美,而是一边看手表一边和李明明说话:“等会儿我们再买一点点心吧,第一次上门,总要带点东西的。”
李明明有些迟疑:“只是去说些事,需要这么郑重么?”
“只是礼节而已,不过,塑料厂靠近机械厂,咱们赶过去来得及么?”
“没事儿,大不了到时候我和我妈借自行车。”
“明明你真好。”
苏锦绣拉着李明明的手:“我们快去买裙子吧,买完了还得赶车呢。”
李明明其实挺想骑自行车的,但是苏锦绣这么说了,她也只好点点头,然后带着苏锦绣去了主任办公室。
苏锦绣手里的钱不多,只有三十块钱,一条布拉吉就得十八块钱,苏锦绣到底没舍得,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后还是选择了同一批到货的两件普通衣裳,加起来才十二块钱。
出百货商场的时候,苏锦绣的心情很糟糕。
前世的她自出生起就是大小姐,她从来不会逛街,都是品牌将衣服邮寄到她的家里,她只需要画册,手指点点点就能填充自己的衣柜,而如今……
坐在公交车上,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算得上简陋的房屋,她心中暗暗吁了口气。
看来想恢复从前的生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李明明不知道苏锦绣的心思,只以为她累了。
百货商场里。
苏锦美让人帮忙顾一下柜台,自己则是去了手表柜台,和柜台里的售货员说话。
很快就说到苏锦绣的身上。
手表柜台售货员翻了个白眼:“看她们穿的布拉吉我还以为她们买得起手表,没想到还是个穷鬼,只是来看看就走了,早知道就不招呼她们了。”
苏锦美抓了把瓜子:“我瞧她们走的挺急的,估摸着是有事吧。”
“嗯,也可能,她们说是去塑料厂,确实不快点的话,就没车了。”
塑料厂?
苏锦美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突然想起来,上次吵架的时候,苏锦绣说的那句‘我倒要问问你的小姑子,当初邱家的工作给了你分了多少钱’,她心底一个咯噔,顿时将瓜子扔回了袋子。
糟了。
那倒霉孩子该不会真跑去塑料厂找她姑子们了吧。
她想追出去,可百货商店还没下班,她心神不宁的熬了很久才终于下班了,她站在商店门口,想了想,还是骑车往苏家的方向去了。
她必须得告诉妈,苏锦绣是一个多么恶毒的人。
不就是吵了一架嘛,至于这样祸害人么?
一边骑车眼泪一边往下落,哭哭啼啼的回了苏家,吴兰兰刚给开了门就闷头冲了进去,一头扎进杨桂花的房里。
苏锦美一边哭一边诉苦。
“你说说,有这么祸害人的么?她是看我在邱家日子过得太好了是不是,我不就是想要点钱么?她这是要我的命啊。”苏锦美跪在踏板上,趴在床上,哭的肩膀都耸了起来。
杨桂花倒是有心帮着苏锦美说说苏锦绣。
可问题是,苏锦绣轻易不回家,而且还认了机械厂的胡建邦做干爸,要是她一折腾,把苏大海的副主任给折腾没了,那才叫没处说去。
“你到底为啥突然要这么多钱?”杨桂花只觉得头疼的问道。
苏锦美还在哭:“还不是因为老大家的那个傻儿子,呜呜,我们家强子都九岁了,在家还要被那个傻儿子欺负,挨打还不能还手,妈你是不知道,我们家强子现在在邱家就像个鹌鹑一样,吓的怂呆,前些时候前进说学校里有个老教师要让房子,这不想花点钱把这个事情确认下来,这样我们家强子也能离那个傻子远点儿。”
杨桂花闻言,心里头也是唏嘘,邱家老大早早的没了,只留下一个傻儿子,亲家母疼爱的紧,难免对孩子在意点,可这却让她的外孙日子不好过了。
杨桂花有心为她出头,却也是真的怕,只好实话实话。
苏锦美听后有些呆,她没想到苏锦绣竟然运气那么好,还能认到机械厂的技术员做干爸,有这样一层关系,她爸苏大海说啥都不可能为她出头了。
游魂似的出了房门,苏锦美只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
走到门口,正好遇到抱孩子的吴兰兰:“大姐。”
苏锦美也是看不起吴兰兰的,所以歪了歪嘴就想走。
吴兰兰连忙往前跨了一步,紧跟着苏锦美身后,一直到大门外,才伸手拉住她:“大姐,你刚刚和妈说的话我听见了。”
苏锦美蹙眉:“你偷听我们说话?”
“这哪能说偷听啊,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事儿,我有办法。”
苏锦美狐疑的看向她:“你能有啥办法?”
“咋没办法,你可以给小姑子找个婆家啊,就像当初你嫁人似的,让妈和她婆家要一个工作,然后我花钱从妈那里买工作,妈再给钱给你,你不就有钱了?”
苏锦美上下打量了一番吴兰兰:“你有这么多钱?”
“我只是住在乡下,又不是穷,我爸可是大队长呢。”
说着,她颠了颠怀里的孩子:“而且我也是省吃俭用好几年,还有我的嫁妆本,要不是为了孩子的户口,我说啥都是舍不得的,可为了我的两个儿子,我肯定是愿意的。”
苏锦美眉心一跳,心里头顿时盘算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