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这个想法很好呀。”老爷子抽出一根香烟, 对着苏锦绣举了举手:“我抽烟没关系吧。”
“没有,您抽吧。”
苏锦绣连忙摇摇头。
“小琳说你刚生了孩子,不能闻香烟味的。”话虽这么说, 老爷子还是十分自然的点燃了香烟, 小女儿的话, 他压根就没打算听, 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我记得,你当初和小宋的婚事是我给主持的。”
“对。”
“现在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是。”苏锦绣继续点头,她也不知道咋了, 老爷子突然和她话家常了。
“小宋也很聪明, 你们的孩子不会差,好好教, 以后培养成栋梁, 为国家做贡献。”
“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孩子, 只是……”苏锦绣说道这里叹了口气:“只有我的孩子好好教导又有什么用呢?其它的孩子并不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您知道么?自从我生下龙凤胎后,我和丈夫都去上班,怕奶奶一个人带孩子不方便,就想找个人帮忙,结果亲戚家送来的, 却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在这个本该读书的年纪,却已经开始为家庭操劳, 我看了十分痛心。”
老爷子抽烟, 听她话音落了, 抬了抬手:“继续说。”
“而且孩子的天赋是不同的, 我的天赋在于画画、写故事, 我的丈夫天赋在于物理,可若是我的孩子更擅长化学,擅长天文,而我和丈夫根本无法给他们任何帮助,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要磨灭他们的天赋,让他们变成平庸的人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大学。”
苏锦绣说道这里,声音不可自抑的压低了,说到底,她还是害怕的。
“恢复高考,开放大学,让真才实学的学子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说句不好听的,现在能为国家做贡献的科学家,年纪都不小了,若想科研事业不断层,就要注入新鲜的血脉,再看看如今,难道要靠那些靠推荐上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么?”
老爷子依旧没说话,只是在不停的抽烟。
苏锦绣将自己想说完的话给说了,就开始闭嘴装鹌鹑,一时间,病房里安静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爷子才仿佛猛地回神:“行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苏锦绣点点头,跟着他后面起身。
“不过,我要告诉你一句话,‘稍安勿躁,莫要操之过急’,有些事情不是不去做,而是时机不到而已。”
听了这句话,苏锦绣脸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回去好好画画吧。”
从三楼下来,直到碰到了人,苏锦绣才忍不住的吁了口气。
虽说畅所欲言很爽,可压迫力真的好大,搞得她到现在心里都慌得不行。
她不急着回去,而是在外头等候区坐了会儿,才起身往颜晴坐诊的诊室走去。
因为颜晴只是每周日到军区医院来会诊,所以想挂她号的病人就都挑了这一天,再加上刚过年,那些外地来亲戚拜年的人家,也挑这个机会带家里的亲眷过来看病。
所以这会儿颜晴特别忙。
“一定要注意保暖,你这个宫寒已经很严重了,想要孩子就得自己注意。”
颜晴一边开药单,一边轻声的叮嘱着。
坐在旁边的病人则是手捂着小腹,一脸苍白的样子,听颜晴这么说,又急急忙忙的问道:“那,那衣服我能洗不?”
“兑点儿热水,只要不凉就没事。”
颜晴头也没抬的继续说道:“对了,夫妻生活这一个月就不要有了,用着药呢,等身体好了,就能有孩子了。”
“欸欸。”
那病人拿着药单,愁眉不展的出了门。
她出去后,后面一个病人又坐了下来,颜晴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就开始给她把脉。
苏锦绣一言不发的进了门,挑了个角落里坐下来,这才发现,居然还有个小姑娘跟在颜晴身边忙进忙出的,一会儿帮着添水,一会儿安抚病人情绪,温声细语的,看着很招人喜欢。
一直忙到中午,病人才少了些。
“绣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颜晴这才有功夫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没想到这么久没管,杯子里的水还是温的,顿时朝着来帮忙的小姑娘笑了笑:“小白啊,谢谢你了。”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小姑娘对着颜晴勾唇笑了一下,然后十分识趣的将空间让给颜晴:“中午没什么人,我去食堂吃饭了。”
说完就走了。
苏锦绣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颜晴:“她不是医院的护士么?”没穿白大褂啊。
“不是。”
颜晴摇摇头:“是白首长家的孙女儿,刚认回来的。”
她低头又喝了两口茶,见苏锦绣还有些茫然,才继续解释道:“奶奶的老战友,你知道的吧,就是前段时间闹离婚的那个,这就是前头那个留下来的唯一孙女儿,白首长以前打仗的时候,在家里定过亲,后来未婚妻怀孕后,他出门买结婚用品的,就一去不回了。”
“实际上他是去参军了,后来抽空回去发现村里都空了,以为家里人都被祸害了,就又出去了,一直单身到四十岁才在组织的介绍下结婚了,这姑娘找上门的时候,手里拿着白首长以前给家里写的信。”
苏锦绣奇怪的歪头:“她是怎么找到部队来的?不是说没联系了么?”
“哪儿啊,前几年不是闹腾的凶么?白首长怕自己出事儿,就偷偷摸摸的让人回老家去了一趟,想以后要是出事儿就回老家算了,结果到了老家才发现,他未婚妻,给他生了个儿子,一辈子都没再嫁,拉扯大了儿子,后来人没了,儿子身体又不好,媳妇儿娶的晚,年近三十才得了个小闺女,结果小闺女没长大呢,他人就没了。”
“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感情要不是白首长心血来潮想回去打点一下,还不知道自己的媳妇儿在村里等了自己一辈子?
“这种事多了去了。”
颜晴倒是一脸平静的说道:“有多少男人去了对岸,把家里的妻子儿女都扔下了。”
这么一说,苏锦绣倒是想到上辈子新闻上看到的。
女人等了男人一辈子,结果男人在对岸结婚生子,儿孙满堂。
“不过,她怎么到医院里来了?”苏锦绣又问。
“家里闹翻了天,她自己愿意出来的,如今在军区医务室帮忙,说是学点儿医术,以后回村做赤脚医生。”颜晴叹了口气,感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样也挺好的,自强自立,至少自在。”
苏锦绣倒是挺佩服这姑娘的,白首长再怎么说,也是位高权重,这姑娘找过来了,居然不想着借光,只想着回去当赤脚医生,凭着这一点,她就印象很好了。
“不然能怎么办呢?她提出的要求,白首长的老婆根本不可能答应。”
“什么要求啊?”
“她要白首长死后跟她奶奶合葬,说她奶奶给白首长的亲爹亲妈养了老送了终,还拉扯大了他的长子,生不同衾,死要同穴,你说他老婆能答应么?”
怎么可能答应。
毕竟在白首长老婆心里,是她陪着白首长出生入死,到临了,让她把男人让出去?
门都没有。
小白的奶奶给白首长的爹妈养老送终了,还生了个儿子,不管怎么说,白首长要是对小白不好,那就是忘恩负义,可白首长现在的老婆也给他生儿育女,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要是撇下她和前妻合葬,那也是忘恩负义,所以现在最难的其实是白首长。
所以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说这话呢,那个叫小白的姑娘回来了,还给颜晴和苏锦绣带了午饭,等吃完了,苏锦绣也起身告辞了,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喝奶。
等回了家,苏锦绣将小白的事告诉宋清华,却见宋清华眉头微蹙。
“怎么了?”苏锦绣顿住笔,疑惑的看向宋清华。
“没什么,只是觉得她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薛玲玲刚刚自杀,她就上门来认亲……”
苏锦绣顿时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你怀疑她是对岸的……”特务?
“不好说。”
“可我瞧着挺正常的呀。”
要知道,那医院的三楼可住着大人物呢,要是有个特务在楼下晃来晃去,上面的人不可能不发现的吧。
“反正就算是对岸的,想必也在别人的监视下了,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宋清华又重新低头看书。
苏锦绣想一想上次薛玲玲自杀的事情,就忍不住的心有余悸,不管怎么说,但凡和特务扯上关系的,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不过……
“这事儿要不要给妈说一声啊,我怕妈出事儿。”
“没事。”
宋清华想也没想的说道:“既然敢将她放在我妈身边,就说明他们有把握,再说,你别小看我妈,那个小白身上要是真有问题,可逃不过她的眼睛。”
话是这么说,该担心的还是得担心。
到了初六,各大厂子复工,苏锦绣和宋清华又带着孩子从军区住回了宋家小院儿,沈燕也恢复了白天来带孩子,晚上回军区的生活,莫说苏锦绣了,宋清华看着都觉得累。
倒是有心让沈燕呆在军区呢,可沈燕自己离不开两个重孙,一听到这话,愣是和宋清华翻了脸,最后还是苏锦绣给哄好了。
后来发展成沈燕嫌弃宋征军,甚至有点想把宋征军一个人扔在军区,自己搬回城里住,不过最近时局动荡的厉害,宋征军每天回家累得腿都抬不动了,到底也没舍得。
刚复工的厂子总是特别忙。
作为宣传主任的苏锦绣又在广播室里待了整整两天,期间白婉玲倒是过去接班播了两则通知,但因为宣传科里面的工作实在是多,她播完后就忙不迭的走了。
等苏锦绣从广播室里出来,太阳已经西垂了。
“太累了,这一天天的。”
苏锦绣趴在桌上,杯子里泡的是胖大海,声音有点哑哑的。
“委员是好久没进广播室了哦。”许秋晚站在办公桌边,不停的将刚领来的东西分成三份:“不过,牛厂长今年倒是挺春风得意的,我听说去年年底就把今年半年的货给订完了。”
“生意这么好的么?”
苏锦绣有些诧异的看向许秋晚,首都纺织厂再好,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纺织厂而已,现在可不是未来,业绩不至于好成这样吧。
“去年年底电影里的红梅不就是首都纺织厂的么?所以今年就多了好多订单。”
白婉玲说道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的笑道:“牛厂长早上还说,今年委员要是再画连环画的话,可一定要再画画红梅的故事,最好画一画咱们纺织厂。”
“他这是人心不足,都已经得到好处了,还想来第二次。”许秋晚翻了个白眼,显然对牛厂长这得寸进尺的举动很是不屑。
不过牛厂长到底是受尊敬的厂长,她也只这么一说罢了。
倒是苏锦绣一本正经的来了一句:“纺织厂以后不会出现了,就算红梅出现,也是作为学生而出现。”
“什么?红梅要辞职么?”
“还是说要把自己的工作交接给别人?”
两个人立刻跑过来,一左一右的坐在苏锦绣的两边求剧透。
然而苏锦绣却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作者,那就是努力更新,坚决不剧透,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在未来,她连‘努力更新’四个字也做不到了,就更别说剧透了。
总之,将作者的原则抛弃的一干二净就是了。
“我等会儿想去一趟百货商店,你们要去么?”苏锦绣套上笔套,将东西收拾好了问道。
“去,快开春了,我得扯点布,回家做衬衫穿。”
白婉玲第一个响应。
因为父母都是唱戏的原因,审美一直在线,再加上家里只有她和她母亲两个人上班,她爸爸在家没事做,只好接点制衣厂的活儿回来做,所以白父有一手好手艺,做的衣服特别好看。
“买布直接在厂里拿不就行了么?上次后勤主任还给我挑了几块斜纹的纯棉布,颜色特别好看。”
“也对。”
白婉玲想了想觉得自己之前去百货商店里买布有点傻:“那就买一双鞋子好了,我现在穿的鞋子太厚了。”
“我明天把布带过来给你,又要麻烦伯父了。”
“不麻烦,我爸巴不得有点事情忙呢。”
苏锦绣又转头过来问许秋晚:“秋晚,你要去百货商店么?”
“不去了,我隔壁的给我说了个对象,让我去见个面。”说这句话的时候,许秋晚脸色有点不大好看,语气也有点丧丧的:“我年纪还小呢,是真不想嫁人。”
“不想嫁就和伯母好好说,缓个一年半载的也没关系。”
许秋晚皱着眉头收拾包:“嗯,我得和我妈说明白了,对了,年前你让我做的题我都做好了,今天忘记带了,明天带过来你瞧瞧?”
“嗯,好。”提到学习,苏锦绣就上心多了,立刻狂点头。
下了班,苏锦绣和白婉玲一起去百货商店。
白婉玲买了一双单皮鞋,苏锦绣则是买了两件男士的衬衫。
“买给姐夫的?”
白婉玲手里也拎着一件白衬衫,显然,她也打算给她爸爸买一件,和别的柜台不一样,男士衬衫的柜台没有那么火爆,毕竟现在穿秋衣秋裤的多,穿衬衫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嗯,给我弟弟也带一件。”
苏锦绣看好了尺码,拿过去付了账,才将衣服叠起来放好了。
“他从部队回来,我看他天天都穿着军装,我干妈倒是给他买了衣服的,但是都是一些棉衣,他到底是军人,还是得有件衬衫的好。”
说道常石林,白婉玲就闭嘴了。
两个人买完了东西,慢悠悠的朝着百货商场门外走去。
突然,苏锦绣一把攥住白婉玲的手腕:“等等,别动。”
白婉玲立刻就不动了。
苏锦绣看着不远处并排走着的一对男女,眉头微微蹙起,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个女的就是前几天在医院里见过的想当赤脚医生的小白。
她不是在军区么?怎么会来百货商店呢?
“怎么了?”白婉玲顺着苏锦绣的目光看去,却看不出任何的不对劲,于是凑到苏锦绣耳边小声的问道。
“没事,我们赶紧回去吧。”
苏锦绣摇摇头,拉着白婉玲就准备离开。
却不想,小白已经发现了他们。
“嫂子。”
小白突然扬声喊道,然后就朝着苏锦绣小跑过来,脸上带着大大的笑,眼睛亮晶晶的:“嫂子,你们也来百货商场呀。”
“小白呀,你这是……”
被发现了的苏锦绣也不好当做没看见,她站定脚步,看看小白身后追过来的男人。
“没什么,嫂子马上要回去了么?我出来的匆忙,没和爷爷说我什么时候回去,所以我能和你一起走么?”小白求救的看向苏锦绣。
苏锦绣愣了一下,她再一次看了一眼小白身后的男人,点点头:“好啊,那我们一起走,正好小严马上要来接奶奶,还能捎带你回军区。”
小白这才松了口气:“谢谢你。”
说完,她就转头,对追过来的男人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碰见我嫂子了,想和嫂子一起回去看看小侄子。”
男人闻言,脸色顿时一沉,有些难看的瞪着小白。
不过当着苏锦绣的面,他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是语气依旧不好:“既然这样的话,我先告辞了。”
说完,不等他们反映,就直接转身甩袖子走人了。
等他大步离开之后,小白才舒了口气。
“谢谢你,嫂子。”
“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个女人想把我嫁出去,我爷爷也同意了,所以我才出来相亲的。”
苏锦绣顿时有点无语。
“既然这样,你跟我一起走吧。”
“不了不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就行了。”
“没事,公交车也不到军区的,下了车还得走半个多小时的路才到,不如等会儿跟小严的车一起走。”
小白愣了愣,眼底涌起感动:“谢谢嫂子。”
她来到京城后,一直都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她找到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可结果却还不如没有找到,可她不甘心,想到奶奶这么多年的等待,她就觉得愤怒。
凭什么那个男人可以娇妻幼子过的好不快活,她的奶奶却要靠自己一双手,养活那个男人的爹妈,那个男人的儿子,那个男人的孙女。
那个男人欠奶奶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想把她嫁出去让家里恢复以前?做梦去吧。
苏锦绣将小白带回了家,沈燕有些意外,毕竟小白的后奶奶是她以前的老战友,她天然是站在老战友这边的,所有看着小白的时候,多少有点尴尬。
不过小白却不是很在乎。
她很有礼貌的跟沈燕打了招呼,还一起吃了晚饭,然后陪同沈燕回了军区。
只是苏锦绣没想到的是,几天后,沈燕带来了一个新消息。
“小白走了?”
苏锦绣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明明几天之前还充满斗志的姑娘啊。
“对,走了。”
沈燕叹了口气:“她也是倔,她问老白,是不是真的想把她嫁出去,老白没吭声,她去开了介绍信,连夜就走了。”
苏锦绣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吧,还有的闹。”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白首长竟然就这样任由她走了,而且她这样一走了之的话,岂不是证明她和宋清华的推论都是错的?
也不知道这一别,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了。
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四月。
这几个月,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甚至在三月份的时候,沈燕要求他们每天必须住回军区去。
等回到军区后,苏锦绣才发现,不是他们一家如此,而是左右四邻,那些出去上班的孩子们,似乎都被要求必须回来,然后到了四月份,上面发下来的政策突然有了变化。
尤其是新上任的大首长,他在一月份的时候还反对的提议,到了四月份竟然又公开支持了起来。
这让军区里面的人都有些人心惶惶的。
“老宋啊,我咋觉得集团没了,人们的生活好像也没有变好啊,依旧还是挨冷受饿的。”白首长端着酒杯,喝的有些醉醺醺的,说话嘴上也不把门了。
宋征军端着酒杯小口抿着:“你要给国家恢复的时间啊。”
“哎,看到现在这局势啊,我这心里是乱糟糟的。”白首长重重的叹了口气:“我这心里,烦啊。”
“因为你那个孙女儿?”
“可不是嘛,你说她咋想的,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奶奶,也对不起她父亲,可是我也不想的呀,我当初真的回去了,村里都空了,我真的以为我爸妈和她都没了,我在组织里,一直单身,到四十岁,才不得已娶了老婆,老宋,你说前头的孩子和后头的孩子,相处好怎么就那么难呢?”
宋征军默默喝酒,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发言权。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不还得活么?她要什么我都愿意给她,可她什么都不要,老宋,她什么都不要。”
白首长说着说着就哭了。
他捂着脸:“只要我死后和她奶奶合葬,可我死后的事情,我哪能做得了主?”
“那孩子回去了,怎么就那么倔啊。”
两个人正喝着酒呢,白首长的警卫员小林就冲了进来,付到白首长的耳边就说了一句什么,白首长突然脸色一白,然后急急忙忙的起身,一句话都没说的就直接走了。
苏锦绣是在三天后才得知,付拥军受伤了。
中了枪,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而和他一起送到医院的,居然是白首长的孙女小白。
不管是因为以前在下河村做过知青,还是常石林是付拥军手下的兵,于情于理,苏锦绣都应该去看望一下付拥军,于是她这一天下班后,特意走了一趟军区医院。
她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常石林眼睛红红的从病房里出来。
“姐?你来啦。”
“他怎么样了?”苏锦绣急急的迎过去。
“子弹都取出来了,没有打到要害,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可能回来的时候撞到头了。”常石林转身带着她走进病房。
付拥军静静的躺在床上,他没穿上衣,手臂上缠着绷带,其它的掩藏在被子下面,看不清楚,他闭着眼,眉心有一个小小的褶皱,好像昏迷中都在皱着眉头一样。
“有没有通知他的家人?”苏锦绣走到床边的凳子坐下。
“已经打电话给他母亲了,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快到了。”说到这里,常石林忍不住的抽泣了一声,声音哽咽了:“姐,副营长是因为救我才被枪打到的,我……”
“别哭。”
苏锦绣见常石林哭了,连忙伸手去帮他擦眼泪:“你们副营长要是知道了,估摸着要训斥你了,军人流血流汗不流泪知道么?”
“我平时该刻苦一些的,也不至于让副营长为了救我而受伤。”
常石林说话的时候,拳头攥的紧紧的,一副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的样子。
“对了,你们怎么会和小白牵扯到一起的?”
“小白?”常石林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顿时茫然的看回去。
“嗯,就是和你们一起送医院来的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是被关在地窖里的,我们去的时候,她正在挨打,也是因为她闹出来的动静,我和副营长才能迅速找到那个据点的。”
常石林想到前几天经历的一切,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大约十天前,付拥军突然和他说,他有了怀疑的对象,是钢铁厂里的一个后勤的工人,于是常石林就尝试着跟踪这个工人,一连跟踪了一个星期都没有异样,就在他有点想要放弃的时候,这个工人下班后回家的路线变了。
他本来是来钢铁厂找付拥军的,看到他不对劲,也没空去找了,而是直接跟踪了上去。
这一跟,就直接跟到了郊区的一个农村。
村子里人来人往,常石林不敢进去,只好在村外蹲着,打算等天黑了,再进去瞧瞧,就在天渐渐暗下来,村里的人开始减少的时候,他准备行动,刚动了动身子,就被捂住嘴。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付拥军居然也跟来了,只是一直都躲在不远处,没有现身。
这会儿见他莽撞的想要进村,才冒着风险过来拉住了他。
“不要大意,天还亮着,等天黑了再行动。”
付拥军的声音压的很低,神情也很严肃,显然,他也发现了这个村子的不同寻常。
被捂住嘴巴的常石林点点头。
于是两个人找了块玉米地,又蹲了半个多小时,天才完全的黑了下来,付拥军这才带着他一起进了村,只是,天黑了,村里面到处静悄悄的,之前跟踪那个后勤工人,也没能注意到,他进的是哪间屋子。
两个人也不好挨家挨户的去查探,于是只能在村里瞎转悠。
就在他们俩准备回玉米地里蹲一夜的时候,靠近村口的一间屋子里突然传来怪异的声音,两个耳朵特别灵的人立刻跑了过去,蹲在后窗下,听见里面传来咒骂声。
“妈的,这小娘们的骨头也太硬了。”
“别打坏了,这可是好货,卖出去能得不少钱呢,毕竟长得这么漂亮。”
“不是,头儿,难道咱们真的要把这小娘们给卖出去?”
“怎么?见她漂亮,你想留下来给自己当媳妇儿?”
“嘿嘿嘿,你别说,我还真有点心痒痒。”
“闭嘴,我们只负责卖货,其他的不能碰知道不,要是被上头知道我们在搞情报的同时还卖人,我们都得死。”
“好吧,明天早上的车我和老三去跟?老大你呢?”
“我?我去上班。”
“……”
里面的谈话让外头的两个人脸色越来越凝重。
尤其是听到最后‘搞情报’三个字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上都爆发出了阴森森的寒气。
于是他们迅速的制定了作战计划。
由付拥军出面做诱饵,常石林拿着枪跟在后面,一旦不好,直接击毙。
粗陋的计划来不及细细推敲,因为明早这些人就要离开,去找外援也来不及,他们俩只能靠自己,最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有枪,胜率还是很大的。
可付拥军没想到的是,里面的人手里也有枪。
他们进去后,先撂倒了两个,剩下的一个,端着土枪就想打同样拿着枪的常石林,常石林避让不及,眼看着就要中枪,付拥军却跳起来挡在了常石林的面前。
付拥军被击伤了,常石林则是一枪打中了那人的膝盖。
等他不能动的时候,又去补了一枪。
因为枪响,惊动了村子里的人,也因为枪响,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直接被安排进了军区医院。
“那一枪明明是打在了胳膊,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副营长昏迷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常石林看着病床上的付拥军,忍不住的又红了眼眶。
苏锦绣看他这副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我去问问医生。”说完,丢下常石林去找付拥军的主治医生。
“我的初步判断,他的脑子应该是没有受伤的,他之所以没醒,我怀疑是因为他本身不想醒的缘故。”
“不想醒就醒不过来么?”
苏锦绣忍不住的皱眉。
“人脑是很复杂的,哪怕是我们做医生的,也无法说自己完全了解,他为什么不愿意醒的原因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也希望家属能做好心理准备,他这种情况,实在比较少见。”医生说话不算委婉,所以听起来特别的吓人,不过,他还是安抚了两句:“不过,如果身边有家人的陪伴,也许会醒的快一点。”
苏锦绣心事重重的回了病房。
她走到病床边,轻声的呼唤:“付拥军……”
床上的男人毫无反应。
她抿了抿嘴,又喊一声:“拥军哥。”
付拥军的眉心顿时跳了一下。
苏锦绣眼睛一亮,又连续喊了好几声,可男人已经没反应了。
其实付拥军并不是没反应,而是陷入了一个梦境。
梦境里,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游魂,静静的飘在知青院小姑娘的身边。
他看着两年前的自己,手里拎着桃酥来和小姑娘提亲,然后被小姑娘拒绝,他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离开,第二天振作精神想要继续追求的时候,因为接了个电话而急急忙忙的离开。
他看着小姑娘接到了家里的电报,中暑,然后……想要回城。
付拥军只觉得着急的不得了,他恨不得冲过去凑到自己面前,大声告诉他,不要走,再去和苏锦绣表明一下心意,和母亲解释一下,自己是真的喜欢小姑娘,可他不能,所以梦中的那个自己,依旧离开了。
他本以为小姑娘接下来会回城,接替母亲的工作,然后嫁给现在的丈夫。
可渐渐的,他发现了不对劲。
小姑娘没能回城,而是留在了乡下。
乡下里,他看着他的母亲因为他被小姑娘拒绝的缘故,对小姑娘非常的不满,甚至明里暗里的针对她,他看着知青院的姜美玉言语间挤兑她,生活着欺负她,她只能低着头默默的忍受,他看着那个老实汉子付爱党,在一个夜晚,将她摁倒在玉米地里,轻薄了她,他看着整个村子的村民逼着她嫁给了付爱党,他看着高考的消息传来,付爱党打断了她的腿,将她关进了地窖里……
“不,不行——”
付拥军猛地睁开眼睛,手指下意识的紧紧攥着床单。
“副营长,副营长醒了!”
一直在旁边照顾的常石林猛地跳起来,而常石林旁边,一个风尘仆仆的妇人也激动的站了起来。
可付拥军的眼睛很快的又闭上了。
然后又好像睡着了似的,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常石林急急忙忙去找医生,医生过来看了,给出的结论,却是无意识的睁开眼睛,并非真正的醒来。
付拥军的母亲闻言,双膝一软,嚎啕大哭起来。
另一边,苏锦绣从医院里面回了家,就看见宋清华正在奋笔疾书的写信,他的脸色有些冷漠,眼底闪烁着愤怒,显然,今天在外头,恐怕也受了气。
“你怎么了?”
苏锦绣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宋清华的背。
宋清华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听到苏锦绣的声音后,才缓缓的松弛了下来,他放下笔,仰头揉了揉脸。
“我的老师,去世了一个。”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紧闭的眼睑在微微的颤抖。
“怎么回事?你老师的身体不是都还不错么?而且我们也一直寄东西过去,怎么会去世呢?”
“下大雪,屋顶塌了,砸在了他的身上,救了两天,没救回来。”
宋清华猛地伸手抱住苏锦绣的腰,将脸埋进她的肚子:“绣儿,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糟糕,我已经在努力奔走,只想让他们早日平反,能够回到京城来了,可是……”
苏锦绣拍拍他的背:“只是天灾**,猜测不到的灾难,我也刚从医院回来。”
她的情绪被宋清华的情绪感染了,眼圈也有点红。
“怎么了?”宋清华没有抬头,而是埋在她的肚子上,瓮声瓮气的问道。
“付拥军出事了,昏迷不醒,他是为了救石林受伤的。”
苏锦绣也紧紧的抱住宋清华的头。
宋清华闻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明天我去看看他。”
“嗯。”
苏锦绣点点头:“还有,白首长家的小白也出事了,现在也在医院里,我还没去看她。”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宋清华又说道。
“好。”苏锦绣平复了一下心情:“对了,孩子们呢?”
“奶奶带他们去妈那里了。”
宋清华松开胳膊,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又重新转过身去伏案:“我给老师回信,告诉他们之前他们写的材料我都交上去了,上面的态度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硬了,看来平反之日越来越近了。”
“很快的。”
苏锦绣回忆历史,虽说她不了解历史,总归在高考前,这些学者们的去向,能尘埃落定吧。
她看向窗外。
黑暗过后,便是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