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店在村东头,墓园在西头,走过去至少要两个小时。
此时日头已过正午,陈勇皱眉道:“时间严重不足,今天大概只能收集到面粉了。”
贾茂闻言立刻说:“这可不行,要不我们分头行动?”
有人问:“怎么分?”
贾茂说:“如果现在一起去墓园,还要在日落前回去,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不如分四路,一路去墓园找骨灰粉,一路去油店找黄油,一路去集市问葡萄干、牛奶和鸡蛋,最后一路去杂货铺买烘焙纸。我估计这些食材也都各有蹊跷,大家今天就把所有任务捋清楚,这样能节省时间。”
一个女玩家说道:“听起来很合理,就这么干吧。”
江沉问,“别西卜跟着谁?”
“让他去墓园。”贾茂说,“毕竟骨灰粉是他明确给出指示的,我们争取一次拿对,让他在旁边监督。”
那个女玩家闻言回头和队伍里的几个人讨论了几句,说道:“我们能申请不去墓园吗?阴森森的,我们队里女生太多了。”
“当然没问题,那你们去找葡萄干吧。”贾茂说着又转头对江沉说道:“指挥官先生这一队去找黄油,单独进本的六个朋友去找烘焙纸,我们小队带别西卜去墓园。”
彭彭皱眉道:“我怎么感觉不公平啊?骨灰粉是已知线索,大家一起走到这步,最后就变成你们小队去完成了?”
贾茂闻言立刻摆手,“我可没这个意思。神经又不是傻子,分配时肯定会给每个人加分的。”
“这不好说。”钟离冶推了推眼镜,冷声道:“万一神经唯结果论呢?你贪分不要太明显。”
“我贪什么分?!”贾茂瞪大眼:“不要胡说八道。我倒觉得反而是要去挖掘新线索的人更容易加分,我是把好机会让给你们了。”
“也同时把未知的风险甩给别人。”江沉看他一眼,“无所谓,就这么来吧。”
千梧一直没吭声,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他都在观察别西卜。
这次一起进本的玩家显然比上一拨上道很多,但思维仍然没跟上神经的机制。
光推进任务进程是不会获得实质性加分的,boss才是副本里最值得关注的东西。
而此刻,别西卜扶着自己的大脑袋,一边跃跃欲试地想要跟去找骨灰粉,一边却又在听到墓园时轻轻打着哆嗦。
千梧靠近他,蹲下来说:“有件事想跟你确认。”
别西卜歪了下头,“什么?”
千梧问:“你说你忘了自己从前除了人之外还爱吃什么,也忘了是怎么瘦下来的,是吗?”
“嗯,不记得了。”别西卜叹口气,“村里人说老头老太才爱忘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记性这么差。”
“这样啊。”千梧对他笑,揉揉他的大脑袋,问道:“那你今年几岁啦?”
“我五岁。”别西卜回答。
话音落,站在旁边的江沉忽然动了一下。
女人说别西卜是五岁死的。回来后暴食半年才遇到老外指点,改名的抑制期是一年,现在距离结束还有七天。
无论怎么算,这孩子都六岁半了。
千梧神色如常,“对了,昨天进村时你说自己没有影子,我现在有点好奇了,你为什么没有影子啊?”
“哼。”别西卜嫌弃地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就知道你得问。”
千梧笑着望他。
别西卜嘟囔道:“我娘说这是怪病,等吃了司康饼,影子就会长出来的。”
“这样啊。”千梧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
玩家们已经在贾茂的主持下分工完毕,千梧走回人群中,轻柔的笑意消失,眉梢透着冷峻。
他看着贾茂说道:“你要走墓园这条线,我没意见。但你不能带上别西卜。”
“凭什么!”贾茂立刻不乐意:“万一拿到的东西又不合口味了,我不就白白浪费一下午?”
千梧叹气:“朋友,我是为你好。”
“我看你是只惦记着刷分。”贾茂阴狠地眯起眼,“都知道天赋大佬更容易刷分,一旦把推进度的机会交给他们,剩下的人又白来了。你们两位在外头都是大人物,敢不敢露出天赋让我们看看?”
受惊吓后一直沉默的屈樱忽然开口,冷冷道:“天赋高的玩家就活该被抵制吗?副本里第一要义是生存,然后才是拿分。弱者如果联手抵抗仗义带队的强者,那大家都别走,都死在这。”
贾茂讥笑,“所以你是间接承认你队友是天赋大佬了?”
彭彭怒道:“你少给脸不要脸,狗东西!”
贾茂继续冷笑道:“如果是扑朔迷离的死亡副本,我当然膜拜大佬。但这个副本流程很简单,难度在于时限,当然要适当约束一下天赋者。”
千梧忽然轻笑出声。
他一边笑着一边动手挽起衬衫,白皙纤细的手臂上一抹罂粟色昭然。
玩家间静默了一会。
陈勇震撼道:“上一个本有个小姑娘是浅粉色,我们还以为那就是敏感神经强大的颜色……失敬。”
千梧没应声,看向贾茂。
“别西卜你可以带走。”他说,“作为被你深恶痛绝的天赋者,给你一个来自天赋直觉的忠告。”
“不要带他进墓园。”
*
分头行动后,就只剩下小分队五个人。
彭彭还在气鼓囊塞地咒骂着贾茂,屈樱则负责给他顺毛。
钟离冶问:“为什么不让别西卜去墓园?”
千梧轻声道:“我猜,他不知道自己是个死孩子。”
“哈?”正疯狂输出的彭彭差点闪到舌头,话题急掉头,“咋可能?!”
他说着就模仿起别西卜上蹿下跳,又扯着大嘴囫囵不清地说道:“他走道和吃人时都这样了,心里能没点哔——数?”
“我不是非常确定。”千梧说,“只是感觉他记忆停在死去的那一年,而且他娘骗他没有影子只是因为怪病。”
“这些都有可能是小鬼为了迷惑我们撒的谎。”钟离冶说,“boss间也有区别,唐剪烛杀人是因为陷入诅咒,但别西卜本身就是恶魔。”
千梧点头,“所以说不能确定,我只是隐约觉得他很害怕听到墓园这两个字。”
屈樱轻声说:“他还很怕他娘。”
“不单单是怕。”千梧皱起眉,片刻后按着太阳穴说道:“似乎还有一点小孩子的委屈,我也说不清。”
江沉说,“没关系,我们先去打听黄油。”
大概是副本存心为难,每一家目标店铺要么相隔甚远,要么路上全是池塘,每一次试错都意味着时间成本。
千梧走到脚都要断了,脸色也不太好看,才终于看见油店的牌子。
“太阳都要下山了,也不知道贾茂他们能不能按时把别西卜带回去。”彭彭捶打着小腿肚嘟囔道。
钟离冶叹气,“这条路太要命,石子快把我鞋底磨穿了。”
千梧沉着脸站在旁边不吭声,余光里江沉侧头瞟了他一眼,而后大指挥官忽忍不住似地轻轻笑了一声。
千梧瞟过去,“什么意思?”
江沉低头隐去笑意,摆手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三年磨得脾性好了不少。”
千梧哼笑,“荒郊野外,难道要我对着空气发脾气吗?”
另外三人已经进了油店,江沉轻轻摩挲着口袋里那根铅笔,低声轻柔说:“不是说你发脾气。我是想说,酷暑天汗流浃背地走这么久都没气哭,长大了。”
千梧一噎。
他回过头,黑眸危险地冲江沉眯了眯。
“江少帅掌权这几年的历练,以前身上的毛病也都去干净了。”千梧轻挑眉,“比如说洁癖,昨晚之后,也没见你着急洗头。”
江沉脸色一僵,第一反应是别西卜昨天吐到他身上了,下意识伸手去摸头发。
然而手刚举起来,就见对面千梧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丝小孩子捉弄人得逞的快意。
江沉只得又放下手,无奈道:“幼不幼稚?”
“是你先开头的。”千梧笑够了又恢复高冷,迈进门槛说道:“先撩者贱。”
窄小的店铺里,彭彭正接过一个小搪瓷罐。
千梧意外挑眉,“竟然买到了?”
屈樱说,“这个黄油跟想象中不太一样,但在这个村里确实叫黄油,买回去试试吧。”
搪瓷罐里盛着半凝固的荤猪油。
上面凝固的那层确实泛着黄,一眼看上去还真跟黄油有点像。
千梧立刻蹙眉道:“这种东西能用来做英式点心?”
甜食爱好者发自肺腑地不满。
江沉有点好笑地看他一眼:“骨灰粉都能拿来和面,这有什么不行的?先回去问问小鬼能不能接受。”
天黑得飞快。回去一路上,彭彭和屈樱都在担心那几个人到底能不能及时把别西卜带回家。
好不容易回到院子前,众人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重物砸地的规律的声音。
千梧推开漆黑的大门。月光投在院子里,静悄悄的庭院空无他人,别西卜在月光皎洁处正扑通扑通地跳着绳。
大脑袋上汗水淋漓,黑眼珠洋溢着满足的神采,圆圆的脸盘红扑扑。
通、通、通
通、通、通
彭彭松了口气,“啊,原来及时回来了,那就好……他们人呢?都回房间睡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结果刚路过千梧身边,就被千梧伸手挡了回去。
“别动。”千梧低声严肃道。
江沉凝重地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疯狂跳绳的别西卜。
小褂前襟一整列扣子都撑开了,露出膨胀得吓人的肚皮,随着他跳绳的动作上下颤动着。
别西卜脚底下忽然绊了一下,停下来,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他扭头看见门口的人,咧嘴一笑,“终于有人回来陪我——”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嗝打断了。
“嗝!”
千梧:“……”
江沉:“……”
别西卜揉揉硕大的肚子,对着空气放空两秒,而后又一抻脖子。
“嗝!”
“嗝!!”
小孩打嗝累得想哭,气得咬牙一扭头,又开始通、通、通地跳起绳来。
彭彭喃喃道:“他不会是把他们三个全都给……”
“嗯。”
千梧脸色麻木,轻声说:“看来后果比想象中更严重。”
江沉却冷笑一声,看着玩命摇绳运动的小鬼。
“瞧给孩子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