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梧在睡梦中, 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到了那个木匣,坚硬的木头质感,棱角却有些平滑,像是被人反复抚摸后失去了曾有的锐利。
他在朦胧梦境里好像回到了小学时, 自己跟在江沉背后, 不断叫着江沉哥哥。
江沉回过头, 攥住他的手,“怎么啦?”
“我喜欢江沉哥哥。”小千梧低着头看地面, “哥哥,我好喜欢你啊, 我们长大后能像邻居那样结婚办喜事吗?”
江沉似乎吓了一跳,猛地撒开手, 瞪眼看着他, “你说什么呢, 你是我弟弟。”
“哥哥不喜欢我吗。”千梧哀伤地看着他, 在他目光里, 江沉的面容逐渐模糊,再清晰起来时,长得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仿佛在照镜子。
“我只喜欢哥哥。”千梧叹口气蹲在地上托着脸蛋,“我们不告诉爸爸妈妈, 偷偷地好不好。”
“不好。”江沉皱眉向后退了一步,语气冷冰冰道:“好好去上学吧, 我看你是淘的没边了。”
千梧:“可是……”
“没有可是。”江沉凶极了, “再可是, 餐后蛋糕都给你没收了。”
“……”
千梧垂头丧气不说话了。
“这个给你上学玩。”江沉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盒子丢过来, 警告道:“好好上学, 不要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他说着扭头就走,千梧幽幽叹口气,捡起地上的盒子,拉开木盖,里面安静躺着一支画笔。
笔尾刻着江沉稚嫩的小字:千梧专用。
“这还说不喜欢我啊。”千梧头大地扶住脑门,“哥哥好呆哦。”
……
“千梧。”
“千梧,醒醒。”
一只手温柔地拍着他的肩膀,片刻后,千梧渐渐从陌生的梦境中苏醒。
趴着睡了一宿,后背僵硬地痛,他坐起来扭头对上江沉:“嗯?”
“陈家果然出事了。”江沉语气有些沉重,把新的手抄报放在他面前。
昨天镇上死了二十六个,不包括客栈里死去的两个人。
在浩浩荡荡的死者名单中,出现了“与家人不睦分居刚刚为了祭奠小孙子回家的陈家老头”。
推测死亡池筛选条件是,昨天参加了丧事。
千梧看到最后一行小字。
“抄报员零幺八由于参加了陈马的葬礼而不幸死亡,今日零幺九为大家抄报。”
彭彭睡一宿觉后脸色稍微恢复了点,他正喝着屈樱为大家煮的红豆粥,说道:“所以原来陈家一共五口人,只是昨天老头还没来得及回去,我们没打听到。”
“五口人,说明有一个不是关键npc,但我们也不知道谁不是。”小白满面忧愁,“按最坏的情况来打算,已经死掉的两个都是关键npc,再歇一个,我们真就离暴毙不远了。”
“要不还是去守护陈家吧。”妙妙看了江沉一眼,似乎怕他反对,又立刻说道:“我知道千梧说的对,什么还原事情本来的面目,但现在没有线索不是么,我们先拖一拖总没错吧。”
“可以去守着。”千梧点头,“今天炼狱子或许还会出现,我们去蹲他。”
*
去路上又是一片烈日,这回出门前江沉带了好几袋水,还托屈樱煮了些绿豆汤备着。
“你想到什么了?”他问千梧。
千梧说,“我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小学的时候,我对你表白被拒绝了。”
江沉脸上出现了迷惑的表情。
许久后,他难以置信道:“你对我……那么早吗?”
“做梦。我说的是做梦,和我们两个的真实情况完全不搭边。”千梧瞟他一眼,“梦得很古怪,我叫你哥哥,你叫我弟弟。我表白之后发现你变成了我的样子,我们一模一样。”
江沉脚下一顿。
“陈马和陈蜀的梦境?”
千梧点头,“我觉得是。”
酷暑下千梧走路很慢,他们不知不觉又落在了队伍最后。
江沉低声道:“哥哥只想做个好哥哥,弟弟却不甘心只做弟弟。弟弟被哥哥丢开后被人贩子害死了,怨魂进入炼狱。他献祭家人,爬到了九殿。”
“嗯,这样就能够串起来了。”千梧语气稍微停顿,“但显然,一家五口,只有兄弟俩进入了炼狱。还有,任务中说四个关键npc死亡,如果陈马算一个,那么他事实上只献祭了三个人——爷爷,爸爸和妈妈。他没有献祭哥哥,那哥哥是怎么进入炼狱的?”
江沉想了想,“也可能陈马不算关键npc,四个人是除他之外的陈家四个。”
“我还是觉得他不会献祭哥哥。”千梧摇了摇头,昏昏沉沉地叹气道:“梦里我离那小男孩的心思很近,他是天生的恶魔,残忍无情,但他不会伤害哥哥。”
最后一袋绿豆汤喝完,大家终于走到了陈家。
大概因为昨天的筛选条件是参加丧事,今天陈家办丧几乎无人踏足,门庭冷落,炼狱子的身影便各位突兀。
但这次,他没有矗立在廊下,而是进了灵堂。
千梧他们走过去,看见棺材里的老头。人走得很安详,依旧看不出任何伤口,只好端端地躺在那。
“古怪。”屈樱皱眉道:“昨夜死的人几乎都是被吃掉的,怎么只有他不是。”
她话音刚落,炼狱子忽然回过头。
“你们怎么又来了。”炼狱子有些厌烦地看着他们,“不安安分分待在客栈里,出来干什么?”
“我们对陈家的事情很感兴趣。”千梧走近前来,和他一起站在棺旁,低声道:“陈家人都走得很奇怪。陈马,陈老头,似乎都和其他镇民的死亡方式不同。”
搭在棺边的手指一动,炼狱子看着千梧。
“你也很困惑吗?”千梧盯着他,“你想知道陈家人死亡的真相是什么?”
炼狱子没有说话,许久后他平静地收回视线,说道:“我对这些人间疾苦不感兴趣。”
“是吗。”千梧语气亦十分平静,过一会又忽然问道:“我很好奇,人要怎么成为恶魔?”
“什么意思?”炼狱子蹙眉。
千梧笑了笑,“来这个镇上终有一死,我想打听打听前路。”
“呵。前路?”炼狱子笑起来,澄静的眼眸中却带着一丝悲伤,说道:“等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或许会有这个机缘。”
“一无所有……”千梧品味着这四个字。
炼狱子淡漠地转过身,“你们这批新镇民问题太多了,到处乱跑,我可能会考虑把你们退掉。”
“可以啊。”千梧对着他的背影微笑,“反正这个小镇只是你为了自己的意志强行监管起来的,你说的都算。”
炼狱子脚下一顿。
他猛地回过头瞪着千梧,“你说什么?”
千梧微微勾起嘴角,“最后一个问题,你和炼狱午,到底谁比较强。”
炼狱子皱眉盯着他,黑眸中忽然蕴起杀意,千梧却对危险视若无睹,只继续淡淡道:“反复封印监管,难道不就是为了知道当年陈家人先后死去的真相吗?我是在帮你,尽快结束这无止尽的轮回。”
许久,那双眼眸中的凶狠又逐渐褪去,再次变得淡漠。
“弟弟很要强。”炼狱子说到这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些无奈,“绝人伦者才能站得更高,在炼狱中重逢后,他很少主动来找我了。”
“所以,如果你们打起来,你会输,是么。”千梧确认道。
炼狱子皱眉,“我们为什么要打架?”
他缓缓摇头,“我们从不打架,我们从不伤害家人。”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走了。江沉走过来低声道:“如你所料。”
“人类不该妄想消灭恶魔,唯有恶魔能够消灭恶魔。”千梧低声道:“炼狱子果然不知道,或者说不愿相信是死去的弟弟接二连三献祭了家人。如果让他知道了,兄弟二人内讧,这个副本大概就结束了。”
“我们似乎没有见过炼狱子杀人。”江沉忽然道。
千梧摇摇头,“可能踏上这条路只是为了寻找弟弟吧。”
“各位。”屈樱忽然叫道:“你们要不要来看一下这里。”
千梧和江沉走过去,屈樱正拉着棺里老头的手。
“你在干嘛。”彭彭虚弱地说道:“不要和尸体做可怕的事情啊喂。”
“他食指尖有一点血迹。”屈樱说着捏起老头的手指,“这可能是死亡创口吗?”
钟离冶闻言拿过来看了看,又随手丢开,“不可能,这压根没破,不是血,像一点朱砂印上去的。”
“我看看。”江沉神情严肃,走上去又捏起老头的手指。
苍老粗糙的皮肤上确实有一点深红,他看着那个印记,恍惚间忽然想到炼狱午眼下那枚血色的泪痣。
“人果然是炼狱午杀的。”千梧露出了然的神色,转瞬又想到更多,看着江沉说道:“不该出现又立刻死去的陈马只是炼狱子为了弥补遗憾设下的一道小小幻象,所以陈马死的时候,炼狱子只远远看着,就像看一场伤感的电影。而揭露陈家人后面接连死亡的原因才是炼狱子监管这个小镇原本的意图,他想要知道真相。”
一直沉默的闻力忽然困惑道:“炼狱午应该害怕炼狱子知道这一切吧,为什么还要留下记号。”
千梧垂眸看着那颗猩红的印记,手指捻过,那枚小小的朱砂很容易就被搓掉了一半。
“或许是一种愧疚的坦白,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小心翼翼地藏着。”他低眸轻声道:“想要坦白,又怕被发现。陈马真是一个变态又脆弱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