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川, 死了?”
钟离冶喉结猛地向下一坠,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慌乱下地,“我去看看!”
“没用了。”千梧轻叹,“我们看到的时候已经死了。”
然而钟离冶还是光着脚跑了出去,几步跑到吴正川门外,刚刚跨进门槛便猝然停住脚步。
吴正川和昨晚死的人不一样,他死前挣扎过,似乎在床上想要逃跑, 刚刚起身就被一刀从背后砍下来。尸体斜着趴在床栏上,凄惨可怖。由于他上半身立着, 血也流得更快, 洇透了身下的床褥, 流到地上又泡透了鞋子。
钟离冶浑身紧绷, 颤抖喃喃道:“是血嗅出鞘了……是因为沾了血吗……”
“但你们都碰了血。”江沉语气尽量冷静, 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 “也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理论而言你们的行动轨迹完全一致, 但你没事。所以——”
“不。”千梧忽然眉心一动,想到什么,“不完全一致。钟离冶沾的是昨晚十四人的血, 是饮梦刀下亡魂。但吴正川是碰了李家老婆的尸体, 他沾上的是血嗅杀的人的血。”
石破天惊, 江沉站在原地有些发怔, 钟离冶浑身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
一旦沾上血嗅杀掉的人的血, 即便洗澡换衣服, 依旧无法逃脱。
只是一念之间, 算他走运,不然今天倒在这里的就是他。
“不管怎么样,起码我们知道了一个触发条件。”江沉只得继续安慰他,然而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斜对面房间里一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划破安静的夜,让人毛骨悚然。
千梧头皮发麻,茫然转身向声音来源看去。
那声尖叫后,女人并没有停止,她连续不断地惨叫呼救。江沉正要去看看,就见那房门砰地一声从里面打开。
然而出来的却不是人。
银亮的剑在月色下铮铮地响,似乎十分不甘。弯弯的刀尖闪着一点寒光,无视陆续从屋里跑出来惊恐地看着它的人,在空中旋转几圈,而后倏然消失。
千梧捕捉到它最后的路径是往祠堂的方向飞去,只是太快了,因此看起来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玩家们全都醒了,一个个站在门口惊慌失措。
之前提着灯笼的强子先稳定心神走出来,问道:“里面的人呢?”
衣衫不整脸色惨败的女人缓缓出来,刚走了两步,就脚软瘫倒下去,把着门框打哆嗦。
“它……它要杀我,我忽然醒了。”女人咽口吐沫,“我原本睡得很熟,忽然听到有门被砸的声音,挣扎了一会才醒来,就见它倏然停在我床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看来只要梦被打断,饮梦就会停止。”江沉若有所思,“你做了什么梦?”
女人惨白的脸稍微恢复一点血色,深呼吸几次,颤声道:“我梦到了它。”
“谁?”千梧皱眉。
“它。饮梦。”女人声音很低,仿佛生怕再次惊扰刚刚回去的神刀。
她轻声说,“我梦到了它,它挂在祠堂的墙上,我推开门,月光照在它的刀鞘上,它好看极了……”
众人恍然大悟。
千梧回过头看向祠堂的方向,轻声道:“原来这才是触发条件。昨夜初见,竟然有十四人梦到了它么。”
江沉思索道:“或许这才是它美貌的意义。”
余下的六十多人一起来到了祠堂,顺次推开那三道门。
饮梦没杀成人,昨夜的血也已饮尽了,此刻安安分分回到刀鞘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蝮蛇一如既往安静无异动,而血嗅和早上一样,刀锋出鞘单独而立,上面闪烁着血光。
血光比早上更盛,刚刚杀过人,那些血色仿佛在刀锋上诱人地流淌,神刀刚刚饱食一顿。
大家都杵在门外不敢进去,人挤着人,千梧和江沉在最前面。
千梧看了血嗅片刻,抬脚迈入门槛,王斌在后头惊呼,“小心点!!”
千梧不为所动,江沉回头看了王斌一眼,也跟着踏进去。
论胆大,很少有人能超越千梧。虽然千梧见到鬼魂也会头皮发麻,但不会停下去一探究竟的脚步,这或许就是艺术家与生俱来的天真的无畏。
江沉跟在千梧身后看着他。
千梧在血嗅案前停住脚步,停顿片刻后,手背后身子前倾凑近去观察。
“小心啊我的哥!”王斌整个人风中凌乱,“别割着鼻子!!”
千梧不为所动,冰冷的刀锋就在鼻尖几毫米外,一股犀利的寒气逼近,他带着些好奇仔细审视这把玄铁铸成的刀。
似乎感受到有人靠近,血嗅刀锋愈加寒冷,刀刃上的血色加深,示威般流淌。
刀乃兵器,兵器随主,本身无魂。但莫名地,这场面竟有一人一刀交锋对峙的意味。
许久,千梧忽然挑唇轻笑一声。
“真好看。”他轻声赞叹道:“威风凛凛的气质,锻你的主人一定很以你为傲吧。”
门外挤着的人听醉了。
“三观正不正啊。”人堆里有人嘀咕,“这东西杀人啊!”
千梧语气平静,“被固定条件触发是它与生俱来的特性,它是兵器,不是人,兵器就要见血光。这与我的三观有什么关系?”
那人气闷,正要再说话,江沉回过头向人堆里递过一记冰冷警告的眼神。
王斌叹口气,劝大家回去睡觉,众人讨论着纷纷散去,只剩下彭彭他们三个还在门外守着等千梧。
江沉站在千梧身后,千梧不动,他也不想打扰。许久,他眼见着千梧背在身后的手松开,纤细的食指尖轻轻伸向刀锋。
“差不多得了。”
江沉一把攥住千梧的手腕,冷静道:“喜欢就看看,别总想着摸摸人家,你不会还想带回去搂着睡觉吧?”
千梧回过神,有些遗憾地叹一口气。
“搂着睡觉倒不至于,我还没那么昏头。”
江沉闻言心生宽慰,正要表扬他有长进,就见他摇摇头严肃道:“确实觉得好看,但只是泛泛的欣赏,没有那么投缘的感觉。我想再去仔细看看饮梦。”
江沉:“……”
彭彭在门口啧了一声,“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来逛刀市的。”
没人能拦住千梧,千梧又跑到隔壁的隔壁去看饮梦。
饮梦原本已经回鞘休息,忽然闯进来几个人,打扰一室清幽。
兴许是原本就为杀人被迫中止而不甘,门开后,它又在刀鞘内铮铮了两声。清脆的刀鸣没有因为在刀鞘内就发闷,清脆得仿佛就在人耳边响。
它万万没想到,进来的人不仅没感到害怕,竟然还会有大胆之徒一伸手把它从刀架上拿了下来。
饮梦神刀:“……”
千梧嚯了一声,嘟囔道:“好沉,没有看着那么轻盈。”
“……”
血嗅的触发条件与血有关,江沉还顾忌千梧触碰,但饮梦的触发条件则完全与血无关,江沉就任由千梧去了。他瞟了一眼用痴迷艺术品的眼神仔细端详刀鞘的千梧,从福袋里掏出生存法典来。
傍晚时法典还空无一字,但此刻已经印证了两条众人的推测。
【月曜夜杀人刀】
【#1 饮梦以色动人,勿令美刀入梦】
【#2 血嗅偶尔出鞘,而后循着血的记忆寻人】
“蝮蛇是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猜猜。”江沉低声对着法典道:“按照名字的意义,蝮蛇,莫非是刀锋有毒,见血封喉?”
法典毫无变化。
彭彭说,“或者不用见血,入口也会身亡!”
依旧没有回应。
江沉蹙眉,斟酌片刻又不确定道:“镇上有蛇?被蛇咬过的人会触发蝮蛇?”
法典依旧没声响,反而是身边锃地一声,江沉一个激灵,抬头发现千梧竟然把饮梦拔.了出来。
他左手垂在身侧握着那月白的刀鞘,右手执刀,将银亮的刀锋横在眼前,忍不住赞叹,“危险是危险,但真是一把美刀。”
“……”
江沉面无表情走过去,将刀夺过来,不由分说又拿过刀鞘倏地插回去,“再看,小心梦到。”
千梧似乎本能想还嘴,但却欲言又止,知道自己没理,只好作罢。
屈樱披着衣服弱弱道:“我们回去吧,我不太敢一直盯着它,我好怕今晚梦到它。”
“别害怕。”钟离冶立刻说,“别对它赞叹,也别害怕,无论哪种都可能让你做梦。别想着它就好。”
屈樱闻言把眼神从刀上挪开,又止不住叹气道:“这怎么能说得准啊。今天晚上见到这一切,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半夜会梦到它。”
“我们别睡觉不就结了。”彭彭两只手撑开眼皮,“咱们今晚在一个房间里,你掐我我掐你,谁都别睡。”
“你们先回去吧,洗个澡好好睡,别想它就好。刻意不睡的话,万一不小心睡着了,梦到的概率更大。”千梧平静地说,示意江沉把刀放回去,“我和江沉再去看看蝮蛇,你们别跟了。”
“别啊。”彭彭闻言立刻说,“我们可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你去哪,我们都在门口守着你。”
千梧欲言又止,看他一眼,江沉替他开口道:“嫌你们吵。”
彭彭:“……”
钟离冶叹息一声,拍拍他的头以示安慰。
屈樱精神状态实在不好,彭彭嘟囔了几句,三人还是先回去了。
千梧和江沉来到最中间的祠堂,千梧踏进门后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门口仰头看着挂在刀架上的蝮蛇。
黄铜打造的刀鞘上有波光闪闪的鳞片雕纹,远远看去如同一条金蛇。刀身比饮梦短了一点,看上去却更加强悍。
“不是蛇毒,也与蛇无关。”千梧低声道:“那还能是什么?饮梦和血嗅的触发机制都与名字直白挂钩,蝮蛇却让人猜不透。”
“这是中间的祠堂,中间为尊。两夜过去它都没异动,比另外两把都更神秘。”江沉站在他身边一起看着那把刀,低声道:“这反而更加危险,或许它才是最凶狠的兵器,也或许——”
千梧轻声说,“它就是boss。”
千梧说着踏前一步,似是下意识地朝它伸出手。然而还没等到江沉阻止他,他自己便停下了手。
“还是算了。”千梧叹一口气,“不知道触发机制是什么,离它远一点吧。”
江沉打心眼里觉得欣慰,笑着嗯了一声,“回去吧。”
千梧点点头,转身往外走。他身上披着的江沉的大衣向下滑了一寸,江沉在背后替他向上提了提。
素白纤细的手推开木门,月光投在千梧清俊的面容上。他心里忽然又犹豫,很想把蝮蛇拔.出来检查。如果按照往日的脾气,他一定要看个究竟的,但江沉叮嘱很多遍,不希望他把敏感和冷静的分差彻底拉爆,他自己心里也有顾忌。
“怎么了?”江沉在身后关怀地问。
千梧下意识回过头去,“没什么,我们快点回去吧。”
这一回眸,月光照进屋子,照在蝮蛇的蛇纹上。千梧看见自己的身子也一并在那黄铜刀鞘上映出一道侧影来,柔弱纤细。
屋里仿佛静谧了一瞬。
安静的黄铜刀鞘忽然一颤,随即,黄铜蛇刀无声地从刀鞘中滑出。千梧震惊地睁大双眼,那把刀无声出鞘,转瞬已经立在空中。
“不好。”江沉劈手攥住他手腕,大衣滑落也顾不上,拉着他就要往外跑。
然而下一刻,房门自动砰地一声关闭,只差半秒,两人被关在房内。江沉一脚踹上去,门只剧烈响了一声,却纹丝不动。
屋里仿佛响起了嘶嘶的蛇语冷笑,千梧整个人仿佛被什么缠住,手脚冰冷却动弹不得。无论江沉怎么拉他推他,他就像是中邪了一样矗立在原地。
全部的视野里都是那把刀。
黄铜的刀锋闪着一丝魅惑的光,缓缓向他靠近,嘶嘶的声音像是情人在说着情话,让他不想走也不想挪开视线。
刀刃逼近时,千梧在刀刃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白面红唇,清俊而艳丽。他眼睫轻轻颤动,那一瞬仿佛领悟了这把刀的心思。
这把刀很喜欢他,觉得他很美,想要像一条蛇一样缠绕在他身上,和他永远在一起。
这种妄念只停留了一瞬,下一瞬千梧便清醒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漆黑的瞳仁中映着刀影,那把刀在他面前抬起,狠狠砍下。
世界仿佛静止在这一瞬。
液体滴落的声音让人身上的汗毛颤栗。
江沉一手攥着刀把,一只胳膊横在刀刃下。刀锋已经切开他的小臂,鲜血淋漓顺着刀锋流下,而那把刀就那样停在了空中。
没有继续朝千梧砍来,也没有使狠砍断江沉的胳膊。
千梧慌乱地伸手帮江沉,江沉却张口道:“你后退几步,快点。”
他语气严厉,待到千梧退出刀的攻击范围,眉心一皱,右手发狠将刀从自己左手小臂上拔了起来。
鲜血淋漓,嘶嘶声却忽然消失,那把刀从江沉手中挣脱开,锃地一声不甘愿地回到鞘中。
它回鞘时一路在空中用力抖动,将刀锋上的血尽数甩开,清清静静,仿佛非常不愿沾上半点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