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面如死灰动不了的人,这会儿发起火来,精神气色陡然一变,变得严厉起来。
丫鬟吓得不敢吭声。
陆氏也微微皱眉,想到裘季对长女的在意,这么多年都没出事,没道理这个时候起外心,道,“秋月,这里头肯定有误会,问清楚就是了,生气伤身。”
李秋月看向母亲,浑身戾气渐渐地收敛,然后整个人气息又虚弱下去,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娘,我不想死。那个血翵,您能不能给我?”
陆氏一脸不忍,“那是安西侯府的东西,就算以后真下聘,也是你妹妹的。”
李秋语这爹娘虽然心软,但还算有底线。
李秋月闻言,希冀地看向苏允嫣,哀求道,“妹妹,你千万帮我这一回。以后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找来。”
苏允嫣没辜负她的期待,“等我拿到再说。”
李秋月闻言一喜,不待她放松,又听苏允嫣道,“只是安西侯说聘礼要仔细筹备,最快也要年后了。”
现在才冬月底,就算正月下聘,也还要一个多月。
李秋月如今多活一刻都是煎熬,不觉得自己能撑到那个时候,瞬间眼前一片昏暗,脱口而出,“就不能快点吗?”
她等着救命!
苏允嫣反问,“我又不恨嫁,哪儿有催夫家下聘的姑娘?我名声还要不要?”
李秋月:“……”
她趴在塌上,呜呜地哭着。
苏允嫣冷眼旁观,陆氏一开始硬邦邦的心也不哭得软了软:“别哭了。”
李秋月泪眼汪汪,“娘,您帮我问问安西侯府那边能不能提前拿药,要是不能,女儿就真的……真的……要是我没了,彬儿柔儿怎么办?夫君怎么办?到时候婆婆肯定会让他再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只要想到,就夜不能寐……”
陆氏眉心蹙了起来,“你妹妹说得对,哪儿有催人下聘的?”
李秋月也不反驳,只呜呜地哭。
哭着哭着,她眼一闭,晕了过去。
陆氏吓了一跳,丫鬟已经急忙忙去请大夫。
大夫来得很快,把脉过后急忙开方,丫鬟拿着方子飞快去熬药。陆氏面色不好,问,“你家夫人身子到底如何?”
大夫正在收拾东西,语气沉重:“夫人每日都得吃下许多补血之物,随着她病得愈久,补血之物须得更多,药物年份得越来越长,如若不然,夫人就会……现如今夫人已是强弩之末,若是找不到大补之物,或许年前就……”
苏允嫣了然,李秋月体内有吸食气血的蛊虫,她想要活着,就得多吃大补之物供养蛊虫,可那蛊虫是越喂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所以,这药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好,若是李秋月供养不上,蛊虫吸食完她的气血,她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上辈子李秋月是在腊月底没了的,也就是说,她还有一个月好活。
李秋月晕倒,立时就有人去禀告裘季,两刻钟后,裘季风风火火奔了进来,蹲到了榻前,头埋在李秋月的手心,久久未起,笔直的脊背弯曲,身子微微颤抖,整个人似承受不住要倒塌一般。
突然,他掉头对着陆氏噗通跪下,“岳母,我求你,救救秋月!”
陆氏避开,别开眼不忍再看,“我也没办法。”
“夫君……”榻上的李秋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声音虚弱,“我大概要食言,不能陪你一生了。”
裘季转身扑了过去,把人紧紧拥入怀中,不停吻她的发,“秋月,我不许你死!你不要死……你不会有事的……”
气氛悲戚,陆氏眼圈微红,别开眼看向外面。
裘季余光看到苏允嫣站在门口,似乎想要出门一般,他满眼通红,质问:“秋语,你就真能眼睁睁看着你姐姐去死?”
苏允嫣摸摸鼻子,她还真能,但也不能明说呀!
裘季那模样,要是她真说了,大概要扑上来咬人。她转而道,“其实姐姐会晕,是打击太大。刚才丫鬟说亲眼看到你和个姑娘相携出游,你还颇为护持,有没有这回事啊?”
裘季:“……”
他垂下眼,跟妻子解释,“秋月,只是林五小姐脚受伤,我护她上马车而已,你别误会。”
李秋月抬起头,虚弱地笑了笑,“我信你。”
苏允嫣:“……!”
刚刚你不是这么说的!
裘季闻言,丝毫怀疑都无,欣慰地笑开,“信我就对了,你要坚强起来,不要轻易放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两人含情脉脉互诉衷情,陆氏和苏允嫣都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反正探病也探望过了,于是退了出来,打算去拜见一下北侯夫人后顺便辞行。
刚出院子没多久,就看到了裘彬急匆匆过来,看到母女俩后停下来行礼,“外祖母。”
对着苏允嫣时,颇有些不平,气鼓鼓的,“姨母。”
苏允嫣好奇,“我哪儿惹着你了?”
裘彬板着小脸,“没有!”
可他那模样分明就是有,陆氏笑着柔声问 ,“有误会就要说清楚,别憋着,要是你姨母错了,我让她给你赔罪。”
裘彬低下头,“娘说让我以后好好和姨母相处……我只想要娘,不想要姨母。”
闻言,母女俩瞬间了然,大抵是李秋月这样嘱咐过他,而裘彬又是个聪明孩子,已经猜到了一些,觉得母亲是把他们兄妹托付给了姨母才安心离开,他想要母亲留下,自然不喜以后要照顾他们的苏允嫣。
可是,李秋月这么想这么说,跟李秋语有什么关系?
她可没想给两个孩子做继母,也没想做继室!李秋月安排这些的时候,也没有提前问过她啊!
想明白这些,陆氏心里对长女的怨气又升了一层,瞧她做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当下耐心劝道,“你想和你姨母多相处怕是不能,她定了亲事了,以后得备嫁,不好随便出门,出嫁后就去了安西侯府,到时候也不方便过来看你。”
裘彬讶然,“真的?”
这孩子一般不出门,外头的事没有人告诉他,他也无从得知。陆氏心下叹息,道,“跟外祖母一起去看看你祖母。”
裘彬看了看世子院,担忧道,“我听说娘又晕了,我想去看看她。”
陆氏拉着他的手往主院去,“没事,你爹在呢。”
那样悲戚的气氛,不宜让孩子多看。
母女二人坐上马车时,陆氏情绪低落,一来长女病重她看了难受,更难受的是长女如今已经失了平常心,为了活下去简直不择手段,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亲生姐妹。今日说是病重想见亲人,可到了最后,她一连几次示弱,固然有体弱的原因,也是因为她算计了安西侯,顾修堇不记恨都是大度,不可能会提前拿药救她。
唯一拿到药的法子,只能是让安西侯府早日下聘。
想要她回去催促安西侯府下聘,这,才是她想见亲人的最终目的。
见苏允嫣沉默 ,陆氏出声宽慰,“安西侯那边你别多想,他既然上门提亲,证明对你多少有几分心思的。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这个世上的男儿如你姐夫一般一心一意的少,你爹对我那般好,不也有丫鬟妾室?”
这是让她别对顾修堇期待太高,免得到时候失望。
苏允嫣笑着应了,“我都明白。”
一点不吵闹,女儿这样懂事,陆氏心里不是滋味,“是我对不起你。你姐姐这样欺负你,本来我应该给你讨个公道的,可是如今她病成这样……也不能了。”
事实上,苏允嫣觉得安南侯夫妻这样想已经很好了。姐妹二人争执,不偏不倚最好,就怕他们看了李秋月病重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她退让,那才憋屈呢。
腊月,一大早,安西侯的马车就到了,正是约定好借苏允嫣去侯府看梅花的日子。
马车到时,苏允嫣还未起身,她也不知道看个梅花要那么早。换了衣衫出门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掀开帘子,马车中暖意融融,顾修堇正笔直坐着,手中拿一本书看得认真,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来,见到是她,眉眼柔和下来,“二小姐。”
苏允嫣歉然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急。梅花开在那儿,不差这一会儿。”顾修堇吩咐外面车夫,“走吧。”
马车缓缓驶动,顾修堇又问,“二小姐近来可好?”
“挺好。”苏允嫣这是实话,在安南侯府,她就没有哪天不好。也难怪李秋语那般留恋出嫁前的日子。
顾修堇微微颔首,又道,“我听说北侯世子夫人病情加重,已经不能出门,若是没有灵药,只怕……”
不妨他提及此事,苏允嫣突然想起李秋月所说,这门婚事是皇上要给顾修堇赐一个他不喜的姑娘,顾修堇无奈之下才选了自己。
既然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证明顾修堇还是没有成亲的想法,被人强逼的感觉不好受,那么,顾修堇和李秋月之间,应该有些仇怨才对。
换句话说,顾修堇不可能会担忧她病情。
苏允嫣浅笑,“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唯一公平的就是生病,大夫治不好,就只能赴死,若是坦然接受命运,还能从容一些。”
顾修堇剑眉微挑,饶有兴致地问:“都说我府中有灵药,你就不想救她?”
苏允嫣反问,“既然是灵药,我哪儿好意思要你割爱?”
真要是好东西,顾修堇愿意拿,她还舍不得呢。
再说,两人又不熟,顾修堇脑子又不是有毛病,怎么会肯给她?
就算肯给,还有句话叫有舍才有得。顾修堇给她灵药,必然是要从她讨回。苏允嫣是来给李秋语报仇的,可不是来自我奉献救人的。
“割爱?”顾修堇疑惑,随即失笑, “我可以送给你。”
苏允嫣:“……”不敢要!不敢要!
当成聘礼收了,安南侯府会换成同样贵重的嫁妆,可不是白要。
要是送给她,这债到时候肯定得她自己还!她傻了才收!
见她眼神灵动,拒绝之意明显,顾修堇也不强求,神秘兮兮笑道,“想不想看灵药?一会儿我给你看!”
苏允嫣眼睛一亮,看看还是可以的。
要去安西侯府,期间还得路过安北侯府,马车飞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顾修堇率先下去,然后回身对着苏允嫣伸出手来,“欢迎。”
苏允嫣下了马车,发现已经进了大门,此时正在一个有些空旷的地方,应该是府门内,这里是外院,看得到远处林间的飞檐。
安西侯府景致多是假山松柏,冬日里也郁郁葱葱,花草很少,一看就阳盛阴衰,不知道内院如何。
“随我来。”
顾修堇负手走在前面,绕过一个院子,进了一处有人把守的拱门。
见两人路过,守卫欠身行礼,然后站了回去。
拱门内有照壁,绕过之后,入眼大片大片都是血红色的植株,一眼望不到头。苏允嫣心下有些奇怪这奇异的花草,想着冬日里也是大红有些难得,却也只是一瞬。见顾修堇在植株前站定,没有要继续走的意思,苏允嫣左右看了看,没看见屋子,好奇问,“你家灵药埋在地里?”
顾修堇一怔,看向地上,好笑地清咳一声,“确实是埋在地里的。”
他语气意味深长。
苏允嫣:“??”
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头缓缓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因为转得太慢,脖子都咔咔响。看向那边大片的血红色植株,面色一言难尽,失声问,“就是这个?”
她还以为是用防腐的匣子装了埋地里的,没想到是这个“埋”。
这玩意儿是灵药?
这一大片,足足一亩都不止!
种个栗米麦子还得分个春秋季节,这玩意儿郁郁葱葱,大冬天还精神抖擞,不像是多难种的东西,怎么就灵药了?
哪里就珍贵了?
难怪顾修堇都不稀得往聘礼里添呢!
难怪他随口就要送呢,亏得她还以为是多贵重的东西不敢收!
察觉到自己失态,苏允嫣清咳一声,再次确认:“这就是你们府中的血翵?”
顾修堇眼神里满是笑意,“是!”
这么一大片,怎么看药效都没那么神奇。真神奇的话,没道理前安西侯会死。想到什么,苏允嫣试探着问道,“这是药吗?”
不会是只供观赏的花草吧?
顾修堇肯定道,“是药。”
苏允嫣追问,“没那么神吧,真能起死回生?”
“不能。”顾修堇摇头,“只是普通补气血的药而已。”
苏允嫣语气叹息,“这样啊。”她有些想要知道,裘季和李秋月知道真相的脸色了。
顾修堇想要大笑,勉强忍住,“拿这个给你做聘礼,是不是觉得亏了?”
想到这个,苏允嫣面色一僵,又看了看面前人的脸,一本正经道,“有你这张脸,我就不亏!”
顾修堇:“……”这是被调戏了吧?
她胆子还挺大!
他耳根微微红了,转而道,“冬日里颜色鲜艳的花草稀少,你要是喜欢,我那边花房中还有种在盆里的,一会儿回去的时候顺便带上两盆。摆在屋中,添几分颜色。”
既然这么多,苏允嫣就不客气了,“好。”
她转悠了一圈,入眼处处大红,看得久了还有点眩晕,顾修堇笑道,“咱们先去赏梅。这草一年四季都这颜色,以后多的是时间看。”
忽略他最后一句,一路走,苏允嫣感慨,“你们家瞒得可真够好的,都以为有灵药呢。”
顾修堇心情不错,“这灵药是皇上所赐,外人以为多珍贵,先父之前对外说过,可惜他们不信。”
不是没说,是人家不信。
皇上出手必是珍品,谁会相信皇上赐下的东西能长一大片呢?
两人相处越发熟稔,气氛不错,一个时辰后,顾修堇亲自送她上了马车,“真不要我送你回去?”
马车里塞了几盆血红色植株,再坐一个人就有些挤,丫鬟都被挤到了外面跟车夫一起坐。再说方才顾修堇的随从好几次欲言又止,可见是有事要办,该还是急事。
苏允嫣不是不懂事的人,挥挥手道,“咱们谁跟谁,不用客气!我自己回去!”
顾修堇:“……”这有点太不见外了。
再有,未婚夫妻之间相处,女子不应该羞涩么?
她还真不怕自己悔婚!
苏允嫣不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也随便,之前她还有些想要血翵,但是现在……她也没到非君不嫁的地步,这婚毁就毁了。
马车缓缓驶动,她伸手去摸叶片,毛毛的还有些扎手,要不是稀奇,还真没有人会当盆景摆着。
走了没多久,马车突然停下,外面响起了盆景的声音,“二小姐,大姑爷想要见您。”
苏允嫣掀开帘子,果然看到裘季站在路旁。
他一脸严肃,见她探出头,道,“秋语,我有事情和你商议。”
不待她回答,裘季着急道,“秋语,你姐姐方才又晕了,大夫说,若是拿不到灵药,她最多到这个月底……我知道她对不起你,我替她给你道歉。可她也是迫不得已,能够活着谁想死?”
苏允嫣默了下,想着该怎么跟他说,这灵药……它压根不灵啊!
见她沉默,裘季以为她还在记恨,劝道,“你姐姐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你要恨就恨我,别怪她,她想要活着,很难很难……”
苏允嫣一脸沉重,“可这灵药它……”
见她语气为难,裘季一咬牙,道:“只要你能给我,以后我答应你三个条件,任何事都行!”
三个条件?
不要白不要!
想到此,苏允嫣立即道:“说话可要算话!”
裘季三根手指指天,“我对天发誓!”
苏允嫣满意了,干脆地掀开帘子,豪爽道,“你来搬一盆去!”
帘子掀开,露出来里面大大小小四五盆血红色植株,各个叶片肥大,一看就养得极好,似乎刚浇过水,枝叶上水滴将落未落。
裘季先是惊喜,然后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指着那几盆“花”,不可置信问,“这就是血翵?”
看他满脸惊诧,苏允嫣更加满意,方才她也是吓了好大一跳的:“如假包换!侯爷提前送我了。”
裘季看到那四五个盆,心下越来越不安,“这真是药?”
苏允嫣含笑点头,“是啊,补气血的。”
不过,药效就不敢保证了。
踌躇半晌,裘季上前仔仔细细打量那草,好像确实没见过这种花草,心下微微安心,伸手搬了一盆。
苏允嫣伸手按住盆,嘱咐道,“记得兑现承诺!”
裘季:“……”
他真的很怀疑这玩意儿的药效,实在是种草的盆子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普通花盆,土里也没有特别的东西,这东西应该不难种……对上苏允嫣的目光,只得咬牙道,“好!”
然后,他慎重端了一盆,转身就吩咐边上的随从,“去请大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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