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没错。
但是, 张家养了她一场,对她有恩,她说这种话, 显得凉薄。
苏权不赞同道:“他们好歹养大了你……”
苏允嫣打断他:“那是我没有被他们苛待至死, 你要不要去下张村打听一下, 张家是怎么对待老三的?”
“如果我真是他们亲生, 那只能怪我自己命不好, 但我不是,他们故意苛待我, 换了我的身份。苛待我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老三早产, 害得母亲差点一尸两命,还因此不能再生。”苏允嫣嘲讽的笑:“但是那个害她至此的不是我,是他们捧在手心的张达芸!她甚至都没有生我, 我怎么害得了她?”
说这些话时, 苏允嫣情绪激动:“我过得苦,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而是冬日里凉水洗衣做饭, 吃不饱穿不暖。夏日里顶着大太阳地里干活,没有一刻歇息的时候,回到家中没有饭吃,还要挨骂。无论我做多少他们都嫌不够。饭菜吃一口都嫌弃我吃得多,如此年复一年。要不是我命硬, 根本熬不到今日。如果换成真正的张家老三, 看她走路都喘, 早已病死了。从小到大, 我也生过好几次病, 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全靠自己硬抗过来。这样的人家,你们还指望我对他们有感恩之心?”
饶是苏思这个不喜欢正主回来的姑娘,都觉得忒惨,看向张达芸的目光意味不明。
如果真如这姑娘所说,那张家人的心思堪称恶毒。
张达芸面色煞白,一副喘不过来气的模样,眼泪汪汪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些……”
老太太心疼地捂住胸口:“早知如此,我就去接你回来了。”
听到这话,苏允嫣心下好奇,为何这样富裕的人家的姑娘会流落到那样的村里。不过,她身份未明,也不好问这些。
看着面前瘦成一把骨头的姑娘,老太太心里难受不已,觉得她身上的破烂衣衫格外刺眼:“天色不早,你先去洗漱。别的话咱们明日再说。你放心,如果你真的受了委屈,我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苏允嫣谢过,跟着瓶儿出门。
瓶儿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平时苏思都得客气些,张达芸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苏允嫣侧首看她,恶劣地一笑:“你说呢?”
张达芸:“……”
主动承认自己是张家二姑娘,明显就是想要认祖归宗。
张达芸心里慌乱不已,如果她是苏家姑娘,那自己呢?是不是要回到张家那破旧的小院中?
不!
她不想回去,如果没有见识过苏家的荣华,她只是下张村中张家一个体弱的姑娘,其实她的人生还是不错的。家中有个任劳任怨的三妹,她身子不好,不用和村里的姑娘一样干那么多活儿,偶尔还能打打牙祭。虽然她没出门,但也知道整个村里许多姑娘都在羡慕她。
可是到了这儿,绫罗绸缎,美味珍馐,珠宝首饰统统被送到面前。就连鞋子都是光华的细缎镶上珍珠。屋子里的地可以光脚踩,那么干净。比村里那些人的衣衫都要干净。见识过这样的繁华,她又怎么甘心回去做一个普通的村妇?
一怔间,却见前面破烂衣衫的姑娘已经走远。
瓶儿身为大丫鬟,方才留在外头守门,里面的动静也隐隐听到了一些。知道这位也可能是主子,不管是真是假,总之不得罪就是。
分给苏允嫣的院子也精巧,和张达芸的比起来,少了几分人气。应该是平时闲置着的。
热水和干净细滑的衣衫送上,苏允嫣先洗漱一番,出来擦好头发,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她还是早上啃的两个包子,要不是她够坚强,早已饿得站不起来了。
饿得很了,她根本不敢多吃,喝了汤和粥,五分饱就放下了碗筷。吩咐边上的丫鬟:“不用给我备这么多饭菜,多了浪费。”
丫鬟一愣,忙应下了。
躺上温软的被子,苏允嫣满足地叹息一声,昨天到现在她就没歇,疲惫不已,整个人沉沉睡去。
翌日早上,苏允嫣起得很早,洗漱过后用完早膳,就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早,苏思和张达芸二人都到了。张达芸怕多说多错,如今她身份未明,基本不出声。倒是苏思叽叽喳喳说得热闹。
苏允嫣进门时,屋子里一静。她恍若未觉,上前一福身:“给老太太请安。”
今日的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粉色的衣衫,头发松松挽起,肌肤不算白嫩,甚至因为着粉色衣衫,将她的脸衬得更黑了些。但她往那儿一站,莫名就觉得这不是乡下丫头,而是城中熟知规矩的姑娘。
老太太含笑问:“你学过规矩?”
苏允嫣眼神一转:“没有。昨天看姐姐行礼,我就记住了。”
行礼的动作稍微有些不同,看一眼就明白了。
一个人通身的气质不是一两天可以改变的。当然了,如今她突然变化,外人只会以为是她换了衣衫首饰后带来的改变。
老太太听到这话,只觉得欣慰不已。
恰在此时,外头响起丫鬟的声音:“给大爷,大夫人请安。”
苏允嫣注意到,丫鬟一出声,老太太脸上柔和的笑意敛起,变得刻板。而边上苏思危襟正坐,张达芸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
看来,这二位对张达芸没有善意。也就是说,他们对刚回来的姑娘不喜。
门口进来的中年男子大概三十多岁,颇为儒雅。女子看起来年纪差不多,眉眼舒朗,周身雍容,二人进门后先是对着老太太一礼,请过安后,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晚上会晚一点回,母亲不用等我。”
身为晚辈该早晚请安,这是说他晚上不来请安的意思。
老太太嗯了一声,大爷就退了出去。看也未看苏允嫣一眼。
上辈子的张达鱼只是猜测自己是真正的苏家姑娘,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苏家几房,排行第几。昨天她离开康合院时,府中的有心人应该都知道了她的身份。但从昨夜到现在,就没有一个人去找过她。
在这苏家,要么原身的双亲都已不在,要么人家根本就对这个女儿可有可无。也只有老太太执着找人而已。
留下来的雍容女子乔氏自顾自走到一旁坐下,笑吟吟道:“听说昨天咱们家又找到一位三姑娘?”她扫了一眼苏允嫣,眼神上下打量:“就是你吧?”
苏允嫣微微一福:“我只是来证明你们前面找到的那位是假的。”
乔氏冷哼一声:“要是没好处,你会跑来?”
老太太不悦:“这是康合院,她是我的客人,轮不到你来说话。”
乔氏哑然:“母亲,你居然为了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丫头训斥我?”
“你在质问我?”老太太不悦:“当年书慧为何大腹便便跑出去,你敢说与你无关?”
“无关。”乔氏不以为然:“我哪知道她发什么疯,都要临盆了还往外跑。还把孩子生在了外头,要我说,这些跑上门的来认亲的都是骗子,都是看苏家富贵想要来分一杯羹的。当初姐姐说不准已经一尸两命……”
“住口!”老太太怒斥:“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苏允嫣垂眸,她们口中的书慧和那个生下来的孩子,应该就是原身和原身的母亲了。
“ 行吧,反正您看到我就来气。”乔氏站起身,整理了袖子往外走:“对了,容我提醒一句,孙女呢,您想认多少都可,就当个给您解闷的小玩意,只要您看了高兴,就当我们孝敬您的。但想要上族谱,没门!”
留下老太太气得胸口起伏。
乔氏一出门,苏思明显松了一口气。
张达芸也放松了些,看向边上的苏允嫣,见她面色如常,忍不住低声问:“你不害怕吗?”
苏允嫣反问:“害怕有用吗?”
如果原身母女俩真的是被人所害,只收拾了张家,原身兴许不会满意。当年的事到底为何,还是要查清楚才好。
张达芸沉默,只为了这份安逸的日子,她也还是想留下。无论大房夫妻如何针对,只要老太太还在,他们就不能如何。
苏思本来她就是上不了族谱的养女,对于乔氏的话不止没生气,反而还幸灾乐祸地看一眼这边两人。
老太太又不糊涂,苏家真正的姑娘应该就在这两人中。现在好了,就算都留下,最多也和她一样,谁又比谁高贵?
正这么想呢,就听到上首老太太沉声道:“老身还没死,这苏家还轮不到你做主。我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已经出门的乔氏隔着帘子冷哼一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