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嫣年轻, 脚下飞快。赶到正院时,里面正闹得不可开交。
两个婆子将张达芸死死摁在地上,边上一大滩药汁, 还有飞溅的碎瓷片。
苏帷靠坐在床上,脸冷得吓人。
乔氏受伤的是腰,别说靠坐,连枕头都不能用。此时躺在床上捂着头直喊头疼。
而苏权则在扒拉两个婆子, 让她们放手。
偏偏那边的乔氏又不让,婆子一脸为难, 都要哭出来了。
地上的张达芸已经哭出来了, 哭得泣不成声。
屋子里一片乱糟糟, 苏允嫣进门就质问:“夫人,你跟踪我?”
乔氏正揉着眉心,恍若未闻。
有些事情, 不是不理会就可以糊弄过去的。苏允嫣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看向苏帷:“爹, 你让她杀了我娘,还要让她杀我吗?”
苏帷一脸不悦:“说什么胡话,你这不是好好的?夫人只是想要找人。”
苏允嫣伸手一指地上的人:“她是我先让人找到的。”
“那又如何?”苏帷不耐烦,“难道我还要夸你几句吗?”
苏允嫣面色肃然:“夫人是跟着我才找到她的!我在客栈的时候, 楼梯断了,有人摔了下去。当时我以为是意外, 可看到夫人的人跟着我, 现在想来,只有后怕。”
确实有这回事。
只是苏允嫣没把此事和乔氏联系在一起而已。
现在看来, 那哪儿是意外?
那摔下去的当即断了腿的人分明是帮她顶了灾!
她一脸的愤然, 苏帷看着她, 半晌道:“那又如何?”
苏允嫣:“……”
“所以,你默认她可以弄死我吗?”
苏帷冷哼一声:“别胡搅蛮缠。你这不是没事吗?”
恰在此时,老太太紧赶慢赶了过来,在门外刚好听到苏帷的这番话,进门后怒斥:“混账!她做出这种事,你还要包庇?”
苏帷揉揉眉心,问:“夫人,那楼梯是你的手笔吗?”
乔氏有气无力:“不是。”
苏帷颔首,看向苏允嫣:“呐,你听到了。夫人说她没有动手。”
苏允嫣当真被这对夫妻给气笑了,嘲讽道:“做坏事的人会承认自己做了坏事吗?我娘还是被她杀的呢,她承认了吗?她把我娘的嫁妆散尽,又承认了吗?乔家那边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非胡搅蛮缠说是你这个当女婿的孝敬他们的。一家子都不要脸,张口就胡说八道,还未出娘胎就已经会骗人……”
“你别太过分。”
说这话的,是那边的乔氏。
她躺在床上,死死瞪着苏允嫣:“我好歹算是你长辈吧,乔家是我外家,容不得你污蔑。”
苏允嫣反问:“我那是污蔑吗?我是实话实说,既然你说我是污蔑,我非得去找大人给我分辨清楚不可。”
说着,她转身就走。
“放肆。”苏帷斥道:“还嫌不够乱?”
苏允嫣站在门口,反问:“乱是真的,但这些事哪样是因我而起?你骂我做什么?难道就因我是沈书慧生的,就因你不喜她,所以我天生就有罪吗?既然你这么恨,当初何必要娶她?何必要生我?”
苏帷怒极:“滚出去!族谱我可以让你上,也可以让你下来。”
话说到这种地步,老太太先不干了,斥道:“别胡说!”又斥责苏允嫣:“你爹还在养伤,别让他生气。赶紧给你爹道个歉。”
苏允嫣不理,只道:“明日早上之前,如果乔家凑不齐嫁妆,我就会去衙门告状,查我娘的嫁妆衙门不一定愿意,但查我娘的人命案子,相信衙门还是愿意给我这个苦主一个申冤的机会的。”
屋子里一静。
实在是她面色太过严肃,让人丝毫不怀疑她话中的真假。这和之前她叫嚣着要去报官时神情完全不同。
乔氏本来因为儿子不听话,正在低声啜泣,听到这话,连哭都顾不上了。
苏帷眼神一厉:“你娘已经死了,苏家名声要紧。我不许你如此胆大妄为。”
老太太反应过来,也劝道:“又说胡话,都是一家人,报什么官?”
听到这话,苏允嫣心下很是失望。
这屋中众人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仇怨,虽然是一家人,可早已经离了心。乔氏这一回更是试图杀了她,且做得不着痕迹。要不是她的人带了张达芸回来,连苏允嫣都没怀疑。
方才苏帷话里话外为乔氏推脱,且推脱得并不高明,甚至有种让女儿认了这事且不许的报仇的意思。
就这,老太太都没有出声。
却在她提出要报官时出声阻止。
可见在老太太的心中,人命算什么?苏家的名声比天大。
苏允嫣沉默下来,她得调整一下自己的做法。其实这些日子她放缓动作,就是怕老太太难受。
她这边沉默,那边哀哀求饶的张达芸声音就显了出来,此时她满脸是泪,头发散乱,浑身狼狈不堪,正哀求地看着苏权:“这是我们俩的孩子,我想让他看看这些花草鱼虫,看看蓝天白云,错的是我们,他有什么错?凭什么剥夺他来这世上的权利?”
苏权已经快要成年,平时学的东西挺多,该懂的都懂,他心里清楚,如果他还想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这个孩子就不能留。
毕竟,城中的这些贵女,只要脑子没病,就不会想做后娘。
再有,庶长子其实是乱家之源。
有一个庶长子,之后的几十年间,还会弄出许多事来。所以,本心来说,苏权虽然舍不得,但也真的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可再不想留,当他看到母亲让人灌她的药落下这个孩子,又有些舍不得,这才出手拦住。
所以就成了苏允嫣进来时的局面。
这么一会儿,苏权已经冷静下来,又想了许多,闭了闭眼:“以后我们还会别的孩子的。”
闻言,乔氏稍稍欣慰,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张达芸:“我记得当初我喂你喝了药,这才过去多久,为何你现在就有了身孕?”
那时她跟儿子说是让张达芸晚些有孕,其实那碗是绝嗣药,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喝下,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当时也确确实实是看张达芸喝下去了的,本以为可以放心,没想到这女人还是有法子避过去。
张达芸听到苏权的话,心里直直往下沉,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这个男人其实没有心的,或者说,所有人都得为他为苏家让路,包括他的儿子。她心里一片绝望,嘴上辩解:“我不知道。”
乔氏知道她动了手脚,承不承认都不要紧,眼看门口婆子又端了药来,她微微点头。婆子上前,捏住张达芸的嘴,几息就将一碗药灌了下去。
看得苏允嫣都觉得嗓子疼。要知道,那药还热气腾腾,一看就很烫。苏权看似贴心又真心,却没发现这事。只不忍的闭上了眼。
药灌完,压着张达芸的两个婆子也退了开去。
张达芸痛苦不堪,捂着脖子和胸口,不停在地上翻滚。苏权见状,立刻扑上前:“你怎么样?是不是肚子疼?”
理智上他知道孩子不能留,可情感上却不舍。也不知道是着急的还是舍不得。他扶着地上的张达芸,眼圈都微微泛红。
张达芸只觉得口中像是要烧起来,大张着嘴,根本不能说话。
乔氏见了,冷哼一声,道:“权儿,我知道你舍不得。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我会让她好好养身子,等你成了亲,就把她送回来。”
她这话不是和儿子商量,而是告知。语罢直接吩咐:“把她拉出去。”
张达芸被拖走,看似朝偏院去,其实直接从偏门出了苏府,那里已经有马车等着,把人送上去之后,直接就出了城。
城门外,马车停下,送她的婆子准备下马车,临走前冷声道:“本来夫人可以让你直接在乡下落胎,之所以不嫌麻烦把你接回来在公子面前由他亲眼看着,就是为了让你明白,哪怕公子现在看重你,你在他眼中也什么都不是。别说一个孩子,就是十个,也留不住他的心。”
婆子跳下马车,回过头继续道:“夫人不想杀你,但你自己要知情识趣,以后,如果你再出现在公子和苏府人面前,就别怪夫人心狠手辣!”
又暗示道:“夫人走到今日,可不是只会对着男人撒娇的。”
张达芸早在发现自己出府时就发觉不对,可药效发作,她肚子痛得厉害,吩咐被刀扎进去搅着肠子一般,痛得痛恨不能晕过去。这时候听到婆子的话,心下惊惧,想要问却发现自己喉咙疼痛,根本说不出话。
马车帘子落下,然后晃动起来,张达芸到底是被痛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张达芸只觉得一路颠簸,颠得人难受。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帘子晃动间,她认出来这是小西镇外的大柏树旁。那棵树已经百多年,并不常见,她应该不会认错才对。
顿时心里大松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乔氏把她弄去人烟稀少的地方直接弄死。
只要她回了家,至少能保住命。
正这么想呢,就听到车夫出声:“周成是吧?人我交给你了,别坏了我主子的事,要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达芸瞪大了眼,周成这个名她熟悉啊,曾经她爹娘想要把便宜三妹嫁给他来着。
可是,为何他会在这里?
车夫还一副把自己交给她看管的架势……一个妙龄女子给一个未婚年轻男子看管,这以后还能有名声?
就算她赌咒发誓说自己清白,苏权会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