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花意面色苍白:“我喝了避子汤的!你会不会看错?”
大夫一脸诧异, 上下打量她:“为何?”
广安城中谁不知道,周大公子夫妻俩感情甚笃,唯一遗憾的就是成亲好几年还没有子嗣。二人也经常跟人惋惜没有孩子的遗憾……喝什么避子汤?
大夫话出口, 就觉得自己失言,待看到孙花意一言不发, 心下更加后悔, 他也是太过惊诧才会脱口问出。说到底,这是别人的家事,这些大户人家,多的是不为外人道的缘由。
“总归是滑脉。”大夫生硬地转移话题:“至于避子汤……不一定有用。”
孙花意伸手捂着小腹,面色煞白:“若是真有孕,我喝了避子汤,对孩子有影响吗?”
大夫一脸为难:“这个看不出。等月份大点之后, 或许能把出来!”
孙花意想起上辈子三妹喝了那个助孕的药,虽然顺利有孕, 但生孩子几乎九死一生,生完了身子亏损严重, 大半个月下不来床,那时候大夫说过,得仔细调养,如若不然, 于寿数有碍。
她重来一回,费尽心思筹谋, 就是想过得比上辈子好。
若这个孩子生下,她的身子亏损……到时候有荣华又如何?
她一把握住大夫的手, 眼神沉沉:“帮我落了他。”
大夫:“……”
他一脸不解。
当下女子嫁人之后, 若是常年不生孩子, 有那在意子嗣的人家,会直接休妻另娶,理由都是现成的,七出之一就是无子。
面前这位进门五六年了,好不容易有孕,居然还想落胎……尤其她还是高嫁,怕不是脑子有病。
大夫为难:“这事情周大公子还不知道呢。”
孙花意压根就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身子的情形,这个大夫是她让人从外面请来的。听到大夫这么说,当即冷了脸:“你未免管得太多了,我又不是不给你药费,你拿了银子配药就行了。 ”
大夫:“……”这银子也不能乱拿。
他眼神一转,没再反驳,打开药箱,配了一副药:“先喝着,夫人若是觉得不适也是正常的。若十日之后还有恶露,再让人去寻我。”临走前,又回头不放心地嘱咐:“夫人,此药恶毒,若是喝下,子嗣必然会落,您可要三思。”
孙花意不耐烦摆摆手。
东烟亲自把大夫送出了偏门。
从偏门处出去的大夫看了一眼身后,急切地跑去了前面的大门,找到门房,直接道:“我是妙仁堂的坐堂大夫,有些重要的事想亲自禀给周夫人,或者大公子也行。”
大户人家的大夫都是专门养的,每年也有不少想要被府中养的大夫自荐上门。
门房这个活儿很是要紧,最基本的就是谨慎。门房听到大夫的话,满面狐疑地上下打量。
大夫心里也苦,若不是怕回头不安宁,他真就掉头就走了。咬了咬牙,上前低声道:“小哥,非是我要为难你,是你们家的大少夫人刚才被我诊出滑脉,日子尚浅,还不太确定。可她居然要我开了落胎药……这……”
门房面色大变。
谁不知道家中的几位夫人盼大房的长子嫡孙眼睛都要绿了,平日里也没少催促。他们这些下人都偶尔听说过。
大少夫人进门五年,如今有了孕,可是天大的喜事。
怎么能由着她落胎呢?
想也知道,若是大少夫人落了胎,家中的长辈会如何惊怒,而他经手此事,肯定也会吃挂落,这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当下,门房急切问:“那你配了吗?”
大夫叹息一声:“我一个平头百姓,怎么敢不配嘛!”
门房拔腿就跑。
大夫讶然,急忙道:“等等,我话没说完。”
门房听到了这话,但他认为,大少夫人想要落胎的事已经很要紧,得以最快的速度将这话传到夫人耳中。
另一个门房凑过来,扶住了大夫:“还有何事?”
大夫伸手抹一把额头的汗:“我给你们大少夫人配的是安胎药。喝了也无事,不用这么着急。”
门房松一口气,把大夫扶到了门口坐下,又急忙追了上去。
大夫坐在门口,方才跑出一身汗。这会儿冷风一吹,只觉得周身凉得透透的。
他苦笑一声。
这真是……怎么做都是错。
他配了安胎药,孙花意那边肯定不会放过他。只希望周家的长辈记得他这个保住孩子的功臣,顺手保他一把,最好是把他送去别的地方,越远越好。
大夫做事也不是胡来,如果今日他依了孙花意的意思配了落胎药,事情不暴露便罢,万一被人得知,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最要紧的是,孙花意一个出生普通的女子,在诺大的周家人面前,根本护不住他。
大夫那一瞬间左右为难。最后下定决心,他不敢和周家作对,也只能对不起她了。
所以,他配了安胎药,临出门前,还再三嘱咐,做足了那是落胎药的架势,就怕孙花意怀疑他。
门房奔到主院,门口的婆子迎上来:“何事这样急?”
在门房看来,大夫配了落胎药,大少夫人那边铁了心不要孩子。这时候十万火急,若是晚了,药一下肚……他可就完了。
跑得太快,他根本喘不过来气,当下拉过婆子,气喘吁吁道:“大少夫人那边诊出喜脉,却又要大夫赔落胎药……大夫不敢不配,但又怕出事,特意跑来前门跟我说的……”
婆子也急了。
夫人从大公子还没成亲时就盼着抱孙子,这都多少年了,平时没少求神拜佛。如今这孙子到了,却眼看就要被拒之门外,这怎么行?
当下,婆子飞快进门禀了此事。
周夫人年近四十,平时保养得好,乍一看犹如三旬左右的妇人,此时正闲适地靠在榻上。
婆子进门一礼,也不管主子有没有叫起,直接道:“少夫人有了孕,却喝了落胎药……”
周夫人正想训斥婆子没规矩,闻言惊得险些从榻上滑下来。急忙忙起身:“披风,我亲自去看看。”
*
大夫离开后,孙花意一脸颓然,摆摆手道:“把药拿去熬了。”
西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夫人,这……你不考虑一下吗?”
孙花意手撑着额头,浑身蔫蔫的。她做的那些事,西烟只知道大概,这种时候,她没心思跟西烟解释:“去吧!快些!”
当周夫人领着人浩浩荡荡进门时,孙花意正端着药碗。
周夫人推开门,眼见儿媳作势要喝药,睚眦欲裂,冷喝道:“你敢!”
孙花意也没想到婆婆来得这么快,看了看手中的药,又想到生下孩子后自己会有的下场,当下毫不迟疑,端起药碗开喝。
周夫人气得浑身颤抖,钗环相撞间叮铃作响,大急之下,声音都破了:“拦住她!”
她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动了,门口的丫鬟婆子瞬间朝着孙花意扑了过来。
药碗落地,却没流出多少药汁。
看着地上的碗,周夫人眼前一黑,喝道:“请大夫!”
她扶着边上的丫鬟,缓缓坐下,好半晌才缓过来,质问道:“孙花意,我周家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要害我断子绝孙?”
孙花意一声不吭。
周夫人怒极,伸手砰砰砰拍着桌子:“你说啊!你哑巴了吗?”
孙花意被吓得身子一抖,抬眼看向盛怒的婆婆:“这个孩子……不太好,药已经喝了。”眼见婆婆眼睛血红,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她急忙安抚:“您别着急,我和沉淮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二人成亲五年来第一回有孕,却被一碗药毒了,周夫人如何能不急?
“有个屁!”周夫人挥挥手,丫鬟鱼贯而出。没了外人,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儿媳的厌恶,有些话也不再遮遮掩掩:“沉淮不喜女子,平日里连伺候都不要丫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孕,你跟我说下回?”
说起这些,难免就想到儿子的不听话,周夫人悲从中来:“下一回……他还肯碰你么?”
孙花意面色微微一变。
她进门这些年,没少被婆婆催促生孩子。以前她隐约觉得婆婆虽然着急,对她还算和善,并没有太催,也就是近一年才不分场合地催促。
那时候,孙花意就隐隐猜测,婆婆应该对儿子身上的事知道一些,所以才不好意思催她。
但猜测也只是猜测,面对婆婆的催促,孙花意不敢说出真相。可是现在,周夫人亲自承认,她知道儿子的癖好……那她曾经催什么?
孙花意想到这五年来因为没有子嗣,被婆婆催促,被妯娌取笑,被那些心悦周沉淮的女人针对,被外人怜惜等等等等这些委屈,眼泪当即就下来了。
哪怕婆婆稍微护着她,在外人讥讽她时多少帮着说上一两句,她也不至于这样难过。
“你还委屈上了?”周夫人怒不可遏:“沉淮既然能让你有孕,肯定也能让别的女子有孕,既然你不肯生,多的是别的女人愿意。占着位置不做事,你给我滚……我给沉淮另聘门当户对的女子进门……”
孙花意面色煞白。
太过紧张,她觉得肚子隐隐不适。
应该是药效发作了。
看着周夫人眼中的戾气和厌恶,孙花意有些后悔。
她……好像做错了。
若是没喝药,她还是周家大少夫人,还能有几天富贵日子过。可现在喝了药,她保住了自己的身子,却丢了荣华。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哽着脖子,眼睛几乎瞪出来:“我不走!我不和离,周沉淮想要再娶,那就杀了我!就算如此,我也还是原配嫡妻,这辈子值了!”
周夫人怒斥:“那你就去死!”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气喘吁吁追了来:“错了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