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离开之后, 连益便接到了让他到云州担任知府的文书,其实这既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他在苏州的这段时间能感受到陛下对他若有若无的敌意,其中的原因他也能猜出个大概。不过对这种敌意, 连益心里倒觉得有几分欣慰,因为这意味着陛下将阿瑜当作了他自己的小姑娘。
然而陛下将他外放担任一州知府, 是连益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的。毕竟连家犯了大罪, 他以为陛下免了他与娘亲的死罪, 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等到这件事了, 就带着娘亲到一处偏僻的县乡,然后做个私塾先生也不错。
云州是个偏远而神秘的地方,据说那里多瘴气, 气候也十分潮湿。
于是,在上任前他决定将娘亲托付给自己的好友,再将阿青留下照顾她,他一个人去上任就好了。
可是他的娘亲杨氏好不容易才和自己的儿子团聚, 如何能忍受再一次母子分离。
在她的强烈坚持下, 他和娘亲还有阿青再有一头小毛驴踏上了去云州的路途。好在他还有阿瑜给的金子,苏州城的小院因为阿久做了皇后的贴身内监,契约也被留给了他。
他也算是薄有资产的人了, 面容清雅的男子微微一笑, 伸手喂给小毛驴一把麦子。
小毛驴能够再次出城还挺兴奋, 昂昂地叫个不停,走到路边看到小花还好奇地用蹄子拍两下。
看到紫色的小花,连益就想起了那个心高彩烈为小毛驴编制花环的小姑娘。那时候她嘴里还会哼着歌儿, 两只脚垂下板车一晃一晃的。
微怔之下, 他也采了几朵野花, 编制了一个精致的花环。小姑娘会编制花环还是他亲手教的呢。
看到花环,小毛驴果然很兴奋,用头蹭了蹭男子,连益就将花环戴在了它的脖子里面。他和小毛驴之间的互动,阿青和杨氏都看在眼中。
阿青知道公子是想起了以前的萧七姑娘,只可惜七姑娘已经为人妇,而且还嫁给了这个王朝身份最尊贵的男子。尊贵到即便这个男子有了任何不测,自家公子也不可能再和萧七姑娘在一起了。
这只能说天意弄人,命运是最无法琢磨的。
想必过上一段时间,自家公子遇上了其他的女子,也会有一段和美的姻缘吧,阿青如是想到。
杨氏眼底有些愁绪,她是连益的娘亲,也知道他的心思,不过终究是错过了也来不及了。
“益儿,你和娘说说云州吧,娘亲这辈子还没有出过苏州城呢。”她面上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温柔地看着自己长大的儿子。
连益心中一动,知道自己的情绪是被娘亲看出来了。不过,他从在驿站将书信寄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该放下的东西,娘亲的担忧是多余的。
他知道娘亲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所说,也未开口解释这件事情,只按照她的意思给她讲解起云州城的风土人情来。
阿青和小毛驴听得津津有味,连益的唇角也浮上了笑容。
只是到了夜里的时候,他们宿在野外,连益和阿青守着杨氏,小毛驴也将头放在蹄子上睡的香甜。就着燃烧的篝火,他们也不觉得寒冷,阿青的年纪还不大,守了一会儿夜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留青年一人仰头看着低垂的星空,若有所思。
阿瑜说自己是天上的小仙女,多活了一遍,这件事究竟是真的吗
阿瑜从来都不会向他说谎,如果是真的,那在阿瑜的上辈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会不会还有一个司马戈为她报了仇,也会不会还有一个连益陪着她回苏州
夜色一点点变得浓郁起来,模模糊糊中阿青醒来了,他用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当着公子的面睡起来了,还要公子帮着他守夜。
公子如今可不仅是状元了,还是云州将要上任的知府大人。
不过,他看向公子,发现公子席地而坐双目阖着,想必是和他一样,也在守夜的途中睡着了,他赶紧多添了几把柴,让火势烧的更猛一些。
又看了看老夫人和小毛驴,发现并无异样,他摸了摸肚子从包袱里面掏出一块饼放在火上烤。
慢慢的泛着淡淡黄色的饼子,一点点变得焦黄,渐渐的还有面香和焦香的气息散出来。阿青连忙吸了吸口水,走了那么久的路,他也饿了呢。
本来,他想吃一点然后给公子留一半,偏过头的时候却发现方才还面目如常的公子竟然皱紧了眉头,脸上怒火和悲伤交织在一起。在这荒凉辽阔的野外,阿青不由得身子瑟缩了一下,公子莫不是遇到神怪了
跟着萧七姑娘,阿青也听了不少话本子,心里不免慌张了起来,小声地唤了一句公子。
公子未理他,阿青更害怕了,鼓起勇气拿了一根柴使劲地在公子的身上打了一下,话本子里面说一些妖怪都怕恶人,打了它们,它们就会跑开了
公子蓦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里面像是容纳了太多的情绪,阿青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公子,您怎么了可还好”良久之后,阿青才干巴巴地询问,眼睛不错神地盯着连益,他害怕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自家公子而是妖怪幻化出来的。
“我我无事,阿青你睡吧,我来守夜。”连益的声音微哑,慢吞吞地回答。只他眼中的复杂情绪还未消散下去,愤怒、悲苦、心酸像是经历了人的一生。
是的他梦到了,梦到了他孤注一掷进京去考试,同样是租在那个地方。陛下失德,权臣和外戚把握朝政,颍川大水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边关军士懈怠,外敌突然入侵;科举推迟而后,阿瑜依旧嫁给了司马戈,只不过他们的大婚迟了两个月。
而在大婚的当日,回到京城的临王同太后勾结造反,在帝后的大婚之夜杀死了司马戈和阿瑜。
阿瑜就这样死了,直到临死之前他自己都未再见到阿瑜一面。即便是阿瑜的尸体,他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无法得见一眼。接着临王世子司马誉被供上皇位,嫡母指使王侍郎状告他不孝不悌,他被剥夺了秋闱的名次。
而无奈返回到苏州城中的时候,他知道了一个噩耗,他的娘亲杨氏死了。死之前被人告知她寄予厚望的儿子名落孙山,死不瞑目一卷破草席丢了出去喂狗。
疯了一般找回娘亲残破不全的尸体,跪在尸体跟前,和他长得如出一辙的男子低低的笑出了声。夜里,他面无表情地拿着火把走进了连府的门。从连府的祠堂开始,一场大火没有人活着出去,连夫人连正道通通化成了灰烬,自然也包括一个被逼上绝路的男子。
他也被烧死了,死的很干净。风儿一吹,就散在了空气中,飘飘荡荡的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阿青看公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递给他烤好的饼子,也并不敢入睡。只偷偷地用眼睛去瞄公子,他总觉得公子的眼神沧桑了许多,像是藏了很多故事。
连益未再开口说话,死死地将所有的情绪压下去。告诉自己,如今很好,阿瑜即将生下小公主,当今的陛下也不算是个暴君,而他也将带着活着的娘亲到云州任职。
是的,很好,一切都很好。这也许只是一场梦罢了,是他过于关心阿瑜说的那句话才入了魔障做了这个梦。
连益手中摩挲着热腾腾的饼子,渐渐地心中平静下来。不管这梦里的事情有没有发生,他都要过好当下,接下来作为一州的知府,他要用尽全力去造福百姓。
是以到了云州,那里的官员都觉得来了一位怪胎知府。他不收礼不爱钱财,对云州所有的百姓一视同仁,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是知府大人,干农活修堤坝亲身上阵。
再者,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似乎格外关心命运多舛的女子们,就算是疯子傻子也耐心地将她们留在府衙老夫人的身边。后来收留的可怜人多了,他居然拿出了金子盖了一座田庄,那些人也算有了一个栖身之处。
足足三年的时间,云州的百姓们打心眼里面将他们的知府大人看作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文采斐然又有一副慈悲的心肠。
三年的任期到了,当连益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云州的百姓们依依不舍,等候在他离开的旅途上为他送行,同时还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万民伞。
连益的娘亲杨氏依旧坐在毛驴拉着的板车上,只是当年的那头小毛驴已经变成一头英俊挺拔的大毛驴了。
大毛驴激动地昂昂昂叫了几声,三人一驴踏着他们来时的路再次原路返回,这次他们会在经过苏州的时候不再停留直接去向望京。
望京里面,听说阿瑜生下的太子殿下已经过了三岁的生辰,由老太傅着手已经开始为小太子挑选侍读和东宫的太保了。
连益收到了老太傅的来信,他想他还未见过阿瑜生下的小宝贝呢。
未央宫,萧瑜最近一直很得意,每天笑呵呵地开心地不行。
因为她终于在和陛下的斗争中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连益不仅要回望京了,陛下说他还会让连益去做小鸿儿的老师
连益做小鸿儿的老师那可是太太太好了为此,萧瑜高兴地眯着眼睛主动在陛下的脸上吧唧亲了好多口,还用小手替陛下按肩膀。
“陛下,你真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夫君了大小姐的猎户又穷又不好看,肯定比不了您”她亲热地和司马戈凑在一起,忍不住头对着头蹭了一下。
整个人心情飘扬地都快要蹦起来了
闻言,司马戈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挑挑眉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太子交给那个姓连的,你很放心还很开心”
“嗯嗯,是的呀”萧瑜想都不想就开口回答,她当然放心了,小心脏妥妥地放在肚子里面。
“哦如此,甚好。”司马戈薄唇淡淡勾了一下,语气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