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副驾边, 秋棠接过许荏南手中的伞,让他进去。
“我的车,还能真让你送?”她扬着嘴角, “酒店订在哪?”
“租的是栋房,”许荏南说了个小区的名字, “到时候团队和机器都要回国, 酒店大概不太方便。”
秋棠点头,拉上安全带启动车子, “那边环境很好, 交通便利,周围很多不错的小吃店。”
许荏南笑了笑,好看的脸微微侧过半分, “现在还爱吃夜宵?”
吃是爱吃,可惜没人一起,也没有时间。秋棠的下班后的活动很丰富,出入各种高端晚会, 星级饭店, 面见很多名人明星,但日复一日,实在感到疲倦。
她以前觉得,下班后能与爱人逛逛超市, 买菜回家, 面对面坐着吃一顿晚餐, 并排站在水池前洗碗,这样就很好了。
而如果剥离去其中一方, 仅站在秋棠的角度考虑, 她想要的其实是卸下面具后的轻松感。
不用穿漂亮勒腹的礼服裙, 脱掉磨脚的高跟鞋,长发随意扎起或者披散,置身于夜市烟火,听旁人抚今追昔,万千思绪,满天星光,都浸在面前一碗浮油溢香的红汤里。
秋棠将许荏南送到他的住处,别墅看起来有些年代,但干净整洁,地理位置选得尤其好,依山傍水,临近风景区,天然水系蜿蜒绿树,湖光山色正对二楼阳台。
因为附近没有学校或者医院,这边房价一直涨不上去,但自从传出新法院选址于宝新区的消息,一簇油锅烧热,房市蠢蠢欲动。
秋棠下手快,赶在房价飙升前直接买下一栋楼,而许荏南能找到这里,想来国内也有人脉介绍。
她没有和许荏南一起吃晚饭,方向盘一拐,穿行两条街道,车子在一栋写字楼前停下。
大门入口边,漂亮前卫的logo字体崭新矗立——
令秋影视经纪。
公司刚刚成立,看起来崭新而空荡。玻璃感应门向两边拉开,秋棠只身步入,高跟鞋在瓷砖地面落下平整锋利的鼓点。
“来了来了!”
“快快快!”
“surprise——!”
推开公司二楼的影视部大门,鲜花气球撞进视野,接着“嘭”地一声,秋棠落了满身彩绸。
她吓了一跳,脸上露出明显的怔愣,视线一一扫过面前这些熟悉的脸,秋棠慢慢笑起来。
起初是很浅的一个轻笑,随后,她嘴角弧度渐渐扩大,明朗的笑声融进这间热闹齐心的办公室,这个血液焕新的夜晚,这个命途跌宕,却多舛重生的新年。
露从今夜白,明日朝阳升起,鱼跃龙门,奔入大海,或许白浪千层,礁石冷硬,在她身上割开血淋淋的口子,但是梦想和未来,就从这一道道伤口里产生。
餐刀雪亮锋利,秋棠握着它,把小推车上的三层蛋糕切成二十份,用纸碟托着,双手交到每一位员工手中。
他们主动放弃易升人人艳羡的高薪职位,跟着她出来单干,没有丰厚工资,没有稳定前景,
没有一个人犹豫。
“都说秋棠做生意圆滑鬼调,嘴里没一句实话,但我今天向大家立誓保证,我做的决策,风险我担,大家一起投资,项目成了,你们拿回双倍的本金。除去市场散股,令秋的百分之五十股份,我们平分。”
吐字珠玑铿锵,秋棠站起身,为自己倒满一杯酒,一仰而尽,“这一杯,我敬各位。”
共事已久,很多话,很多事,都无需多言,彼此一个眼神就能领会。
他们义无反顾紧密跟随,皆是记挂从前点滴,秋助理一碗水端平,体恤员工奖惩有度,肚里干货倾囊相授,她为人赤诚,他们亦一片忠心,投桃报李,因果善结。
大家一下都站起来,杯杯相碰,果汁,扎啤,奶茶,饮品纷杂随意,眼神齐齐向她。不再叫她秋助理,全部改口,叫老板,叫糖姐,叫老大,最后齐声声喊,令秋加油!
秋棠重新坐下,那杯白酒开始上头。醉意酣畅间,她捏起那柄餐刀,上下看了看,慢慢送到嘴边。灯光打在刀面,带出一道鲜亮弧光。
她略微伸舌,轻轻舔去刀尖的奶油。
刀口冰冷,奶油是甜的。
秋棠下了谈判桌就变得话少,蛋糕香槟下肚,她半仰着靠在椅背,听他们聊得聊得火热,嘴角不觉噙了一缕笑意。
秋棠酒意微醺,张秘书,现在应该叫张助理了,由他负责代驾送她回家。
“紫金苑,从高架桥,今晚路况有些堵。”
秋棠说完便靠在椅背上假寐。
车子四平八稳开进小区,停妥后,张助理下车告辞,他改口改得飞快:“老大,那我就走了,晚安。”
秋棠闭眼靠在副驾,熟稔从中控台上伸手一捞,拇指往上轻轻一顶,抓着醒酒药瓶往下倒,倒了好几下才发现瓶子已经空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稍作休息,打开车顶灯,暖黄灯光晕开,车厢亮起。
中控台,前盖板,她在车里翻箱倒柜地找,把秦易铮以前留下的东西全部翻出来,和空掉的药瓶一起,拿了个垃圾袋装着。
解开安全带,秋棠提着垃圾袋下车。没有乘坐电梯,当大脑意识不够清醒的时候,她更倾向于选择露天的公共场合。
走出车库,秋棠沿着绿化斜坡往家走。到了楼下,余光瞥见花圃边立着一簇人影。
她警觉回头,却见秦易铮长腿一迈,从阴影中慢慢步出,踱至她面前。
秋棠立刻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露出明显的抗拒姿态,秦易铮微微皱着眉,眼中阴翳更甚。
一步之遥,他沉沉开口:
“秋棠,解释一下。”
初春晚风凉意深重,秦易铮不知在她楼下站了多久,深邃脸庞经风带过,轮廓显出几分凌厉。
关于今天的事,他要一个解释。
秋棠眼神平静:“我受够了,不想再为你工作,为你卖命,给你卖身,所以我辞职,从你家搬出来,这就是解释。”
秦易铮眯了眯眼,“你给我卖身?”
“你从没承认过我是你女朋友,也从来不否认那些传闻,所以我见不得光,我活该被众人不耻,然后还要对你笑脸相迎。不过这些事,这些人,我都不在意。”
“但是秦易铮......”秋棠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易铮,唯独你不能轻贱我。”
轻贱?
“今天,我准备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你求婚,我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熬了多少通宵,你觉得我轻贱你?”
秦易铮哑笑一声,“在你回山城之前,我说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你呢,你的惊喜就是带着另一个男人出现在我们的求婚现场?”
什么叫我们的求婚现场?秋棠觉得可笑,“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把个人喜好强加在我身上。你凭什么觉得五年我未曾踏入的圈子,一场求婚他们就能接受我?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接受他们?”
秦易铮深深地看着她:“你不愿意?”
秋棠把手中袋子往路边垃圾桶里扔去,垃圾袋抛出一道流畅弧线,借着路灯,秦易铮看得分明,里面有他的香水,打火机,和一条被扯坏的领带。
“我不愿意。”
秦易铮收回视线,他点头,说,好。
一个扬长离去,一个转身上楼,不欢而散。
方才剑拔弩张的花圃骤然烟消云散,小径清冷,空余几片落叶,数点繁星。
秋棠掏出钥匙伸进锁孔,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迈巴赫绝尘驶出,秦易铮踩下油门,鸟儿放飞,迟早要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