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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钢笔尖端在灯下折射出凌厉的金属光泽, 秦易铮的眼皮很突兀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姜品浓?



    秦易铮疑窦丛生。她不是已经离婚在疗养院待着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深城?按理说,他与姜品浓并不相识, 姜品浓没理由突然找上门来。



    这之前, 她是不是已经去过秋棠那里了?



    数道思绪涓流汇聚,在脑中飞速划过,危机感顿起。来不及细想,他将已经走到门口的秘书叫住:



    “等等。”



    -



    姜品浓今日打扮齐整,脸上脂粉淡施,坐在沙发上闲饮一杯清茶。



    上好的白釉茶杯, 质感温润色泽清透, 她捏着茶托来回转了三圈, 爱不释手。一楼会客厅就用这么好的杯子, 待会儿上去进了总裁办公室,得是什么待遇?



    余光瞥见秘书下来, 姜品浓放下茶杯, 腰板撑直笑容端庄, 沧桑嗓音依稀存留一点吴侬软调,问她:



    “秦总让我上去?”



    秘书距她两米站定,客气低头:“秦总让您回去。”



    姜品浓:“......”



    姜品浓以为自己听错了,左右张望一下, 将鬓发挽至耳后, 仍是笑着看她:“你说什么?”



    秘书:“不好意思,姜女士, 您不在会客名单内, 秦总日程繁忙, 我代为送客。”



    众目睽睽之下被公然驱赶, 两次。姜品浓捏紧了包,接连碰壁的恼火一下子烧起来。



    她还用得着会客名单?秋棠跟了秦易铮五年,就算是石头也该睡出点感情来,她可是秋棠的亲妈,连这点情面也不给?



    男人这东西可当真是无情得很。



    她拎着包从沙发上站起身,怒目圆瞪,俨然一副太后临朝的架势,汹着眼要质问秘书,话还没出口,却见秘书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一排保安,制服整齐地朝她逼近。



    想起不久前刚在秋棠公司领会过的教训,姜品浓浑身气势顿时萎得干干净净。



    她被一整排保安浩浩荡荡围着,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易升大门。



    倒是不如之前在令秋惨,这排保安没把她架到马路边随手一扔自生自灭,伸手帮她招来一辆计程车,最后还塞给她几百块钱打车。



    姜品浓手头正拮据,见到粉钞,顿时眉开眼笑。几百块钱放在过去还不够她的宠物狗一顿口粮,如今却发着亮闪着光,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记挂小旅馆里房租到期没着没落的衣裳行李,没看见保安在她接钱时嫌恶后仰的脸和迅速抽回的手,也没注意到上车之后,司机从后视镜里投来的微妙一瞥。



    收了线,秘书放下手机,从落地窗返身,向秦易铮汇报:“司机已经将人送达,姜品浓住在城北西林巷的临江旅馆,三楼单人间,五分钟前叫了午餐,暂时还没有出门。”



    秦易铮指节屈起倒扣,轻轻敲着桌面,略沉吟道:“还有姜品浓这几年的近况,去过哪些地方,怎么到的深城,通通调查清楚。”



    “继续让人暗中跟紧她,从现在开始,她每天做什么事,见什么人,全部实时向我汇报。”



    秘书点头应下,领命而去。



    姜品浓白捡六百块钱,心里偷着乐,舒坦了一路,回到旅馆把拖欠的房费补完,又点了一顿牛排西点,钱财所剩无几。她看着手里一堆零碎散钞,想起上午在易升的遭遇,好心情一扫而光,眉毛拧作一团。



    这叫什么?几百块钱打发叫花子?



    秋棠能挣十个亿,秦易铮有的只比这多不比这少,区区一辆车的钱,深城一套房的钱,他们管着上亿的流水还拿不出三千万孝敬孝敬长辈?



    姜品浓后知后觉地想起在易升公司门口,那保安往她手里一通塞钱把她团进车里匆匆送走的场景,垂眼冷笑一声。



    这点钱就指望让她乖乖封口走人?



    想的美!



    她当真是穷疯了才会被这帮人轻而易举地敷衍搪塞过去,姜品浓坐在窗边的餐椅上,小口小口吃着牛排,其实想要钱何必亲自上门没脸没皮地堆笑伸手。



    秋涵笙那个老东西寡廉鲜耻,她自己也是个无情表子,又能生出多孝慈仁义的种。



    过去秋棠有她出轨偷人的证据在,姜品浓以夫为天当然遭不住,如今她离婚了,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天还能塌到哪儿去。



    她是无牵无挂,秋棠可不是。



    她的这个能干女儿,做的是社会上的生意,交往的是社会上的人,立身扬名皆靠一个名字一张脸。



    那若是毁了她的名声,撕了她的脸呢?



    姜品浓挑了挑眉,秋棠如今与她再无情分可言,同样,也再奈何不了她。



    秋棠不理她,敢不理记者,不理会新闻吗?



    秋棠不怕她,怕不怕口诛笔伐,众人唾骂?



    她有一万条证据为秋棠贴上不孝的标签,秋棠敢不敢反驳哪怕其中一条?



    她不敢的。姜品浓怎么会不知道秋棠,关于过去的事恨不得雪藏地下一万米,除非她有勇气站出来面对记者,袒言她确实辜负了一二三四若干个联姻对象的痴心,辜负了母亲的期望。



    她不敢的。



    想通一切,姜品浓心里有了规划,她放下刀叉,站起在窗边伸了个懒腰,表情惬意而舒适。



    还是太仁慈了一点。被亲女儿这样对待的母亲,只要三千万怎么够。



    到时候舆论施压,秋棠要想翻身,还不是得像以前一样跪在她脚边求她原谅。



    然后,她将以令秋最大股东的身份,重新在大众视野中亮相,妆发优雅地与女儿和解。



    毕竟血脉相承,她的小女儿不过是叛逆了一点,又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



    从锦城到深城这一路艰难跋涉,终究没有将她压垮,想象着近在眼前的好日子,姜品浓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仿佛又回到昔日的豪门贵妇生活。



    她对着镜子很细致地涂抹口红,耐心抻平衣领上的每一道褶皱,重拾荒废已久的优雅礼仪,露出一个体面微笑。



    秋棠放下口红,对着镜子抿了抿唇,鲜亮的唇色将脸上疲惫遮去几分。她重新戴上眼睛,走出洗手间,对记者展露一个优雅得体的微笑。



    虐猫事件经由前后数次反转,秋棠成功借此洗白,完美危机公关还顺带狠狠一波反炒营销,不动声色将被内涵的原路加倍内涵回去,搞垮了心怀鬼胎的对家,从此更无人敢打她的主意。



    记者看着这个漂亮得过分,也年轻得过分的女人,仍觉得不真实。这样一个看起来精致而又纤弱的躯壳,是如何承载下如此巨大的能量的?



    她的创业经历堪称传奇,摆在明面上的都是书写美丽的神话,而私底下有关秋棠本人的八卦余料少之又少,几近空白的神秘。她的学历,她的出身,她与圈内圈外那几人千丝万缕的感情,记者有心做功课,却无从得知分毫。



    “我不是当红明星,与采访主题无关的多余八卦并不能带来什么商业价值,还是说回小猫身上吧。”



    秋棠仍是笑着,三言两语将记者试图带偏的话题拨回正轨。



    小凤梨不过是上房揭了一次瓦,生了一次病,一觉醒来就成了网红猫顶流,每天被迫营业。它现在懒洋洋躺在许荏南怀里,对着黑乎乎的镜头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秋棠这次危机公关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赚足人气,近来不少记者竞相前来剧组采访,而作为本次事件的当事者,小猫自然是最瞩目的新闻点。



    猫咪的流量与电视剧的热度相辅相成相互促进,是活招牌,活口碑,秋棠乐见其成。



    小猫是意料之中的健康齐整,生龙活虎,秋总也是毫不意外地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记者没挖到什么新料,无奈掩在笑容下,客气起身告辞。



    许荏南抱着猫走过来,在秋棠身边坐下,“今天天气不错。”



    秋棠微微一笑,眉间稍霁,伸手在他怀里的猫咪脑袋上揉了一把。



    “总算一切都过去,”许荏南看穿她镜片后的疲惫,“你可以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了。”



    秋棠点头,但愿吧。



    而当目送记者消失在走廊拐角,晴朗阳光照进来,她忽然有种乌云压顶,说不出的沉重感。



    出了片场,记者扛着相机往车库走,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艳红身影,一个中年女人,身穿旗袍,姨太打扮,看身材又不像是个演员,突兀又局促地立在那里。



    他未出声,那女人倒先手帕一甩,朝他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问他:“请问《和亲公主》剧组的片场怎么走呀?就是令秋影视经纪投拍的那个。”



    记者回头看了看,伸手一指,告诉她说:“你眼前这就是。”



    “啊......噢!好的好的,谢谢你嘞。”



    姜品浓与他道谢告别,往前走了没几步,渐渐又犹豫地站住。



    她转身,见刚才那小年轻还站在那没动,肩上扛着个相机,看她的眼神透着打量。



    姜品浓遂又迈着小碎步走回去,在他面前站定,试探着问:“请问你是他们剧组的摄像,还是别的?”



    刚才没看清,走近了越发觉得,这女人长相好像有点熟悉,可又说不上来具体。



    记者笑着说:“我是来剧组采访的记者,《一周报》的。”说完掏出口袋里的工作证给她看了看。



    “你是记者?你采访谁?”



    “......秋总,”他多嘴和她解释了一下,“就是电视剧的制片人,算了您可能没听过......”



    “秋棠。怎么没听过?”



    姜品浓眼睛骤然一亮,笑了起来:“我可是她妈!”



    滤掉她眼中浑浊浮色,略去她脸上细纹沟壑,撇开七分风尘与沧桑,剩下的三分,记者终于知道像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