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小妹紧张地看着来人:“不好意思, 但是您确实不在客户预约名单......”
秦易铮愣住,怎么还有预约名单这种东西?
他皱眉,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名片, 按在桌上移到她面前,“这我, 你不认识?”
前台小妹扑红着脸点头:“认识,认识。”
那不就完了。他松了口气,“我找秋棠。”说完抬腿越过她往里走。
“不是, 等等!”
前台小妹冲过去,张着手挡在他面前, 又把他拦下了:“公司有规定的,您真的不能进去!我也是工作,请您理解一下,谢谢非常谢谢!”
“......”
他居然还有被拦在门外不让进的时候, 秦易铮心想这真是活见鬼了。
他眉头紧皱,直接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秋棠。
一直打不通,半天没人接。
前台在一旁小声提醒:“秋总现在应该在开会, 您可以稍等一下, 她开会很快的。”
秦易铮挂了电话, 看着她问:“你看我像抢劫犯吗?”
前台摇头。
“觉得我是商业间谍?”
“没有没有......”
门口一位外卖员提着两大袋外卖进来, 他向前台点了点头, 没做停留直接上去了。
秦易铮愣住,他问:“他有预约?”
“没有。”前台如实回答。
“那他凭什么上去?”
“这个,显然,楼上大家都在等他啊。”
秦易铮气笑了:“秋棠也在等我!”
“谁说的?”
秦易铮循声抬头, 秋棠正站在二楼转角看着他。
祸从口出。
他瞬间想到这个词。
秋棠踩着楼梯走下来, 把一叠文件放在前台桌上:“华腾的王经理改成明天下午三点来访, 到时候先带他去二楼小会客室等,我明天可能出去一趟,三点之前会回来。”
她拿着传真和考勤表一一过目,时不时和前台说上几句,声音不大不小,秦易铮晾在一旁,半天插不上话。
秋棠放下笔,转头看着秦易铮:“你怎么还在这?”
秦易铮:“......?”
那他应该在哪?
“上去啊。”她说,“我办公室哪间,你不认识?”
秦易铮深吸一口气,沉着脸迈上楼梯。
走到一半,他蓦然回头,果然看见秋棠唇边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秋棠把几张表签完,合上板夹,上楼之前对前台说:
“下次他来了直接进,不用预约。”
她转身上楼,打开办公室的门刚进去,腰上骤然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自旁边揽过,不过眨眼的功夫,秦易铮将她抵在墙上。
他低下头,眉眼与她挨得极近,两人几乎额头相贴,秋棠在秦易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逐渐放大,逐渐清晰,渐渐到了两双眼睛无法再对焦的时候,她在秦易铮的臂弯里,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干什么。”
秦易铮盯着她水红潋滟的唇,恨恨地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晾着我,让我等。”
“我说了你不想等可以回去。”
“你......”他气极,想找点什么堵上这张不气死人不罢休的嘴,他伸出手指抵住她的唇,指尖摁着那颗圆润凸起的唇珠,扬起嘴角阴测测笑了一下,“你也给我等着吧。”
这个等又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心知肚明。
秦易铮密不透风的视线几乎让秋棠喘不过气,她撩起眼皮看着他,扬了扬下巴,意思让他咸猪手拿开。
秦易铮松了手,目光追随她背影,秋棠一路整理衣领,走回办公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她旋开笔帽,工纸铺陈,顶行写下几个字,笔尖稍顿,她说:“上次姜品浓来我这闹事,从那以后公司规定限制无关人员进入。”
秦易铮恍然,心口像被搅在一起,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蛰进来,一瞬间他那点有的没的气全消了,什么旁的心思都变成心疼。
他沉默着走过去,站在办公桌前,与坐着的秋棠对视,他长久地注视着她,像是要从那张冷静到无懈可击的脸上看出个谁来。
谁呢?无数个噩梦涌上心头,无数张面孔浮现眼前,黑夜哭泣的秋棠,抱头尖叫的秋棠,高速失控的秋棠,哪一个都似曾相识,哪一个都让他可怕得头晕目眩。
秋棠仰头看着他,桌上马克杯往前挪了一臂,说:
“麻烦帮我泡杯咖啡,我有点渴。”
秦易铮站在咖啡机前,盯着机器上的流程灯出神。
他渐渐回过味来,其实刚才秋棠就是想让他给她泡咖啡。
她用没有任何指向性的客观描述,精准击中他的痛点。她过去的苦难,和她如今能够轻飘飘说起过去的苦难,秦易铮不知道哪个让他更心疼一些。
秋棠变得伶牙俐齿,他觉得很好,又隐隐感觉不太妙。
刚才他一进来,茶水间里歪着的三两眉飞色舞的员工瞬间噤声,摸衣领拢头发,站得笔管条直,井然有序争先恐后地出去了。从他身边经过时,一个个嘴巴抿出了迷宫似的皱。
这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一会儿愣神的功夫,一杯咖啡泡好了。他在咖啡机的提示音中端着杯子走出茶水间,经过一排排工作格间,朝走廊尽头的总裁办公室走去。
他的身影没入隔墙内的同时,秦易铮脚步顿住,身后议论四起。
“我靠刚才过去那个是谁?帅成这样我竟然没看清!”
“没看清可还行,你近视六百裸眼鉴帅哥?”
“我刚在茶水间看见了,帅是真的帅,乍一看还以为秦晟回来了,吓死,不过他气场太强了,我们没敢多看,他在给秋总泡咖啡,是不是哪个合作的客户啊?”
“早下班了你醒醒,我们现在在加班,哪个客户会这个时候跑来啊,你看他刚刚奔哪去了?秋总可从没让哪个客户进过她的办公室,准是小白脸没跑了。”
说话的显然是个资深的八卦头子,分析得鬼扯离谱偏偏头头是道,引得周围呼应无数。
“什么什么,又有新的小白脸?糖姐不愧是你,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
“我也觉得刚才那个侧脸有点秦晟哎,原来她喜欢这一挂的?完了,我买的许总这股要绿。”
“这个也不行,娱乐圈已经红了一个秦晟了,顶流无代餐,他就算签进咱们公司也顶多给秋总当当挂件,并且看年纪得二十三四五了吧?老黄瓜啃不动啃不动,估计肾也伺候不了几年了。”
“帅哥千千万,不行接着换......”
秋棠不明白秦易铮为什么出去倒杯咖啡回来能脸臭成这样。怎么,泡个咖啡委屈他了?不至于吧。
“你怎么了。”她问。
“......没事。”秦易铮扯了扯嘴角,把咖啡放在她桌上。
秋棠看一眼咖啡,又抬头看着他。
“到底怎么了。”她微微皱眉,“我只是问问,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怎么说?说刚才听见背后有人叽叽喳喳唧唧歪歪,编排他,涮他,说他小白脸老黄瓜,脸白就叫小白脸?照她们意思男人活到二十五就老黄瓜了,就半截身子入土了?鬼扯的秦晟代餐啊,这他妈是在丢谁的人?
秦易铮心里头爆了一堆粗口,很温和的回答秋棠说:“刚才经过工作外间,听到有些人私底下议论说我和你是那种关系。”
“哦,这样。”秋棠点点头,表示了然,“一帮新来的小员工,年轻人爱八卦,不用理会就是。”
“......你不问问哪种关系?”
秋棠喝了一口咖啡,想了想说:“我包养你的关系?”
秦易铮:“......”
好家伙,她比外头那些人还戳他心窝子,直直往他命门上捅,秦易铮几欲吐血。
秋棠耸耸肩:“他们看见个还过得去的就喜欢给我凑一起,恨不得我满世界当海王。”她笑了一下,合上一份文件叠在旁边,“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秦易铮捂了捂胸口,总算缓过一口气。
他问:“那你觉得我算过得去么?”
秋棠看他一眼,“凑合。”
“......凑合是有多凑合?”
“你老纠结这个干什么,真想被我包养啊?”
秦易铮简直分分钟崩溃边缘:“我想和你谈恋爱!”
秋棠拆开一包纸放进打印机,“你要是嫌声音不够大,可以拿个喇叭上楼顶喊,刚刚这也就全公司能听见的水平吧。”
“我看出来了,秋棠,你是真想气死我。”
“秦总您真抬举我。”
秦易铮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以手扶额,半晌沉默。
秋棠慢慢笑出来:“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反正他们也就私底下随便瞎说,过过嘴瘾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秦易铮还有点脑袋发晕,觉得荒诞至极,他脱口而出:“有谁受得了被这么说?”
秋棠转头看着他,挑眉不语。
秦易铮顿时沉默,他说错话了。
彼此相顾无言,打印机哗哗哗往外吐纸,打破了这片刻的尴尬。
秦易铮:“我......”
“别我了。”
他一开口秋棠就知道又是道歉,又是道歉,没完没了的,她不想听了。
“别说了,都过去了。我不想回忆,你也别老提醒我。”
她上下左右摞平纸张,拿起订书机往下重重一摁,“行了,吃饭。”
在秋棠的眼神支使下,秦易铮起身去旁边茶几上拿饭。
他起身的动作有一瞬间的摇摇欲坠,很短,只是一瞬间,几乎让人看不出接下来的一路上,他的心都在无措地颠晃。
都说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是真的,至少在今天以前,从刚才到现在之前的所有时间里,秦易铮没产生过这么惨烈的代入感。像是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疼痛让他惊辱,他即将发怒,这时他突然醒悟,原来这一巴掌是讨债,他欠了她的疼。
外面那些人的话其实没什么,秦易铮刚刚回到办公室,本打算当作一个刻板笑话讲与秋棠听,但是很快,秋棠无所谓甚至带一点嘲讽的态度让他受伤。不,他不能指责一个在长期的刻板凝视下才变得圆滑麻木的人,他凭什么?
太糟糕了,这一切,秦易铮感到一阵挫败,秋棠这样消遣自己,他意难平。
秋棠夹起一筷子粉丝,一排长线一点一点堆进嘴巴里,她左手拿筷子,左边一口花甲粉,右边一串鸡柳,吃得满嘴油光眼角发红。这时她抬头,视线越过秦易铮,确认他身后的门关紧了。
坐在她对面的秦易铮,对着面前油汪汪一碗东西眉头紧皱,他迟疑地开口:“这个味道闻着好像有点冲?”
“因为放了大蒜,吃完记得漱口就行。”
“需要放这么多大蒜?”他用细细短短的筷子撩了一下,得快有小半碗了。啊,说到筷子,秦易铮突然想起有关一次性筷子的地下新闻,漂白剂荧光剂农药残留什么的,他突然有点嗯。
秋棠叼着筷子想了想,故意骗他说:“可能是因为花甲馊了,放多点蒜盖一盖味儿吧。”
味冲脑门,秦易铮眼前一黑:“......什么?”
秋棠把旁边装烧烤的锡纸盒推到他面前:“那你吃这个。”
秦易铮闻了一下味道还行,但是吃进嘴里又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他暂时忍住了,连吃好几口他终于说了:“这个豆腐也是馊的吧?一股腥味。”
“嗯?不啊,那个是脑花。”
“脑花?”
“就是猪脑。”
秦易铮撂了筷子,低头弯腰找垃圾桶,他要吐了。
怎么会是猪脑,竟然有人吃猪脑?这种东西?难以置信。
“大惊小怪。”秋棠嘲讽他见识短浅,吃东西品味也不怎么样。她把她那盒脑花拆了,吃得津津有味。
在夜宵摊子订的晚餐,除了煮粉就是烤串,秦易铮眉头紧锁,拿起一串签,试图研究它到底是个什么肉,有的颜色橘不溜红,香味也很诡异,他这边还没研究明白,对面秋棠一串接一串吃得正欢。
她看着手机,秦易铮看着她,她每咬下一块那不知道是什么的肉,秦易铮的眼皮就要紧张地抖一下。
秦易铮突然觉得,他和秋棠之间或许存在一些代沟。
秋棠觉得秦易铮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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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成对门的邻居,秦易铮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秋棠面前,次数多到近乎执着。
他每天陪她上班,目送她进门,等她下班或者加班,公司里有关他的传闻不断升级,一开始是从天而降小白脸,后来变成霸道女总帅司机,直到有一天,有人偶然目睹他前呼后拥出席某场酒会,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终于将这张脸与之前诸多新闻对上了号。
令秋内部掀起八卦狂潮,秋棠以前是秦易铮的助理,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除此之外又挖出许多边边角角的碎料,大家各执己见激烈辩驳,替身包养乃至死遁梗轮番上阵,总结就是,好大一盆狗血!
有人拍案总结,可怜的秋总,曾经为爱痴狂,苦苦当了五年替身结果白月光回国,小替身含泪出走,狗霸总终于幡然醒悟!
立刻遭到严正反驳:“这个故事还能再老套一点吗?二十一世纪了信息时代拜托,对方有没有白月光长得像不像自己不会动手查吗?编得不行,故事会的编辑看了都直摇头。”
“搞笑吧,叶蔓庭是黑月光还差不多,见过有谁和白月光隔空对骂一条街的?”
“这也太ooc了,你说秋总把他当替身我倒还有点信,敢拿秋棠当替身的我觉得要么死透了要么生不出,反正不存在。”
“对对对,你们听没听说秦晟是怎么签的我们公司!当时令秋刚刚成立,他后脚就跟来了,易升那边大把资源说扔就扔,他自己出的违约金,据说他还想白给令秋打工,但是秋总没同意。哦哦,原来这就是爱情吗?”
“我爱上了弟弟,不小心把哥哥也收进了鱼塘,但我真的不是海王。
我追妻没有追进火葬场,却追到了我弟的头上,但我仍然相信自己没有被绿,表面霸总俏秘书,其实正宫是总裁他弟?
芜湖,这个可以,这个带感,下期知音没你我不看。”
“不知道吧,秦晟连微博账号都是秋棠在管!私人账号共享哎,是不是真的你们摸着良心自己说。”
“啊这,也就是说每天和叶蔓庭甜甜蜜蜜秀恩爱的其实是......”
气氛突然安静。
片刻过后,众人纷纷摇头,各自载着满腹忧忡心事离开茶水间,
“走了走了。”
“算了算了。”
“真够乱的......”
公司传言已经衍生进化到n.0版本,然而作为老板以及传言当事人,秋棠却消息闭塞,还停留在小司机那个版本。
秦易铮听她说完沉默了半天,突然伸手揉她的唇,效仿那一天在办公室里一样圈着她,眼里的火快把墙烧穿,最后仍没有真的吻下去。秋棠没点头,他不敢。
他们之间你进我退,一场拉锯战来来回回,双方弹药消耗将尽,身上铠甲零散披挂,敞开得越来越多,离得越来越近,现有的关系总有一天要被另一种关系打破,那个临界点谁都知道,谁都说不好。
秦易铮放下手中平板,座椅后调,打开车顶天窗看着星空夜幕,微微一笑,秋棠的司机当然只能是他。
他并不是每天都有空做饭,秋棠也时常有应酬。每当到了这个时候,秦易铮总是忍不住地紧张,秋棠以前有过应酬喝酒喝到进医院的经历,他没法不牵挂。
秦易铮有时开自己的车接她,有时当她的代驾,他坐进秋棠的车里,手刹,离合,手指握上方向盘,分开这一年仿佛一辈子那么漫长。他闭上眼睛,车钥匙转动的那一声响,什么东西开出去好远,绕了好大一个圈,现在正慢慢兜转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也许等他下一次眨眼,也许再下一次。
秋棠酒量不错,练出来的,她如今很有分寸,偶尔也有饭局尽兴不胜酒力的时候,但她是喝得越多反而看起来越清醒,脸不红气不喘,眼神依旧清明,方向也很明确,很难看出来她喝没喝醉,但她知道自己不行了,第一件事就是撤,立刻回家。
副驾车门打开,秋棠乘着醺醺的酒气坐进来。她拉好安全带,抬手整理头发,目视前方:“回家。”
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开口说话。
她闻着像是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似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秦易铮一路将车子开得很平稳,秋棠看着没事人一样,其实估计已经醉得路都不认了,他今天换了一条转弯少的路,要是换做平时,她必定要起疑,怎么走这条尘沙又大灯又暗的路。
到了车库,秋棠解开安全带,下车时还不忘关门,带起一阵风,她裙袂飘扬,踩着细高跟笔直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几步动作极利落,秦易铮倒车停车,差点没跟上她。
回来车上一路无话,电梯里仍是沉默。出了电梯,秋棠冷不丁突然来了一句“晚安”,把秦易铮吓了一跳。
“......晚安。”他说。
她像是设置好了程序的机器人,听到秦易铮的回应后,她点头表示接收,然后转身往家走,走成一条直线,每一步都踩在点上。
秦易铮看直了眼。
秋棠准确地找出家门钥匙,插进锁孔旋开,扬手一拉,门敞开到最大。她就这么敞着门走进去,不记得关门了,倒是记得换鞋,一双高跟鞋歪在地垫上,她趿着棉拖,包往沙发上一扔,然后慢慢坐下去,就着地板,躺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