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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黄是不可能散黄的,好好一个龙蛋,若这么磕碰一下就坏了,龙族还有什么脸面,龙族可是最重脸面的。
一群奢靡挥霍的东西,渚幽心想,看见点亮闪闪的东西眼就亮了,就连住的龙宫也奢华得比天宫更甚,到处皆是金银玉石,就连珍珠也用来铺路。
她闷声不语,紧紧盯着那颗滚圆的蛋,思绪飘远后又被拉了回来。
原先她在天上时,不也是享尽荣华,只是原属于她的东西,一个不留神就全没了。
红蕖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猝然往地上磕。
这动静着实大,咚咚直响,像是有人敲锣一样,渚幽听得脑仁疼。
红蕖一脸惶恐地抬头,“大人要如何罚我?”
“罚?”渚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走到金柱边。她掌心往上一翻,那撞上了柱子的龙蛋便被一缕风托了起来,落在了她的掌心上。
素白的手顿时被压得往下沉了沉,可见那蛋不止寒凉如冰,还沉得很。
红蕖双眼克制地转动着,朝那被她摔出去的蛋斜了一眼,冷不防看见这入魔神裔雾縠外衫下的魔纹。
那素白手臂上的黑色魔纹转瞬间变得浅了些许,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她不敢多想,尤其是这位修为不稳这等事。
龙蛋似乎很是冻手,渚幽刚把它捡起了起来,回头便把它丢到了软榻上。
红蕖吞咽了一下,又把头埋了下去。
“那便罚你去一趟凡间。”渚幽坐回了软榻上,银白的发垂及梧桐枝纹的绣毯。
红蕖愣住了,不解其意,心说这也算罚?
渚幽随即又说:“你亲自走一趟,去告诉三主,当心龙族。”
红蕖更迷茫了,不知三主去寻魔主转世一魂的事,同龙族有何干系。
渚幽摆摆手,薄如雾縠的袖口荡了荡,“这话若是带不到,我便将你的根茎剪了。”
“我这就去!”红蕖连忙应声,生怕本体被一剪子分成了两半。
待这荷花妖走了后,渚幽才面色沉沉地垂眼看向那龙蛋,心里觉得古怪,这蛋莫非还不愿给别的人碰?
还知道别的魔灵力不如她呢,怪讲究的。
渚幽站起身,背着手在大殿里转了一圈,其实吧,她也并非不能直接给三主传信,只是她和这三魔向来不太对付,况且有人可用,那不用岂不是埋没人才了。
只不过,这荷花妖的说辞有些古怪,惊客心可不精通卜算,哪能是她算出来的。
她想知道这荷花妖到底听不听她的,是不是和三主串通了好做些什么。
魔界不见天日,向来一半黑暗无星,一半烈火炎炎,一晃神,半日便过去了。
半日后,撼竹才从外面回来,进了大殿便看见满地灰扑扑的灵石。
灵气充沛的灵石该是晶莹剔透的,而地上这些灰得像是山上刚铲下来的石头,分明就是被用过了。
撼竹大惊,原先渚幽双目不可视物时,用上些许便能恢复清明,可如今怎耗了满地。
再说,她的灵力不是还上供了?
蹊跷,可真是蹊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家尊主这大殿就是用来堆石头的。
渚幽不在软榻之上,声音是从右侧的屏风后传来的,“还知道回来?”
撼竹连忙道:“属下去了一趟凡间,见着了常跟在惊客心身边的魇鬼。”
“哦?如何。”渚幽又道。
“那魇鬼还挺好糊弄,我只是试探了一番,她便全说出来了。说是天界要修镇魔塔,镇魔塔若是立了起来,万魔皆会被压在塔下,如今魔界魔心涣散,三主境界不齐,又无甚可用之人,只有将魔主唤醒,才能一改局面,于是三主便去人间寻魔主转世的那一魂。”撼竹谨慎开口。
屏风后“笃、笃”作响,是渚幽敲了敲红木长案。
“那一魂是谁卜算出降在人间的?”渚幽问。
“是二主骆清。”撼竹答。
渚幽嗤了一声,嗤声刚落,在挡在她面前的屏风顿时被一道厉风一分为二。
撼竹这才得以看见原坐在屏风后的黑衣尊主,尊主盘腿坐在案前,银发垂落在地上,蜿蜒着似白泉一般。
那颗龙蛋,直挺挺地立在红木长案上的青玉盘里。
撼竹心道,这蛋莫非要被吃了。她想了想,竟有点馋。
渚幽面上泛起一丝怒意,“好个荷花妖,被书生骗得入了魔,如今竟也学得了满嘴谎言。”
“红蕖来过?”撼竹这自家尊主这突如其来的怒意给惊得险些没说出话。
渚幽嘴角一提,似乎是在笑,话说得慢悠悠的,“她倒是知道我和惊客心不太相投,以为说是惊客心卜算出来的,我就不会插手了?”
撼竹心说,这是不太相投吗,这分明是老死不相往来啊。
渚幽又道:“笑话,即便是他人卜算的,我亦不会轻易去凡间。”
“尊主的腿金贵,哪能为了这等事费力气。”撼竹鼓劲道。
渚幽心悦了些许,“这些个魔表面上尊我怕我,私底下却防着我,生怕我坏了他们的好事。”
“那是他们瞎了眼。”撼竹连忙道。
渚幽微微颔首,十分赞同,“的确,比我这半瞎还要瞎。”
撼竹斜了一眼青玉盘里的龙蛋,不知为何,那蛋似乎更好看了些,表壳上的流光越发的明显了。
“所以三主找到魔主转世的那一魂了吗。”渚幽屈起一条腿,将手肘撘在了膝上,歪着头看那颗蛋。
“还未找到。”撼竹回答,“不过,三主倒是知道您回来了。”
渚幽眉一扬,“他们打算如何。”
“骆清独自一人离开了,也不知是不是要回魔界,好劝尊主出手一助。”撼竹小心翼翼开口,生怕话说得不够好,就把自家尊主惹怒了。
“那我便等他来,也好让那荷花妖看看,我可不是真心想去,是三主非要求我。”渚幽环起手臂,那姿态像是在回避般,什么人也不让近身。
“可、可尊主不是说过,不会去人间的么。”撼竹眸光闪烁着。
渚幽垂下眼,右眼眼梢的墨色凤纹黯淡得很,竟给她稍显无辜脆弱的容貌添了几分诡谲。她久久没说话,似在思索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道:“那群神仙这么闲,还要修什么镇魔塔,骆清若是真心求我,我便屈尊去人间一趟。魔主一魂得收回来,那塔也是要不得的。”
她语气淡淡,也不知这其中有几分真情实意。
撼竹微微张嘴,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骆清那是什么人,数百年前曾是人间战无不胜的大将军,身怀不化骨,为救主而死于黄沙之中,死后才得知自己不过是主子手里的一枚死不足惜的棋子。
他生逢孟月酉日,所亡之日当值的三煞皆凶,又葬于黄沙地,故为旱魃。他心有痴和怨,成了旱魃后又入了魔,性情顽固难拗,可不是个肯卑躬屈膝的。
渚幽笑了笑,她就喜欢看这样不肯低头的人奴颜婢膝求人的模样。
这些个魔,不是一边尊她怕她,又一边提防她吗,到头来,还不是得求她。
撼竹哪敢说尊主不是,支支吾吾开口:“那属下要做些什么?”
渚幽想了想,“你去把红蕖的本体从黑水潭里给我挖出来,放到我殿门右边的大花盆里。”
料想那荷花妖也不会傻到带着本体去凡间,大抵就分了一缕神识。
撼竹连忙应了下来,一瞬就没了影。
青玉盘上的龙蛋仍好端端地呆着,纹路果真更明显了些,蛋壳也更熠熠耀眼,和这大殿里的灯笼不相上下。
蛋确实是好蛋,只是吃了太多灵石。
渚幽对这遍地石头的来历清楚得很,毕竟这些灵石全是因喂给了这龙蛋,才变得灰扑扑的。
遍地灵石都被吸干了,连丁点灵气也不剩,把这好端端一个大殿弄得像是矿石场般。
渚幽甚是无语,越发好奇蛋里会孵出一条什么样的龙。
这龙还在蛋里便这般不知足,连她身上的灵力都敢偷,真是魔族行经,也不知怎的偏偏生在龙族。
这么说来,这蛋活像是为她准备的,就等着她带出龙宫,放在魔界里好好养上一养,养个五年十年,说不定这小龙身上还真的连半点神仙的影子都看不出来了。
不过这蛋确实古怪,竟能吞这么多的灵气,像个无底洞一样,这么下去,非得把她吃穷不可。
三主还回来的那一大麻袋的灵石就这么耗完了,这蛋却不曾打出一个嗝,所幸,它也没有再吸取灵气,应当是饱了。
渚幽心里一哂,这蛋还挺会投胎的,竟投到了极其富贵的龙族里,不凑巧的是,被她带出来了。
两个时辰后,那从人间回来的骆清已行至魔域的长明街,身边还跟着个又娇又纯的荷花妖。
长明街,魔界里最热闹繁华的街市。
魔界看不见悬天的明月,也见不着灼目的艳阳,可这长明街里却到处都是亮着的。
倒悬在天上的千把绸伞中皆盛着一团火,这千簇火,只要有一簇灭了,便会有魔女前去续上,所以这街市才被称作是“长明”。
荷花妖细声细气地说这话,可听她说话的第二主却一声也没有吭,就连神色也没有变上一变。
红蕖道:“大人,那凰女明明修了百年,境界却似乎不太稳,还不知在哪生了颗蛋。寻魔主一魂之事,她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况且一个神裔,就算入了魔,不也还是神裔,和魔界哪能是一心。”
骆清看也没看她,径直往前走着。
周遭大魔小魔见了骆清,纷纷将手里的花丢了过去。
红蕖又想说什么的时候,忽觉头发似被拉扯了一下,她猛地转头,却谁也没逮着。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胳膊忽地也跟着疼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人揪扯着一般,可哪有人在扯她的胳膊呢。
在脖颈也跟着扭了一下后,红蕖才恍然大悟,她的本体也许出事了,想到那位说过的话,她忽然觉得腿有点凉,嘴猛地一闭,没敢吭声。
她想着,要不择日去同那位赔个不是算了。
红蕖忧心忡忡地掀了一下眼皮,这一抬眼,冷不丁看见了被她背后议论的那一位——
那入魔神裔正抱着蛋站在远处的街市中央。
那赤红的裙腰束带跟着玄色绸裙拖曳在地,长发皎皎。
渚幽等了多时,就等着骆清从长明街中走过。
小魔们好奇地张望着,就像是在盼着好戏一样。
渚幽低笑了一声,模样看起来甚是无辜,可说出口的话却让众小魔浑身一个哆嗦。
她朝骆清睨去,不咸不淡地说:“骆二主,听闻你有事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 =3=
渚式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