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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龙究竟能不能化形?”撼竹接住了自家尊主丢过来的两个纸团,打开又确认了一番,确实是“长”和“应”二字。
渚幽无甚底气,“大概是能的。”
可究竟能不能,还得看这龙能不能生出点灵力来。
偏偏这龙光吃不吐,吃了这么多的灵气,身上依旧连半点灵力都没有,别说是灵力了,就连龙气也寻不着。
撼竹很是担忧,“尊主,这不会就是条普通蛇吧,咱们是不是抱错了?”
“不可能。”渚幽捏起黑龙的嘴,左右看了看,“普通蛇哪用得着吃灵气。”
这说得也是,撼竹顿时又反驳不了了,只好道:“那是不是得多喂点,吃得多才长得快。”
渚幽觉得有点道理,“是该多喂些,女孩儿得富养。”
撼竹一听又懵了,她怎么也看不出这龙还是个龙族公主,“不知尊主如何看出这是个女孩儿。”
渚幽将龙提了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可什么也看不出,干脆说道:“看不出,但女孩儿好,懂事又乖巧,合我心意。”
说着她就想起了大婚那日被她划了脸的凤族小女儿,稚儿时,璟夷也称得上乖巧。
撼竹心说,您说是那便是吧。
两日后,骆清从问心岩里出来,灵力倒是恢复了不少,至少能走得动了。
那穿了一身红衣的荷花妖跟在他的身后,不用多想,她定是想顺道讨回自己的本体。
殿门嘭一声打开,倚在软榻上的大妖放下了手,不着痕迹地把龙塞进了身侧的香囊里。
香囊是撼竹买来的,里边缝了芥子,故而内有乾坤,能藏无尽之物。撼竹说凡间的小孩会有个背带,这样带着方便,这黑龙自然用不着背,塞进香囊里就可以了。
虽然这香囊绣得不怎么好看,可渚幽想了想,把那小黑龙塞进香囊里确实挺方便的,就收下了。
香囊的窄口没有系紧,长应刚被塞进去就摔进了芥子里,过了好一会才将半个身探出芥子。
那小黑脑袋从束口中探出,一双眼金灿灿的,似琉璃珠子一般,中间一道黑色的瞳仁冰冷而无情,看人时总带着点审视的意思。
长应的脑袋刚探出来,就被渚幽摁了回去。
渚幽望着殿门外一前一后站着的两人,佯装意外地说:“骆清。”
骆清这家伙确实不像魔,说一不二,还长了一张着实刚毅的脸,神情常常严肃而正经,不会开玩笑,也开不得玩笑,数百年过去,仍像是凡间里那驰骋沙场的大将军,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弯腰的。
门开的那一瞬,骆清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在看见撼竹躬身时,才抿着唇踏进了那漆红的门槛。
跟在他身后的红蕖见状往前小跑了几步,却被忽地关上的殿门给拦在了外边。
殿门猝不及防关上,她连自己的本体都没见着。
大殿里,渚幽见这骆二主恢复得不错,问道:“法晶如何了。”
“承蒙大人出手,法晶已恢复如初。”骆清微微低垂着眼,没去看那软榻上躺着的入魔神裔。
不是不愿看,而是不敢看。
他耗费了大量的灵力和修为也没想让那法晶慢些破损,然而这入魔的神裔只一抬手,就让裂纹根根消失了。
这样的修为着实可怖,那荷花妖竟敢说这入魔神裔灵力不稳。
不是不稳,怕是藏拙。
渚幽偏着头,琢磨着骆清那晦暗不明的眼神,“既然法晶已恢复如旧,你还来作甚。”
这话听着就像是在赶人。
可偏偏骆清没有走,像是在劝自己隐忍片刻一般,过了好一会才倏然开口:“求大人下一趟凡间。”
渚幽那垂在身侧的香囊鼓来鼓去的,分明是那黑龙在里边拱。
她面色不改,却抬手捂住了那绣了梧桐枝的香囊,不紧不慢地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毕竟先前说了,让她去凡间走一趟,得用灵石来换。而后来她带回来的那半壁灵石,那是复原法晶该得的。
骆清似乎没想到这入魔神裔竟这般不要脸至极,比魔还要像魔,可他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那自然是没有的。
如今镇魔塔将成,若魔主再不醒来,一切将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
骆清很不舍,但还是将灵石从芥子里拖了出来,那一箱箱满满当当的,竟都是灵石。
黄木箱大敞着,大小不一的灵石堆叠在一块,这些灵石成色皆不错,且切割平整,不像是生挖硬凿出来的。
饶是在凡间修成魔的撼竹也没见过成色这般好的灵石,这一看就不是常人能拿得到。
渚幽捂着香囊,微微向前倾身,看清了木箱子里的灵石。
先前她便觉得古怪,这些魔修行又用不着灵石,却将她大殿里的灵石悄悄摸摸地搬了出去,也不知是用在何处。
如今更觉古怪,好好一个魔墟第二主,犯得着囤这么多灵石么,是想拿来传家还是怎么。
“这些灵石,都给大人了。”骆清神情严肃,眼里隐隐有丝不舍。
渚幽手一挥,那一箱箱灵石唰一声在地面擦了过去,咚地撞上了堆在大殿一角的妖兵魔器。
那角落的物事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像是一角废弃物似的。
骆清面色变了变,像是有些气,却又撒不出来。
渚幽柔软的掌心被拱了一下,应当是那龙用脑袋来蹭了。
合着还会撒娇呢,渚幽心想,看来倒也不是太憨,虽然长了张冷脸,可怎么让人心软还是会的。
可她不太想在这骆二主面前把这龙掏出来,只好屈起手指,隔着香囊的锦布蹭了蹭那四处拱着的脑袋。
“大人,灵石已送上。”骆清又板着脸说,话里的意思,东西都已经收了,该答应了吧。
渚幽却道:“那便劳烦二主先行一步。”
骆清眼一抬,朝那白发黑裳的入魔神裔看去,“大人莫非反悔了。”
“我还会说话不算话不成?”渚幽说得甚是漫不经心。
她见骆清不信,只好抽了一缕神识,那莹白的光朝冷面将军飘了过去,覆在了他的发顶上,像是无端端长了一绺白发。
“如此,你下凡间后,我便能找到你了。”渚幽按在香囊上的手指略微一痛,像是被隔着锦缎用牙磨了一下。
她眉一皱,连忙道:“莫非还要我送你一程?”
这脾气来得实在是快,骆清虽知她反复无常,可还是愣了一下,只好出了殿门。
在门重新合上后,渚幽的神色才缓和了些许,将那龙从香囊里揪了出来。
撼竹站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只见自家尊主两指捏着龙尾,黑龙像根麻绳一样,头朝下地垂着。
实在是……
没一点尊重神裔的样子。
渚幽最见不得旁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方才这龙还乖乖地蹭她的手掌撒娇,一眨眼竟就咬上来了,可真是个养不熟的畜牲。
她捏着长应的尾巴,被那双金瞳一盯,登时更不舒服了。
这龙不但不知错,竟还敢瞪她。
“若再有下回,便将你炖了。”渚幽放下手,将龙随手放在了软榻上。
长应似乎很怕被炖,乖乖爬到她身侧盘成了一团。
撼竹问道:“尊主要去凡间了吗。”
渚幽这才想起这件要紧事,“不错,我离开魔界后,你尽快到上禧城,去找无不知。”
长应似乎听懂了什么,又目不转睛地看向了她。
渚幽嗤了一声,“你这东西,难不成真知道上禧城是什么地方?”
撼竹连忙道:“可尊主,这神裔才刚降世,哪能知道上禧城是什么地方。”她话音一顿,又道:“尊主可还记得这龙有名字了……”
渚幽闻言一愣,她还真忘了自己给这龙取了名字,也不能说是她取的,是这龙自己抓阄抓到的。
她神色不变地点了一下头,抓起那浑身黑鳞的龙,曳地的绸裙在地上拖着,“行了,我去人间看看,那魔主的一魂究竟是不是真的转世做人了。”
撼竹连忙应声。
“做人哪有做魔舒坦呢。”渚幽一哂,身影如灰雾般骤然散去。
大殿里顿时只遗下撼竹一人,撼竹摇身一变,绿裳被墨染尽,而一头黑发也倏然变白。
看面目,她和渚幽一模一样,只是神情举止有些差别。
撼竹手里的木雕忽地烫了一下,她险些把木雕丢了出去,随后,她在木雕上嗅到了自家尊主的气息。
凡间大雪,北风卷地,林梢屋檐上挂满了沉甸甸的一片白。
天色阴沉,路人打着伞匆匆经过,伞沿一抬,冷不丁瞧见了一抹黑得丧气的身影,看她衣衫单薄,满头黑发如洒,似要被风刮跑一般。
可无人停下,这样衣衫单薄的难民并不少见,于是他们端着尚还温热的粥,捂着烧饼匆匆走了。
那身影立在风雪中,细瘦的腰上那丹红的束带艳如被雪压了大半的梅,雾縠般的外衫在风中翻飞着,宽大的袖口里那素白的手腕上似环着个古朴的镯子。
那镯子黑沉沉的,似是什么墨色的玉石雕成的。
忽然间,有人从被烧黑的木棚里跑了出来,目光炙热如火,双手一抬便拽上了那黑扑扑的镯子。
不料,镯子竟是活的,那玩意一动,一双金色的竖瞳倏然睁开,猩红的嘴一张,便咬上了那人的手。
满脸灰黑的男人大叫着放手,脚下一滑便摔倒在雪地上。
他仰躺在地,连忙吮了一下手上的伤口,还转头把混着血的唾沫呸了出来。
抬头时,他猝不及防撞见了一张昳丽如仙的脸,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似乎身在云端。
渚幽低头看他,摸着手腕上环着的龙说:“想偷我的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