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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幽动也未动地闭着眼, 仰着头时那素白的脖颈细长好看,她连气息都放缓了些许,生怕将唇上那发丝给吹掉了。
这发丝横在她的唇上, 就好似在芥子里, 长应伏着自上而下地看着她时, 那头发散落在她脸侧的模样。
这龙息结成的冰似有变化, 虽未消融, 可她的手撘在上边,轻易能觉察到这冰上的寒意明显散去了几分。
渚幽猛地睁开眼, 将那根发扯了下来,冷不丁转头朝后看, 这才瞧见了龙息凝成的人形。
那墨发黑裳又纤细高挑的女子,可不就是长应么。
渚幽这才发觉,长应落在这的根本不止龙息, 还有神识,只是龙息味儿太重, 且这冰还结得着实厚实, 让她一时未察觉长应竟将自己的神识置在了坚冰之下。
这是为了盯紧这冰沟,还是为了……看她?
渚幽怔了一瞬,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所做的种种皆落进了长应的眼里。她不由得抿起唇,本想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偏偏心潮紊乱, 就连带着那滴心头血也躁动个不停, 随着心跳而一下一下往胸口上撞着。
这龙心眼可真多, 明明分了一缕神识在这, 却偏偏还藏着掖着。
渚幽觉得若是以前, 自己这时候应该是要生气的, 可此时却不知该如何气。
长应凝出的人形站在她身后,双目一瞬不瞬地看她,眸光分明是落在了她的唇上。
渚幽猛地一拍身侧的坚冰,这一掌拍下去,却未将这冰川震碎丁点,反倒像是拍灰一样。她微微眯起眼,说道:“来得还挺巧,将神识藏在这儿也不告诉我?”
长应却道:“我看见了。”
那声音缥缈遥远,好似自九天而来,却偏偏只渚幽能听得见。
渚幽将那根细细长长的头发收回了袖中,“我知晓你长了眼,又怎会看不见。”
长应稚女时常被嘲弄,习以为常般坐了下来,平静道:“那发丝是我的。”
“你怎知是你的?”渚幽琢磨着她还有没有辩解的余地。
“有我的气息。”长应平心静气地说。
此话一出,渚幽哪还有什么辩解的余步,就跟挖了个坑将自己埋进去一般。她屈着手指,分外不自然地往冰上刮了几下。
局势一换,她好似落在了下风。
渚幽下意识觉得这不应该,硬着头皮回头,朝长应看了过去,说道:“那一丝发是被这深渊里的灵力割断的,这么一根头发所蕴含的灵气可不少,怎也也不该落在他人手中。”
长应侧头朝自己那披散在肩的头发看了一眼,随即倾身向前,朝渚幽后背靠近了些许,面色冷淡地问:“可你为何要将它放在唇上,灵气是这么吃的么。”
渚幽后背顿时一僵,这龙说话时,气息落在她的耳后,垂在耳边的发略微一动,搔得耳尖痒。她按在冰上的手指往掌心一拢,缓缓抿起了唇,舌尖忍不住朝唇上抵。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直接将灵气渡给你。”长应的气息落在她耳畔,和缓柔软,好似什么棱角都磨平了。
渚幽是侧着头的,她见长应探头跃过她的肩,苍白的唇微微张着,好似当真要将灵气渡给她一般。
长应鼻尖上那颗小痣格外分明,近到快要抵上她的脸颊。
那气息柔柔的,直往她的心头抚弄。
渚幽眼一抬,瞧见长应那双金目眸光专注认真,登时晃了神。她心头一紧,忙不迭往旁避开,这次不生气是不行的了,蓦地挥去一道灵力去封住长应的嘴。
也不知这龙怎么回事,该说话的时候不爱说话,不该说的偏偏说得十分顺畅。
长应将这灵力拂开,垂着金灿灿的龙目,好似十分委屈。
渚幽见她眸光一黯,不情不愿地想,兴许不该生气,于是她慢腾腾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长应脂白的手背上。可谁知,长应竟将手腕一转,把她那根手指握了个正着。
那便让她握着好了,渚幽心道。
她见长应似乎不打算继续给她渡灵力了,这才道:“我走后,你可是去见了玄顷?”
长应捏着那根细白的手指,一寸一寸往上挪,不轻不重地摁在了略微屈着的骨节上。她平静道:“见了,玄顷问了凤族之事,及要如何撤去闲散仙职。”
渚幽听见“凤族”这二字时,竟是愣了一下,她眸光微黯,皱眉道:“凤族怎么了。”
长应本无意将此事隐瞒,索性说道:“待青鸾化凰,丹穴山便是时候易主了。”
渚幽离了九天两百余年,对云铄的容貌本就要忘了差不多了,尤其是在复苏了原相后,更是对其无甚系念,就好似稚儿时的相处已成了寡然无味的露水,无色无味。
她半晌才动了动唇道:“也好。”
“九天冗职过多,也是该去掉些许。”长应一顿,又道:“不过,我此番见到玄顷,问了两百年前坤意将浊鉴从盼月崖下请出一事。”
“如何?”渚幽皱眉。
“玄顷确实有所隐瞒,但在我问及此事时,他还是全数道出了。”长应淡声道,“两百年前入浊鉴的有十二人,如今仍在九天的却只有十一,还有一人自那事之后便因触犯天规而被贬下了凡间。”
渚幽本不想怀疑玄顷,可此事未免太古怪了些,“玄顷为何要隐瞒此事?”
“他受浊鉴诱惑,在万象混沌界里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长应慢声道,“但我还未知晓,他究竟在里面做了什么。”
“若不是被贬下凡的那仙心思叵测,便是有人用他来当了那替罪羊。”渚幽可太懂这些魔物的招数了,当即轻嗤了一声,“玄顷有些古怪。”
“我会细究。”长应顿了一下,冰冷的眸光悄悄敛起,问道:“我走后,你可有查到什么?”
渚幽刚要说话,忽觉得有妖靠近,连忙摁住了长应的肩,将她推了一推。
长应顺其自然地躺了下去,身影隐藏在了那被冰封的飞檐后。
那见香轩的祸鼠娘娘走了过来,停在下边仰头问道:“大人,这么晚了,要不上我那喝盏茶?”
渚幽还未回答,手腕便被这龙圈了起来,那力道还不轻,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去的。
长应躺着,只一只手圈在了渚幽的腕子上,抓得牢牢的。
“不必。”渚幽看了她一眼,又垂头朝楼下那执着折扇的祸鼠望去。
祸鼠的脸未再被遮着,已然恢复如常,鼻是人的鼻,嘴也并非鼠嘴,脸侧也不再有鼠须了。她仰着头,面容半老,但还算艳丽。她见这位未点头,登时急了起来,匆忙又道:“大人,可、可……”
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她才讪讪又道:“可今日说的那事儿,已经有些眉目了。”
渚幽见这祸鼠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心道应当是查到了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冷不丁迎上了长应那直勾勾的眸光,一时竟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长应圈在她腕骨上的手略微一动,拇指自她手腕里侧慢腾腾地抹了一下,兴许仅是神识的缘故,故而身上无甚温度。她直起身,近乎贴在了渚幽的身后,眸光晦暗地盯向楼下那祸鼠。
渚幽浑身一僵,可观祸鼠神色如常,似乎看不见她身后这龙。
“她看不见我,无需担忧。”长应这才开口,说话时,龙息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她的耳畔,“去吧,这祸鼠可是替你查了什么?”
渚幽这才松开了紧绷的肩颈,后知后觉若是长应不想让这些妖魔看见,以她的境界,这些小妖小魔又哪里看得见她。
也不知是什么蒙了她的心智,兴许是方才那根头发。
渚幽默不作声,半晌才道:“那便去喝一盏茶。”
祸鼠这才眉开眼笑地躬了一下身,“早命人将地方收拾干净了,茶也温上了,还盼大人莫要嫌厌见香轩。”
渚幽摇头,她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长应圈在她腕口上的手,却未能将这龙爪扯开,她眉一皱,也不知长应究竟让不让她去。她心想,此时她应当生气,可半晌想不明白要怎么气。
长应这才将手收了回去,在她耳边道:“走吧。”
渚幽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祸鼠身侧,而那未能被祸鼠瞧见的神识也跟了下来。
“大人,这边请。”祸鼠克制着并未多说,心知自己这嘴着实不适合多说话,若是成真还好,若是并未成真,那出事的便会是她。
渚幽面不改色地跟了过去,未多看那跟在自己身侧的龙。
见香轩竟一改旧貌,里边静凄凄一片,也不知那些妖魔都到哪儿去了,只嗅得见些还未消散的脂粉香,却见不到浓妆艳抹还衣着薄凉的男妖女妖了。
祸鼠回头见渚幽面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抬臂道:“大人,往这边走。”
穿过拱门,进了那弯弯绕绕的长廊,渚幽心觉此处有些熟悉,还未想明白,就听见长应在她耳边道:“怎是这地方。”
长应皱着眉,面色冷淡至极,对这地方实在无甚好感,上回来时,四处皆是古怪声响,男男女女还不着寸缕地搂在一块。
她看到这些躯壳时,心中波澜不动,可却觉得这些不是渚幽该看的,与其看这些玩意儿,那还……
那还,不如看她。
长应抿着唇,从渚幽身后伸出手,掩在了她的眼前。
渚幽双目被捂了个正着,不得不停下脚步。
走在前边的祸鼠疑惑回头,问道:“大人,怎不走了?”
渚幽传出心音道:“你捂我眼睛作甚?”
“此地污秽,我怕你多看一眼便会想起先前所见。”长应面不改色说。
渚幽好笑地扬起了唇角,又用心音慢腾腾道:“不都是躯壳吗。”
这话恰还是长应先前说过的,长应登时哑口无言。
祸鼠走了一阵,推开一扇门道:“大人,往这边来。”
渚幽脚步一顿,朝屋里望了一眼,只见里边还算整洁,未见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和物。她微微颔首,这才走了进去。
屋里那软榻上搁着个木案,木案上果真放着一壶壶口还在冒着热气的茶。
渚幽回头看了长应一眼,见这龙跟着进了屋,才慢腾腾地坐了下来。
祸鼠连忙倒茶,又走去窗边望了一眼,将这木窗给合拢了,才挥出一抹灰雾,好让屋中交谈不会被躲在外边的人偷听到。
渚幽端起手中的茶盏,垂着眼眸将茶水给吹凉了,却未喝上一口,只嗅了嗅茶香。她原先就不喜这些凡物,在复苏了灵相之后,就越发喝不得这些东西了,许是上古朱凰的习性在作怪,只饮得进甘甜的醴泉。
长应大大方方地坐在她的身后,说道:“这祸鼠是何时与你认识的。”
“就今日。”渚幽用心音道。
长应皱起眉,似乎不大愉悦,半晌才道:“才相识一日,你便这般信她?”
“一只祸鼠还能害得了我?”渚幽将茶盏放下,朝那小心翼翼检查门窗的祸鼠睨去。
祸鼠转过身,冷不防迎上了她的目光,连忙道:“大人,你今日不是叮嘱我留意城中妖魔么。”
“如何?”渚幽问道。
祸鼠忙不迭走了过来,本是想与渚幽对面而坐的,可想了想,猛地顿住了脚步,她可不配与这位平起平坐啊。她只好站在边上,压低了声音道:“城中有个猎户,是个虎妖,常常一走便是半月,回回都能无声无息地回来。”
渚幽皱起眉,“无声无息?比之无不知如何。”
“那就更玄了,这无不知尚还会在宅中小住,而这虎妖回来后,成日不开门,即便是有人叩门,也久久未见回应。”祸鼠连忙道。
她顿了一瞬,又说:“除此之外,这几日里我这见香轩似乎也少了几位姑娘小倌,但此前我未曾……”
渚幽眼眸一掀,不咸不淡地望了过去。
祸鼠哽咽了一下,道:“此前未曾留意,毕竟做我们这行当的,些个没什么能耐的小妖被折磨至死是常有的事,死了妖哪还管是谁杀的。”
渚幽知晓观商进无渊的法子,自然也知道这些妖是怎么死的。她淡声道:“此事我已知晓,想来这些妖并非是被折磨致死,而是如先前众妖所见,只一瞬便化作了黄土。”
祸鼠当时还在见香轩中,被吓得连门也不敢出,哪看得见那女妖被那魔气一侵便化作了黄土的模样。她怔了一瞬,似是见了鬼一般,牙齿咯咯作响道:“这……一瞬便化了黄土?”
渚幽颔首。
“是那位所为?”祸鼠又问。
渚幽嗤了一声,“你在见香轩中应当有所耳闻才是。”
“可谁又敢将其谈论。”祸鼠轻声开口,听闻千年前观商已近入极,那定也是神通广大,兴许连万里外有人提及他的名姓,他皆能知晓。
渚幽沉默了好一阵,回头朝长应望了一眼。只见这龙一动不动地坐着,金目微敛,面上连丁点凶意也不见,皱着眉时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好似病恹恹的。
许是因面色太过苍白了,唇色未涂胭脂,丁点也不艳,故而才好似孱弱多病。
长应金目一抬,头略微一侧,明明抿着唇连一句话也未说,却像是在问“看我作甚”。
渚幽轻哂,将手往长应的裙角上撘了过去。她素白的手指压着那墨黑的裙边,慢腾腾地捻在了指间。
所幸有木案挡着,故而祸鼠也瞧不清渚幽在做什么,可看她回头一笑,登时如被扼住了脖颈一般,陡然屏息。她怵怵道:“大人,可是谁来了?”
此话一出,渚幽才不紧不慢地回过头道:“无人,莫怕。”反正这龙也不是人。
祸鼠心有余悸,朝渚幽方才所望的方向瞅了一瞅,果真什么也看不见,这才道:“若是依照往常,那虎妖再过两日,应当就要回来了。”
“他家中可有别人?”渚幽问道。
“再无他人。”祸鼠想了想又道:“应当没有,许久未见过了。”
“他那屋子在哪儿,带我去看看。”渚幽站起身道。
祸鼠连忙颔首,“就在城中,大人若想去看看,咱们这便去。只不过……可否需乔装一番,此番会不会打草惊蛇?”
渚幽笑了,“又不是在他坟头割草,何必乔装。”
祸鼠听得心惊胆真,哪知这朱凰不光修为深不可测,就连讥诮也是一等一的厉害。而她只敢暗暗腹诽,不敢说观商半句不是,反正她小本经营,这两边都不能得罪。
长应跟上前去,朝渚幽耳畔贴近,淡声道:“无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渚幽耳廓微痒,兴许定是因这龙息太轻了。她用心音说道:“你可知寒眼的消息是谁卖给我的?”
“寒眼面世时,我有意让凡人知晓此事。”长应皱眉。
“可我在凡人知晓此事前,便得了无不知传来的信。”渚幽嘴唇紧抿着,可心音却入了长应的耳。
“无不知从何得知?”长应面色骤凉。
祸鼠撤回了禁制,将门打开后连忙道:“大人且跟我来。”
渚幽以心音道:“想来九天有谁泄露了此事,你是该彻查一番了,我料想幸存在世的,应当不止他一个古魔。”
长应瞳仁骤缩,凉声道:“看来此事还需从天帝入手。”
渚幽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踏到地上,那双素白的脚登时被一双锦鞋给套住了。
长应指尖一动,将灵力收了回来,不满地道:“这鞋还是该穿的。”
渚幽趾头一蜷,好似这鞋烫脚,连心跳都快上了几分。她抿起唇将双足放在地上,蓦地觉得自己好像不会走路了,这套的哪是鞋,分明是枷锁。
“大人?”祸鼠又觉古怪了,为何她总觉得这位好似心不在焉。
渚幽一鼓作气走了过去,脚步稍缓,道:“有只虫在我耳边叫唤个不停。”
祸鼠困惑不解,“我明明点了驱虫香的,怎还会有虫。”
渚幽在心中道,是只四足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