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余年悠悠而过, 其实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日,修真界发生了件大事。
早前凌霄宗将日渐颓败的剑朝宗吞并,今日举宗门搬入灵气更为充盈的剑朝山。
依着时下风俗,乔迁之喜理当披红挂彩, 开门宴客。
清风送爽日, 门口的管事接过请柬, 笑着叫来弟子迎人进门。
“雷行派大弟子萧厉到!”
“哎呀, 快去叫林师叔。”
“小子还没改口,等下长老听见了定要训你。”
林疏顺利地结婴,成为修真界最为年轻的元婴祖师, 如今也是凌霄宗的一员长老了。
听到挚友来访, 他快步走出去迎接,上上下下打量了萧厉几眼, 惊奇道:“诶?你金丹圆满, 即将结婴了!这境界跨得比我还要快上许多。”
两人并肩飞往主峰, 遥遥望见三尊雕像, 萧厉冷峻的脸庞上含着笑意:“当年前辈为你我疏通修道思路,那之后,我修行便没怎么遇过瓶颈。”
说起那位前辈,林疏不由叹了口气,有些怅惘:“只可惜, 前辈没有留下名姓。起先提起他,前来拜念的人还不少, 随着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啊, 几乎没什么人记得了。”
“尤其是十几年前, 卖得火热的留影石断了货, 保有的留影石谁也不愿拿出来流传, 都当压箱底的宝贝留着留着便忘了。这之后,更是少有新踏入修途的修士知道他了。”
“平时有年轻弟子走过雕像,只偶尔会有人象征性地拜两下。”
“不知什么时候起,前辈从剑修前辈,成了修真界上一个飞升的修士。”
脚踏在实处,林疏和萧厉走到雕像前,拜了又拜后,分别拿出一把笤帚来,如之前的每一年一样,边低声闲谈边将地上的灰尘叶片扫走。
“你还记得剑朝宗那些人吗?”
“嗯,记得些。”
“之前一直闭关,今日到了这儿,问过弟子才发现,玄翊剑尊思虑过重,去年便过世了。这人到老了,才对薛道友愧然内疚,六十二年过去,结果把自己给……唉。”
萧厉也觉得心情复杂,唏嘘不已。
为显虔诚,林疏并未用灵气辅佐,此时扫累了,拄着笤帚直起腰,看向三尊雕像。
“现在这几尊雕像都是由陆流涵管,她每日都会过来为雕像披上一层灵气罩,避免风吹日晒。这么多年过去,雕像一丝裂纹都无,看着还跟新的一样。”
“六十三年日日如此?”
“日日如此。”
林疏的眼里倒映着三尊形态各异的剑修雕像。
一尊是鹤发童颜,衣袂飘摆的老人。
一尊是不苟言笑,手上舞剑的长须老者,他旁边另一尊雕像挨得很近,是个朝他微笑的温润青年,此时跟着老者一同出剑,飒爽挺拔。
“薛老沉冤得雪之后,也不知薛道友去了哪游历,这么多年音讯全无。”
萧厉笑道:“你放心好了,当年误会了他们爷孙两人的修士都到这里忏悔过。拜的人多了,这功德像自会生效,聚集功德为他二人赐福。”
“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了不少。”
“地已扫净,我估摸着前边宴会也快开始了,走吧?”
剑朝山山脚。
溪水潺潺,少年勒绳停了,翻身下了驴子,看毛驴撒着欢儿跑到溪边,大口牛饮,手忍不住戳戳它额头:“懒驴,驮行李也懒,驮我也懒。”
“遇事你唯唯诺诺,碰上吃喝拉撒睡,你倒是勇往直前了。”
驴子甩甩尾巴,才不管他怎么说呢,先喝饱了再说。
又从驴上翻身下来一名老者,他抚了抚白须,笑道:“行了,你一天说他百八十次,现在都不痛不痒了。”
少年哼了哼,他仰头观望,剑朝山上云蒸雾绕,云层在这黄昏时分被霞光浸染了些许,里边似有仙乐传来,忍不住又气得拍了拍驴屁股。
“天没亮就开始赶路,一直赶到现在,都怪你们两头懒驴——吃不饱没力气跑,吃撑了还跑不动,怎么那么难伺候?眼看天都快黑了,要是不能赶上宴会,你看我是把你们烤了还是煮了吃。”
忽的,老者警惕地动了动耳,朝少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爷孙两人朝前走。
空无一人的野外,一声声嘶哑难听的惨嚎此起彼伏。
少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压住怯意,跟着老者往前走。
随着惨叫声近了,距离也近了。
少年终于看到了声源,是座漆黑的大阵,里边隐约可见有道人影翻滚。
黑气肉眼可见地浅淡了,少年看清了里边的人,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囚服,遍体鳞伤的修士,蓬头垢面,因为长年的折磨眼窝深陷,双目无神,身子瘦成了皮包骨。
那人看到黑气消散,眼前画面一变,满目是苍翠的灌木丛林,还有盯着他神色怪异的爷孙俩,忍不住仰天伸出双手,疯狂地拖着满身黑气和伤痕血迹奔跑。
“该死的薛聆羽,我出来了!我终于自……”
“啊!”
少年惊骇地看着那人七窍流血,跑到离自己还有两米的距离,仰面倒在了地上,他脸上还挂着狂喜的笑容,胸膛却已然没了心跳,身躯开始迅速腐烂。
老者拉过少年,又一同走了出去。
“爷爷,他为什么会这样啊?”
缓了会儿,少年不解地抬头问。
老者沉思片刻:“在剑朝山下心魔缠身,不得好死,应当是犯下大错,有仙人惩罚。”
“奥。”少年认真点头。
两人又回了溪边,驴子已经喝饱了水。
少年骑上驴背,继续之前的威胁:“再不好好跑,你就是今晚的主菜!”
事关小命,懒驴暂时被他威慑到,喝完水不作妖地哒哒跑,总算在两刻钟之后抵达凌霄宗门口。
管事拦住爷孙两人:“两位的请柬……”
少年看向了老者,从他手中接过请柬递了过去,没等那负责人点头,两人嗖嗖迈入凌霄宗。
管事低头看去,请柬不知何时成了一面树皮,连忙吩咐弟子:“刚刚那爷孙两个是骗子!捉住他们!”
少年欢快地走进来,却失落地发现宴会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身后还有弟子不依不挠地跟气势汹汹地跟过来。
“爷爷,咱们去那边逛逛。”少年遥遥一指。
老者召出一口飞剑,俩人乘剑飞到了隔壁的山峰上,入眼便被三尊雕像吸引了注意力。
少年蹦到雕像跟前,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回头瞧瞧老者的,喃喃道:“爷爷你快看,这估计也是对儿爷孙,跟咱俩可真像……”
老者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能在凌霄宗立功德像的,无一不是前辈,你这样盯着人家不礼貌,跟我一块儿拜罢。”
“好嘞!”
少年正色,有样学样地在雕像前躬身拜了几拜。
“那两个偷跑进来的骗子在这儿!”
“快把他们抓起来!”
“啊,林长老!”
林疏被这动静吵到,深怕雕像有损,飞身过来,抓住一名追捕过来的弟子:“出了何事?”
“有两个伪造请柬混进宗门的骗子,怕他们使坏,我们一路追到了这儿。”
林疏抬眼望去,少年虔诚地闭着双眸,随着老者的动作,在雕像前低头拜下。
彼时日掩山头,夕阳余晖遍洒,察觉到脚步声,少年睁开一双温润的眼眸,疑惑地向林疏看来,老头也回头静静凝视。
雕像金灿的光影在他们身后浮动,金芒凝聚闪烁,汇入两人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