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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选人
    黑河酒厂接了数量庞大订单, 又严格按照老辈传下来的规矩,血料木制酒海贮藏——用的全是清一色的鹿血配料封糊,没搀一点儿猪血浆。鹿血与酒接触, 形成一种半透明膜状的保护层, 可使酒水减少异香杂味,这样酿过存好的酒, 酒香更醇厚、绵柔,时间越长,风味越好。这也是黑河酒厂之所以连开三家,屹立不倒的原因, 是方家最拿手的酿酒绝活儿之一。



    有些小酿酒厂虽也琢磨着用鹿血浆,但终究是舍不得, 只做了小罐容器贮藏,且这种工艺手法十分反锁,稍有不慎就会因血料配方和封糊方法不当而产生腥臭异味, 没存好不说, 还浪费了一整罐的上好白酒。有些人家试了几次, 也就不敢轻易再尝试下去了。



    白家经商重信誉,舍得下本钱, 黑河酒厂那边进的梅花鹿厂子里放血之后还有大批鹿肉,酒厂吃不了,大部分运了回来,挑拣了最好的先给东院送去, 其余各家也分到不少。



    族学里一帮半大小子,十四五岁的年纪, 正是最躁动的时候, 吃多了鹿肉要么上火冒额头两颗痘痘, 要么就打闹,还有的懂事早些的,偷偷摸摸拿了小册子来给其他同学偷着看。



    白明禹被平日相熟的几个同学拉过去看“好东西”,瞧着那几页线条粗糙的小人画,不高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家里还有比这更大的,画得还好!”



    那几个同学刚开眼界,听得他说眼睛都亮了:“二哥,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早说,在哪在哪,也带咱们去开开眼!”



    “是跟咱们这一样……的吗?”另一人也问,把中间几个字压低了声音,嘿嘿一笑。



    白明禹坐在书桌上,拿过他们的册子翻了几下,“也不太一样,画了翅膀,头发黄的卷的,手里捧着玉净瓶,哦,还会飞,就在我家小花厅那西洋瓶子上画着了,一大群呢,上回你们不是还见了?”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有一个挠挠头道:“二哥,那不一样,您说的那是小孩,我们这可不是小孩看的。”



    白明禹道:“有什么不一样,不都光屁股。”他翻几下扔回去,“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嗳,你们上次赢的‘镇西大将军’还在不在?翅膀养好没有,我今日新得了一只上好的蛐蛐儿,等放学去斗一斗,谁都别跑啊!”



    那几人都答应下来。



    这边正说着,教室门口又来了一位,脸上额角还带着一点轻伤,嘴边破了皮,抱着书包布袋走进来。



    白明禹瞧见他,抬脚踢了身边一个人,唬着脸道:“去,跟他说声对不起。”



    旁边那位白家子弟有点委屈:“我昨儿去过了,还是我爹和我一起去的呢,提了好些东西。二哥你不知道,方家把礼物都留下,把我和我爹都骂了一顿。”



    白明禹瞪眼:“活该,你这还欠我一顿骂呢,你打了人,好歹说清楚呀,昨儿早上王敬秋骂我那一顿,真该一字不差说给你听一遍!”



    小霸王发了话,学堂里没人敢不听,只能磨磨蹭蹭过去当众再道了歉,鞠躬行了大礼才算完。



    方继武话很少,抿着唇只点点头,倒是一旁的王敬秋还有些愤愤。



    白明禹特意瞧着王敬秋也听见了,远远喊那白家小子道:“他听见没有啊?再大声点!”



    白家那学生只能再提高声音,一连道歉三遍,王敬秋坐在一旁捧着书看不下去,起身冲白明禹这边双手交叠鞠了一躬,硬邦邦道:“昨日是我的错。”



    待他这般,白明禹才让那人不再站着唱礼,回了座椅上。



    白明禹心里得意,坐回位子上又用胳膊碰碰谢璟,问他道:“刚才瞧见没有,少爷在学堂威风吧?你放心,以后跟着我,包你这两年日子过得快活。”



    趴在课桌上补眠的人动了动,微微侧脸,眯着眼睛看他,尚未睡醒。



    白明禹啧啧称奇:“小谢,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平时不都特别精神吗,怎么今儿一来学堂就犯困,你昨天晚上干吗去了?”



    “……没做什么。”



    “少来,你昨天晚上在东院轮值吧,我听说马房那边跑进来两只花里胡哨的大锦鸡,你瞧见没,它尾巴毛长不长,真有金色的吗,好不好看?”



    谢璟眯着眼反应了一会,看向他道:“还行,就是有点呱噪。”



    白明禹脑子今天格外好使,撸袖子去挠他痒痒肉:“嘿,你还戏弄起少爷来了!”



    谢璟肋下怕痒,微微皱眉,按住他手:“别闹。”



    白明禹很少见他笑,意犹未尽:“小谢,你就该多笑笑,这样才好看,平时你站我跟前的时候,我都觉得像见了九爷爷,你俩快一个样儿了。”



    谢璟顿了下,问道:“什么样?”



    白明禹:“绷着脸呗,明明也没多大岁数,见天儿的端着多累啊。依我说,都是磕头磕老的,下回我见了就问好,不磕头了。”



    谢璟想了一阵,也不记得九爷有过什么活泼的时候,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这人很忙,忙碌起来曾经三天未闭眼休息,每日都有不同的人和事来找到他跟前,他处理完了,就又有了新的事要办。



    唯一比较清闲的时候,可能就是私下无人,只他们两个的时候。



    那会儿人人都说九爷是白家这一辈里拔尖的人物,但惟独只有“谢璟”这么一个缺点,九爷不顾其他人的劝阻,留他在身边,对外头的流言一概不理。旁人都以为是九爷怜爱谢璟,但日子相处久了,谢璟却觉得自己想对九爷好,想多陪在他身边,替他解忧——这个人太好了,方方面面替所有人想得周到,却从未多考虑过自己。



    谢璟是九爷唯一出格的事。



    也是九爷给自己留的一处喘息之地。



    白明禹喊他两声,待谢璟回神,有些小心问道:“怎么,我说错话了是不是?”



    谢璟摇头,笑道:“没有,你说的很对,不过我不会放松,以后得学。”



    这活儿白明禹太懂了,他恨不得手把手教小谢偷懒。



    但是先生今日突然加了新课程,让跟着老师学习英文,又吩咐安排了各学科考试,一时间族学开始忙碌起来。



    谢璟是来督学,并不用跟着一起考试,不过先生发了卷子,也跟着一起写了下。会的就提笔写好,不会的就空着,试卷最后也没交给老师,而是带回了东院。



    他的功课一直都是九爷手把手教的,试卷带回去,也是由九爷批阅。



    白容久把人叫到身边,同一张宽大红松木书桌上教他读书写字,谢璟听话,九爷教的他都认真背诵,再写上两遍。



    有两个字写的不好,白容久握着他手重复笔划,两人靠着近,谢璟觉得鼻尖又开始痒痒。



    九爷感到他手想挣脱,奇怪道:“怎么了?”



    谢璟躲开两步,却是打了一个喷嚏,手指揉揉,万幸没再流鼻血。



    九爷笑道:“冷着了?我听说你早上在学堂打瞌睡,下回搭个外套,早上还是有些凉。”



    谢璟脸上发烫,挠了两下道:“也没睡多久,就趴了一下。”他手指尖动了动,忽然不知道放在那里合适,握着笔道:“爷,我自己写。”



    九爷让开点位置,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慢慢写,这是他带的第一个小孩,也是唯一的学生,难得遇到这么聪明伶俐的,教起来也颇有乐趣。



    谢璟写了几个字,又听见九爷问话:“这几天在族学如何,心里有什么人选没有?”



    谢璟先说了王敬秋,又点了白家几个子弟的名字,九爷又笑:“怎么没季良,我当你同他玩的最好,会先选他。”



    谢璟摇头:“二少爷性子太急,不适合读书,倒是适合做买卖。”



    九爷道:“我也这么想,他有几分小聪明,我想这里酒厂的事忙完了,就带他去省府。”



    谢璟垂眼写字,手上稳稳的未见任何变动,这和过去九爷的选择一样。



    外头有人打帘子进来,递了一份名单,是族学送来的最新的成绩,各个学生都记录在册。



    九爷翻了几下,和谢璟说的基本一致,前五人名字都在谢璟话里。只是前头排在第一的却不是王敬秋,而是一位白家子弟。



    谢璟也瞧了一眼,视线落在英文那一项,不过刚开始学,就已展现出差异。



    榜首那位白家子弟,之前不过成绩在中等偏上,但因为加了英文,一跃成为榜首,想是在家中曾经学过一些,因此进步十分之快。这是王敬秋等人望尘莫及的,先天家庭条件,并不是勤奋一条路可以追上。



    九爷见他看,就问道:“我瞧你今天也空了不少,想学英文?我可以教你。”



    谢璟略想一下,摇头道:“爷,我想跟张叔学些拳脚功夫。”



    九爷点头应了,放他去院子里。



    张虎威早就等在那边,他一直都想让谢璟跟自己学些东西,此刻真收了谢璟这个徒弟,反而高兴地不知道从哪里教起才好,搓搓手问道:“小谢,你想学啥?”



    谢璟换了一身短打,活动了一下,道:“张叔一身好本领,我什么都想学,不过贪多嚼不烂,咱们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吧?”



    张虎威点头,喜滋滋道:“好!”



    张虎威没自己上,他手劲儿大,怕伤着谢璟,叫了两个略矮一些的徒弟过来,这两人和谢璟身形相仿,倒是正好可以陪着练习。



    张虎威也不是什么正统出身,只是做了十几年贴身护卫,都是搏命的功夫,全凭实践习得。他身上有多少伤,就有多少本事,但凡活下来一次,就比上一次更狡猾稳重些。



    谢璟没想到“狡猾”一词可以用在张虎威这个一脸胡子拉碴的高大汉子身上。



    张虎威出拳刚猛,但步伐却虚实结合,十分狡诈,冷不丁就被撂倒在地。谢璟骨头硬,但身子软,跟他打对手的那个徒弟上前把他撂倒,还未来得及反剪双手,就被谢璟原地翻跃,侧腰躲过,手腕都在对方手里反拧了一圈,那徒弟吓了一跳,生怕真伤到谢璟,一时没敢抓牢,松开了。



    张虎威也慌了一下,走过来问道:“没事吧,伤到哪没有?”



    谢璟摇摇头,他只是下意识就做出了这动作,并未反应过来。



    张虎威愣了下,围着谢璟转了两圈,伸手在他肩后、腰侧和腿上各拍了几下,亲自上手和谢璟对了一遍刚才的。瞧见谢璟毫不费力又翻了一遍,张虎威拧着的眉头忽然松开,哈哈笑道:“我一直听说有人天生即可‘撑筋拔骨’,以前不信,现在亲眼瞧见才信了,还真有人筋骨这般软!”



    谢璟心里打了个突,忽然有些心虚。



    他以前练过多年武生,跟过几个名角儿师傅,其中一位是有真功夫在身,旁人在台上是花架子,那位师傅却是真本事,尤其善使一手软鞭,一个打五个都不成问题。他回来之后,私下也练了一些日子,也不知是重生之后领悟更好,还是少年人的身体本就柔韧,好些以前做武生时候做起来都难的动作,现在却没那么困难了。



    张虎威拍拍他肩膀,还在兴奋:“小谢,你不用再练这些,你路子和我不同,我用的是力气,你用的是巧劲儿,你只跟着我学步伐和枪.法就行了。”



    谢璟点点头,应了一声。



    上回黑河用.枪,震得他肩膀疼了好久,骑马差点掉下来。



    算起来也是从那会儿起,谢璟就开始早上晨练,想捡回自己以前的功夫,勤加练习,能恢复多少算多少,也是他以后的一份儿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