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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混酒
    方吉安看到饵料, 也看到那条牵在日本商人手里的鱼线,犹豫再三,咬勾不实。



    但他全副身家已搀和进去,对方并不担心他能逃掉。



    入夜, 伊藤又独自前来拜访, 在方家门前盘桓多时, 终是踏入了方吉安的家门。



    之后几天,孙掌柜带了其他几个面生的人来方家, 接触频繁。



    黑河酒厂。



    北地夏季短暂, 盛夏之后几场雨水落下, 八月初便开始凉了。



    白容久带了人在这里住了几日, 品尝方玉柔新酿出来的酒。



    此次除了第一批交付的酒水以外, 还分了一部分烧酒送去省府,另外剩下的几只木箱里放着的则是医用酒精。



    方玉柔按照九爷的吩咐,特意定制了一批透明玻璃瓶, 不拘工艺如何, 一定是清澈透亮的, 装好了放进去。她酿酒多年,但这种西医用的东西却是第一次制作, 总担心哪里出错, 待九爷一来,就迫不及待拿了样品过去。



    白容久正在厂子里查看机器, 同那位德国工程师说话,谢璟跟在后面拿了一件薄披风。



    方玉柔站在不远处等着,她虽在厂子里忙活, 但不大同洋人说话, 瞧着九爷在忙就招招手叫了谢璟过来, 笑着同他讲话:“小谢,好些时候没见你,还以为九爷真舍得把你送族学里去念书了呢,听说那边请了一位洋人当老师?”



    谢璟道:“是,省府那边送来的一位英文老师,有几位学生功课很好,留下加了课。”



    方玉柔道:“哟,那可真是稀罕,你没再跟着多学些日子?”



    谢璟道:“去旁听了几天,也没听懂多少。”



    方玉柔拿手绢遮在嘴边笑,轻声道:“依我说,你跟在九爷身边学的更多。”她顿了一下,又小声打问道,“听说九爷要去省府,这次要走多长时间?”



    谢璟道:“还未定下,或许几日就回。”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那个德国工程师满面笑容地走了,路过的时候还摘了帽子冲方玉柔行礼,他离得太近,方玉柔吓了一跳连往后退了两步。



    白容久在后面道:“不碍事,他同你开玩笑。”



    方玉柔在酒厂工作多年,比其他待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女子更大方爽利一些,笑着道:“是我还没习惯,这冷不丁瞧见他眼珠子是蓝的,心口就发慌。”她往前走了几步,让身边的人捧了托盘过来,上头放着几种酒水,最边上则是一瓶大肚小口的玻璃瓶,用软橡皮塞堵了封口,“九爷,按您的吩咐这月的酒水已装箱送上货船,这是第二宗准备酿造的烧酒,还有您要的医用酒精。”



    白容久先拿起那瓶医用酒精打开闻了闻,又观察了一下成色,对她道:“派人送两瓶去给林医生,他是西医,应当懂这些,若是他点头了再装箱送往省府。”



    方玉柔这才想起还有一位现成的西医在,答应一声,喊伙计去送。



    伙计来取那两玻璃瓶的医用酒精的时候,地上有些滑,他手里拿着东西转身没走稳差点摔倒,还是谢璟手疾眼快托了瓶子一把又扶住了人。



    方玉柔训斥了伙计两句:“也不仔细些,整日毛手毛脚!”



    谢璟道:“我送他去门口。”



    方玉柔答应了,又问九爷:“这里都是机器,人多路也滑,九爷不如去二楼办公室?坐着歇一会也好。”



    白容久道:“没事,我瞧瞧机器。”他视线落在一旁人举着的托盘上,问道:“这是新酿的酒?”



    “是,”方玉柔知道他时间紧,拿小杯倒了四五杯出来一字排开,“九爷尝尝看?这里头有新学的方子。”



    白容久拿起开头一杯,放在鼻尖闻了下,又浅尝一口,是黑河酒厂一贯的水准,用了上好的原料和优质泉水,酒香醇纯正,入口醇厚,余味回甜。余下几杯也不错,浅尝之后口感层次略微不同,但香气总是一样的,带着独特悠长风味,是方家不传秘方里的一大特色,待喝到最后一杯的时候,刚一入口,就觉性烈。



    方玉柔问道:“九爷觉得这酒如何?”



    白容久慢慢咽下那一杯,道:“威士忌。不是酿造酒,应当算是蒸馏而成,洋人的配方和我们有些不同,口感尚可。”



    方玉柔道:“这是孙家的酒。”



    “长山酒厂的孙家?”



    “嗯,这孙家倒是有点意思,知道烧酒和咱们拼不过,换了新式的酒水。孙掌柜前段时间进了好些日本机器,大约拼不过想换条路,也算是个办法。”



    “恐怕没那么简单。”



    方玉柔笑道:“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前些日子孙掌柜请了好些人来,说是要开什么业界讨论会,大家共同商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是互相来车间瞧瞧,我按您吩咐的,让他们看过了机器,那孙掌柜还不知足,连陶储缸都远远瞧了,恨不得盯着咱们手把手酿一遍。我当然也不肯吃亏,让厂里的大师傅带着几个徒弟去孙家那个酿酒厂里也转了一圈,反正他自己说的,这叫‘参观’!您猜怎么着,孙掌柜那些日本机器跟我们的相仿,但也不太一样,多是蒸馏设备,造的叫什么‘威士忌’酒,工序简单着了,咱们厂的大师傅看一眼就记在心里,这不已学回来了。”



    白容久是商人,对酿造并不精通,只问她需不需要人手多加戒备。



    “您派来的人已够用,现如今酒厂和铁通一般,外人轻易进不来。”方玉柔解释道:“爷不必担心,我方家在北地酿酒也不是一日两日,用的原料和工序并不怕他们瞧见,即便他们学了一模一样的,也酿不出我手里的味道。”



    “这是为何?”



    “皆因曲母不同。”



    方玉柔手里最大的依仗,就是曲母。



    洋酒不发酵,多用配置、蒸馏,但华国的白酒却要加入酒曲。这一来为了酿造出更好的白酒,二来是加速酿酒的过程,黑河诸家酒厂都懂这份儿道理,各家酒曲配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粮食、曲母和水,十分简单。



    但最关键的就是这曲母。



    方玉柔手中的曲母是家中传下来的,经过多年筛选优化,里头加了药草,但绝尝不出一星半点的药味不说,酿出的酒还带了特殊香味,也正是这秘传手艺,才独占鳌头。这种风味的烧酒,也只有此处才有,称得上是北地三省一绝。



    孙掌柜想了许多名目,想要一睹真容,但看到的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最核心的半点接触不到。



    不但如此,还偷鸡不成蚀把米,让方玉柔手下的大师傅学了一招。



    “那孙掌柜还想唬我,把程序说得繁杂无比,配置不说,还要陈年,去参观的大师傅一眼就瞧出真章,回来之后用了自家调配方子,用了几种陈酿混配,我尝着不错,不过我也只在北地待过,对洋酒不懂,爷您再把把关?”方玉柔又倒了小半杯,递过去。“您走南闯北见识多,而且省府的老太爷也善饮酒,我们只管酿酒,这酒的好坏我们可说不准,全凭外头人定呢!”



    她说的谦虚,九爷拿了杯子细品之后,点头道:“确实不错,年份成色,还需细调。”



    “对,我也这么想的,孙掌柜当时拿出来的那一瓶洋酒就是琥珀色,透亮儿的。”



    “上回说的啤酒如何?”



    “还算顺利,九爷有空不如一同去看看?”



    “也好。”



    谢璟送下伙计,瞧着他仔细把那两瓶医用酒精装好带走,这才小跑回了厂房里。



    只是找了一圈,也没瞧见白九爷的身影,连着问了几个人之后,才问到一个知情的,对他道:“九爷?九爷刚才同方掌柜的去品酒,咱们这位爷可真是海量,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挑剔,一星半点的不同都能尝的出,咱们厂里酿酒的大师傅都服了,现陪着去品尝啤酒原酿。”



    谢璟心里咯噔一下,“爷又喝了啤酒?”



    “是啊,那么大一杯,小谢你是没见着,之前喝烧酒的时候杯虽小,但品类多,咱们这最善饮的大师傅也不敢一气儿尝过来,换了旁人早醉倒了,九爷没事儿人一样,喝完了还能看机器上的洋文呢!”



    谢璟也不听他继续说,连忙起身去找。



    厂房里机器多,隔间宽敞且大,最后是在一处机器和砖墙的夹角里找到了白九爷。



    白九爷正站在那看机器上的洋文,视线专注,若不是单手扶着那一缸酒水,没人知道他需要借力而站。



    谢璟靠近,小声喊他。



    九爷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讲话。



    谢璟过去拉着他手,想带他上楼,对方双脚却像灌了铅,稳稳站在那没有动,反而施力把谢璟拽了回来,皱眉问道:“不是说上楼,怎么不走?”



    谢璟:“……爷?”



    九爷皱眉,动了动手,却依旧把人抓得牢牢的,他垂眼看向握着谢璟的手腕,怎么都不明白想的和做的为何相反。



    谢璟用力,但九爷力气更大,纹丝不动。



    谢璟心想,这位是真喝醉了。



    白九爷安静站在那里,一身白色长袍,头发略微垂下遮住半扇长睫,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谢璟过去扶着他,九爷瞧了他一阵,慢慢松开撑在酒缸上的那只手,落在了谢璟肩上,谢璟未想过醉酒的人这般重,一时未能撑住,九爷那只手就滑落在他腰上,紧跟着人也踉跄一步,坐在了地上。



    谢璟低呼一声,又连忙左右看了,尽量替他挡着:“爷?您醒醒,我扶您回楼上歇着。”



    九爷坐在那里,眯着眼睛,声音同平时一样沉着:“好。”



    话虽这么说,却抱着谢璟的腰没起来,手劲儿不小,半寸未挪。



    九爷疑惑:“怎么不走?”



    谢璟哭笑不得,他倒是想拖着人起来,但他现在比九爷矮上一头,力气也没这位大,压根儿拖不动。



    白家九爷什么都好,就是不能饮混酒。



    若是白酒,几斤都无妨,但只一点,绝不能搀着喝,这也是谢璟跟了九爷几年后才知道的一个小秘密。那会儿是中秋,九爷高兴,带他去山上小住几日,没留神喝了许多混酒,大约是仗着自己千杯不醉,没未放在心上,但也是那次,谢璟头一回见识了喝醉的九爷。



    九爷喝醉了也同别人不一样。



    猛一看谈话行事如常,但有些事却反着来,平日里性子冷,那天却带着他去爬山,背诗给他听。



    起先是古诗,后来看他一眼,又背了两首英文诗。



    谢璟听不懂那些,却识得他瞧过来的目光。



    九爷倚靠在一株云杉树干上,还给他吹了一首口琴曲,调子缠绵悠远,和方才诵读起来嗓音低低的一样,落在耳中,惹得人耳尖滚烫。



    那晚月色已记不清,只记得云杉树下的人。



    ——皎皎君子,清朗如月。



    外头有脚步声走来,老远喊了谢璟名字。



    谢璟开口道:“何事?”



    对方道:“方掌柜的找您呢,说想问问过几天出行的事儿,做些准备。”



    谢璟道:“让掌柜的找张虎威,这事他都清楚。”



    那人热情道:“哎,行!谢管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帮忙?我叫两个人来跟着你四处走走……”



    谢璟不让他靠近,隔着机器道:“不用,我来看看设备情况,自己就行。”



    对方答应一声走了。



    谢璟手放在腰上,轻轻按了对方环抱着的手,他肩上披着薄披风,遮住了此刻席地而坐、倚靠在他胸前闭眼休息的九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