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荒觫然坐起,于他而言,膳房里的那些事,他是一窍不通。
想起当初在鱼鲮岛之时,他倒是从澜渊那处耳濡目染过,经年之久,本也不熟悉的厨艺变得又越发生疏了。
瑶思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想什么呢?吃不吃?”
他低头瞧了瞧瑶思放在他面前桌上一碗热腾腾的粥。
说实话,他很少吃些东西,又不同凡人,需要一日三餐的活的胆颤,他堂堂一个魔君自然对粥这些东西没什么亲身体验的感受。
他望了望瑶思,又望了望碗里的米粥,他像是初春时枝头的嫩蕊,小心翼翼的捏起勺子,喜滋滋尝了口米粥。
瑶思眯着眼睛盯着他,期盼他能说出天夸奖的话。
登时,染荒谨慎又乍惊,两只眼睛恍惚一下失焦,很明显的颤抖一下,颤抖的东西有些大,以至于瑶思差点以为他要归去了。
“好……好喝,就是~有……有一点点点咸了。”
语罢,瑶思暗松了一口气,意料之中。
“咸不咸的无所谓,能喝就行。”
染荒苦笑一声,咸便咸了,这苦味是哪里来的?
“对,只是~我不饿。”
瑶思翻了个白眼,她自己的手艺,她自己在清楚不过。况且,今日她还故意做了些手脚。
染荒虽没什么谈恋爱哄女孩子的经验,可这人天生就分对男女之事敏感或者不敏感,情商高或者情商低。
于同样之事来说,澜渊大抵会遮遮掩掩糊弄了瑶思,之于染荒而言,女人,尤其是瑶思这种喜爱自吹自擂的女人,无非就是说几句夸赞的话,拍拍马屁,吹吹体己风,便可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他转了转眸子,笑道:“有情饮水饱。”
瑶思猛地抬脸凶狠无比地瞪着他:“有~有情饮水饱……,啧啧啧,最近没少偷摸着学习吧。”
染荒:“……”
瑶思瞪着他瞪了好一会儿,就面无表情的盯着。
眼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染荒,虽是以狠厉暴躁着称,一副好皮相却仍让六界不少爱慕之人前赴后继。
以往都是他盯着别人的脸,恶狠狠的将人吓跑,这是第一个,盯着他看了片刻,居然把他吓得慌乱不已。
木房的小窗是开着的,外头窸窸窣窣下来些小雨,衬的屋内有些寒凉。
染荒不明所以,又不敢去发问,便寻了借口,起身将门窗关好。
他回来时,脚下有些虚浮,只得又坐回了木凳上,瑶思仍是顶着两只圆润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彼时,染荒浑身被瑶思盯的不自在,像极了满身的小虫来回蠕动。
“你……,你有话要说?”
瑶思不语,摇了摇头仍旧是死盯着染荒,像是期盼这某些事情的发生,又像是抓心挠肝仍要保持镇定沉默的难耐。
忽而,染荒似悟出某些不可言喻的惊诧事,他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半撑着脑袋欲要问瑶思什么,唇瓣起了起,整个人似不受控制的猝不及防倒在桌上。
瑶思恍然大惊,立时三刻骤然起身,又小心翼翼的推了推染荒的身子,轻声道:“染荒?”
染荒没有回声。
瑶思微不可查的笑了笑,不枉她出谋划策,苦心专研了好几日,总算想到一个严丝合缝的方法,让染荒倒下。
既做为神仙,便要有神仙该使的手段。
前些日子,朝瑰在门外立着时,她曾觉得无趣,便同朝瑰闲话了两句。
她晓得朝佩原形是个狐狸,都说狐狸修炼成精有什么高段位撩人的幻瞳术,若能修炼的出神入化,连神仙也难逃此幻术。
朝瑰将这幻术说的很是邪乎,可瑶思如今也明白,她若还想从此地出去,还想着澜渊,便只有此一技可施。
继而,她听风就是雨,三分热度的脾性又上了头,便从殿内翻腾了一圈,日日夜夜参悟那狐狸修炼的术法。
说什么面色蜡黄,神色萎靡,也并非是被关的久了,主要是没日没夜的学习十分消耗尽力。
今日恰逢染荒来寻她,她自知自己不是修炼的料子,说实在的,那什么什么幻术她连个皮毛都没悟透,只晓得要凝神聚灵,瞳孔对视。
眼看时间点点流失,迫在眉睫,她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
这一番苦盯着染荒来看,似乎是起了些作用……
可是……
这是魔君啊,堂堂魔界至尊,能被她就这么驯服了?
瑶思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该不会染荒是故意的吧?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罢了罢了,刻不容缓,且不管染荒倒下是真是假,她都要对不起染荒一次,回九重一遭。
瑶思瞧着桌上趴着的染荒,长叹一声,道:“抱歉染荒。”
瑶思说完便转身离了小屋。
彼时,染荒睫羽抖了抖,他睁开眼睛缓缓看到瑶思立在轩窗之外,窗外还淅淅沥沥下着微微雨,她应是在琢磨着长久不用的咒术。
染荒愣愣的,碗上的粥还是热热的,锅里也氤氲着蒸气。
瑶思就站在他眼前,不过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却又像隔着一湖一海的宽广,那么疏淡,那么遥远。
染荒喃喃自语:“你要去哪里?你还要去找他?”
他说着,又抬起头侧过脸,望着窗外乍起的光亮。
只是一个眨眼瞬息。
屋里屋外便又空空荡荡的,除了他就什么都没有再剩下。
闭合的轩窗被风吹开,刺骨的寒凉袭人。
昨日夜里百亩花林里满枝灿烂的桂花飘落的大半,枯败的花瓣铺满了隐清池。
黑夜里,染荒瞧着溃败的花,有些无助,他想一片一片的拾起,藏起来,护住……
可他最终还是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了。
入了后半夜,他走到瑶思的寝殿外,屋内还燃着灯火,瑶思撑着身子,用灵力养着精神,一点点的翻过她手中有关幻术的书卷。
幻术的旧典籍用词佶屈聱牙,说的含蓄点,瑶思才疏学浅,与绝大部分术法卷都是“相见不相识”,但无论怎得看她都是乐在其中,用心在专研。
他将瑶思关在这里与否,同先前有什么区别?
他一步步走过去。
近了。
更近了。
只要再往前,似乎便能看清瑶思的每一根睫毛,每一缕发丝。
可他还是无助的,彷徨的在门外顿了步子。
眼前,他亦是如此。
瑶思做的这一切,在她看来似乎完美无瑕,可在染荒看来却是漏洞百出。
漏洞百出又如何,他还是心肝情愿的跳了。
可跳着跳着,他瞳孔颤动着,是有些不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