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事事”四个字就像一击重锤敲在了李鍪的心上。
李鍪这个时候也终于知道为何田豫对待自己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恶劣。
蒯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叹息了一声,其实他很早就看出来了。
但是那时候的蒯蒙对武者十分看不上,就连每日练刀的刘复,蒯蒙也只是含笑看着。
所以看到李鍪成天在车队里转悠,和田豫唠唠嗑,和管宁聊聊天,蒯蒙也就没有多劝他。
毕竟在幽州的时候,那些事情对于李鍪的打击有多大,只有他自己清楚。
就连大大咧咧的刘复都曾经偷偷的问过蒯蒙,“你看汉隆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
在幽州的时候,李鍪是双眼赤红,两鬓有着细细的两缕银白长发,看着十分妖异。
而从幽州走出来的时候,虽然李鍪脸上变得十分和善了,但是那银白的长发已经变成了苍白颜色,甚至还有一些灰白。
而那双本来十分妖异的血红眸子也变得有些无神了起来。
这些变化,田豫或者发现了李鍪的变化,或许没有发现,但是对于田豫来说,李鍪的这些变化不重要作为寒门的传人,虽然他说的那么随意,可是重不重要他自己心里清楚
李鍪看着怒气冲冲的田豫,脸色也有些通红,那是臊的慌一般的红。
李鍪最开始的确是被王壮的死弄得心神不宁,再加上知道了一些内幕之后更是心中感到十分郁结。
对王越的不理解,对王壮师兄的可惜,还有对管宁对寒门的无奈。
但是随时时间的过去,他每天东跑西颠的,就像田豫说的无所事事,不用每天天还不亮就开始挥刀数百次。
也不用每天扎着马步诵读着四书五经,还动不动会挨上一戒尺
更不需要每天逼着自己神出鬼没,将自己练得筋疲力竭的。
李鍪必须要承认,他变懒了,变得他自己都感觉非常的懒惰。
甚至他已经很久没有将怀中的小木人拿出来了,或许是李鍪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没脸再看它了吧。
“田豫将军,小子知错了”
李鍪认错的态度很诚恳,他没在找什么理由,或许这也是他唯一的一个优点了。
李鍪是真的知错,会不会改,能不能改这先放到一边,李鍪反正是知错,认错
“知道错了就老老实实的听着别以为跟着管老头看了几卷史记,听了几段秘闻你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
田豫看着恭敬认错的李鍪,火气这才消散了一点,然后继续说到,“不要随便插话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学生明白”李鍪点了点头。
田豫看李鍪这个样子,这才缓和了一些,之前好几次想动手都被管宁拦下来了。
管宁一直说,李鍪刚刚经历了大变,心神有些恍惚还没能定下性来,让田豫不要过多的参与,更不要动手。
但是田豫看着李鍪一天比一天疲懒,一天比一天的没正形。
虽然田豫明知道这是李鍪心神恍惚让他自己懈怠了,但是依旧是一肚子的火气。
人可以难过,也可以心神恍惚,很可以性格大变,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田豫看来,若李鍪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那么这些都实属正常,但是他不是
他是管宁的弟子,甚至有可能是他最后的一名弟子,他是王越的徒弟,也可能是王越最后的一个徒弟。
而之所以有这些身份,同样因为,他是所谓寒门的希望,虽然只有管宁一个人这么认为。
但是既然承认了这个身份,享受了这些带来的好处,那么就必须要承担里面的风险。
哪怕寒门给他的好处他并不喜欢,哪怕寒门给他带来的风险轻易就可以让他挫骨扬灰。
但是这世间本就没有所谓公平,所谓的公平都是一群酸腐无聊之时瞎说出来的东西。
所以这次田豫有了机会,终于忍耐不住了,一茶碗拍在了他的头上,虽然惨烈了些,但是好歹将他打醒了。
这时候小文钦终于将桌案重新收拾好了,从新拿了一套器具放好,然后地上的残渣也已经收拾干净了。
三人重新落座,不过这个时候三个人的脸上都有了些许不同。
田豫现在虽然一脸的怒气冲冲,但是从那飞扬的眉毛和那是不是翘起来的嘴角,无一不说明着他现在心情愉悦。
蒯蒙现在一点被夸赞之后的兴奋也没有了,田豫那两茶碗虽然的确就是为了拍李鍪,但是蒯蒙总感觉田豫有点敲山震虎的意思。
而李鍪现在也是一脸恭敬的跪坐在一旁,这个时候再看李鍪,从心里的恭谨和只是脸上的低眉顺眼,这区别真可谓是一目了然。
田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刚刚弄好的茶汤,然后瞥了一眼李鍪说到。
“汉隆小子,你也别说老夫打你打的过分,你刚刚的话若是放到了外面,真的会让人将大牙都笑掉了”
蒯蒙不怕田豫拍自己,所以有不懂的就直接问了出来。
“刚刚汉隆说的,是有哪里不对的么”
“这个混小子刚刚说什么了”田豫眼睛一撇。
“霸王最强,其他人次之”蒯蒙复述了一下李鍪的话说到,“刚刚田豫将军的意思,不也是如此么”
“那你觉得春秋之时的叔梁纥和现今江东的甘兴霸孰强孰弱”
“这”蒯蒙被这个问题问的愣住了。
叔梁纥是勇将,更是圣人之父,文韬武略也算是上上之选。
但是叔梁纥最大的两个功绩就是力举城门和夜袭齐军大营。
若是单论武力的话,甘兴霸估计举不起那千斤闸来。
但是论半夜劫营,甘兴霸或许放到那个时代也可以在齐军大营里来回折腾,但是叔梁纥真的不好说能在魏王眼前打个转,然后安然无恙的回来。
所以,这种问题,蒯蒙这个局外人真的没办法回答
田豫看蒯蒙那犹犹豫豫的样子,便知道蒯蒙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便也不再为难蒯蒙。
“莫说你无法回答,便是一个百战老将也难以回答,勇战派的战将和你们这些谋士一样也不一样。”
“学生不懂”
“说一样,那是因为侧重不同,就比如玄德公麾下简宪和,你可听过”
“刘玄德麾下老臣”蒯蒙十分快速的回答到,“不过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大的建树”
“简宪和这个家伙,带兵打仗一窍不通,行军布阵半点不懂,发展民生狗屁不会,出谋划策必败无疑”
田豫对简雍的评价十分简单,如果现在李鍪还敢说话,那一定会用四个字来总结田豫刚刚说的话,“狗屁不会”
蒯蒙其实也很想说这句话的,“简雍此人,若是如此怎可有如此高的地位,仅仅就是因为他跟随刘玄德多年”
“他是玄德公麾下最早的一批老臣,这仅仅是其一,至于其二,简雍好为说客”
简雍作为刘备早期最早的使者之一,的确在诸侯之间非常出名,只不过这个名声
“简雍出使徐州陶恭祖,陶恭祖死了,简雍出使袁本初,袁本初死了,简雍出使刘景升,刘景升死了”
蒯蒙这句话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趣闻,刘备早年曾去徐州救援,事后驻扎在小沛,然后经常让简雍代替自己去面见陶谦,然后没多久陶谦病死了。
官渡之战前夕,刘备驻扎在汝南,得到了黄巾余孽相助,想要和袁绍联合,前后夹击曹孟德,结果刘备还没开始动手,官渡之战袁绍大败,一年之后再败,病死了。
在汝南被曹操打败了的刘备,无奈之下只能投靠刘表,驻扎在新野之地。
然后数年之后曹军再次兵临荆州,刘备再次派简雍出使刘表,要说动刘表支持自己抵抗曹操的大军。
然后简雍刚去襄阳,刘表就死了,害的刘备只能仓皇逃窜,无奈之下选择了携民渡江。
其实蒯蒙还有一件事没说,简雍代替刘备出使益州刘璋,这次他再次得到了益州刺史刘璋的欢心,然后一年之后,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
之所以蒯蒙不说这句话,就是因为简雍唯一一次翻身仗就是在益州,在最后成都之战中刘备久攻益州不下,最后还是简雍和马超两人软硬兼施才将刘璋说降的。
田豫也被蒯蒙的诙谐逗乐了,简雍这人就是运气不太好,跟着刘备跑了大半个天下,最后把自己弄成了瘟神一般
不过玩笑归玩笑,事情还是要说的,“简雍此人虽然运气不好,但是无论他出使何方,可曾受过委屈”
“这到未曾听过。”
“简宪和天性诙谐幽默,平素里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哪怕在出使中,也毫不顾忌自己的仪表姿态。
但是就是这般,简宪和总是能够让对方忽视自己的衣着姿态,而被自己的性格所吸引。”
蒯蒙听完他说话,点了点头,“国让将军的意思是,战将和谋士一样的地方是,他们都是术业有专攻”
“是,却也不是”田豫点了点头勉强算是认可了蒯蒙的说法,但是又纠正说到,“你所谓的术业有专攻更多是再你们这群专业的谋士身上的,而战将身上虽然也有侧重,但是若真是只通一门的话,那他就离死不远了。”
“额学生还是不懂。”
“就如同你刚刚所说的几人,叔梁纥太过久远,那个时候兵家都没有完善,先不多说,剩下三人,项籍乃是巅峰你一知道,那么最后的两人,鸠虎吕奉先和汉寿亭侯关云长。
这两个人只有关云长可以真的称之为勇战派的标准战将,也算的上是玄德公麾下唯一一个能够给他撑门面的大将了。”
“刘备这般弱小么”李鍪轻声问道,刚说完就赶紧低下头,怕自己再挨一茶碗。
田豫刚刚端起来茶碗,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李鍪,犹豫了一番还是没再砸下去,而是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道,“你以为魏王麾下这种战将很多”
“应该不少吧”李鍪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说到,“不说其他,您不也是北疆战神么”
“老夫多谢你看得起老夫,不过若是再战场上,老夫估计连一天都活不过就会被关二哥给斩落马下。”
“关云长这么强么”
“不是关云长强,而是你太低估勇战一脉的战将了”田豫横了一眼李鍪继续说到,“诸葛孔明曾经说过一句话,老夫认为十分有道理。”
“什么话”
“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利,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田豫一脸的憧憬,“当然了,诸葛孔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蒯蒙被这句话震惊了,“通晓天文地利,知晓奇门阵法,明白阴阳之术,只有这样才是将领”
“这是神仙”田豫没好气的说到,“古往今来,哪个能做到,未来暂且不论,反正老夫是没见过哪个将领这些都会的”
“国让将军也不懂这些么”
“老夫不是神仙”田豫脸色有些黑了,手又不自觉的挪到了茶碗旁边,“其实为将者,只要能够见机行事便能成为一方名将,若是再能知晓天时之变化,那便是顶尖的名将,若是还能和地利相结合,那便可为帅才也。”
田豫已经说到这里了,蒯蒙自然知道关羽的地位了,“所以现在关羽再借汉水之地利,梅雨季之天时,要一战而胜”
田豫也深深的看了蒯蒙一眼,“若关羽真如你所料这般,那便是已经由将而入帅了,所以,汉隆小子,你还以为刘备很弱么”
“那那天下还有人会是关云长的对手么”
“你这么问,那确实太小觑这天下英雄了”田豫突然哈哈一笑,“虽然江东的那位甘兴霸现在已经不可能再进一步了,但是江东之地那真的是人杰地灵,之前的孙伯符和周公瑾兄弟暂且不说。
现在的江东都督吕子明也勉勉强强能可靠着地利逞一时之凶,至于后面嘛,那就要看他们的气数了,不过若是江东技止于此了,那此次天下变局恐怕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江东之地么”蒯蒙嘴里喃喃的说到,他可是记得那一晚逃命之时,他听到了一句柴桑的土话。
“江东之地气运就是昌隆啊,远了不说,单单说孙家一脉,孙文台当年就已经是天下顶尖的勇将了,靠着一己之力敢和徐荣掰腕子,虽然最后被打的找不到北了,但是勇气可嘉啊。
紧跟着他儿子孙伯符更是胆大心细,靠着一张粗犷的脸不知道糊弄了江东多少人,然后江东小霸王之名那也是实至名归,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了霸王的名号,脑子变得也和霸王一样了,不知道怎么用了,若非是他有个叫周公瑾的结拜兄弟,都用不到刺客,他就折了。
结果孙伯符死后,周公瑾继续扛着江东的基业,直到孙仲谋的地位稳固,便安然死去了,周公瑾死后江东再次出现了鲁子敬这个异类,明明是个武将偏偏说自己是谋臣,和诸葛孔明联手做下了这三分天下的大局。
好不容易熬到鲁子敬也死了,谁知道又出来一个,不过吕蒙毕竟是半路出家的,能力不可和前两日同日而语,若无意外,此次大战,江东应该就是个看客罢了。
蒯蒙被田豫的这一连串的分析弄的有些发懵,半天才缓过神来,“江东竟然连一个帅才都没有么”
“你以为帅才是什么,从灵帝开始,可称为将者,天下比比皆是,但是可称为帅者,至今不过一手之数罢了”说着话,田豫还真的伸出了一只手掌,并将之摊开。
“都有何人”
“段颎可曾听过”
蒯蒙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凉州三明的大名自然知道,段太尉虽然晚年但是段太尉称得上是帅才”
“嗯,那徐荣呢”
“刚刚听您说过,不过,此人学生却是不甚了解。”
“徐荣是一个忠于汉室的人啊,只是可惜董卓对他又知遇之恩,当初董卓之所以敢对抗着天下诸侯,说白了就是依仗自己谋有李儒,帅有徐荣,将有吕布,兵有凉骑”
“徐荣这般强横么”蒯蒙还是不太理解徐荣的恐怖。
“当年诸侯讨董的时候,先锋乃是江东猛虎孙文台,一路高歌猛进,先后将胡珍,华雄,就是吕奉先亲自出马,最后被孙文台在阳城打的大败而归,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牲口,被徐荣差点打的全军覆没,最后还是靠别人装成自己才能逃脱
若是徐荣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这厮还曾将魏王打的痛不欲生,曹洪那救主之功就是这么来的,不过现在是这么说,老夫一直觉得当时打败魏王那不算什么能耐,能将孙坚给打成那般模样,才是徐荣的骄傲。”
“咳咳咳”蒯蒙止不住的咳嗽,想要提醒田豫,毕竟谁也不知道南阳郡城的哪个百姓还是校事府的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