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旅途在巨鸟的尾翼中落下帷幕, 机舱门呼啦打开,单手拖着巨大行李箱的黑发少女眼带好奇地打量着机场高耸的穹顶。
她右耳塞着一只耳机,轻柔的女声唱着古老的日本童谣, 左边的耳机线垂在胸口, 随着她走动的步伐摇摇晃晃。等候接机的路人对她吹了一个轻佻的口哨,得到含满笑意的一瞥。
被耀目的笑容晃了眼,心不在焉的男人一边在心里琢磨先前的惊鸿一睹,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么娴静柔弱的美人,必然是如大和抚子般的贤妻良母, 所以刚刚他看到的那个中指, 一定是幻觉吧?
我懒洋洋地收回视线,哪里来的傻逼,长成那副磕碜模样还学牛郎把妹,若不是有任务在身, 姐姐今天就把你打得跪下来叫爸爸。
瞧我这暴脾气, 一定是条野采菊这一年来孜孜不倦与我掰头的结果。那个内心阴暗的眯眯眼, 无时无刻不想着给我下绊子, 纵使重视队友如我也想大义灭亲,送他去见上帝。
终于摆脱条野采菊的迫害, 俄罗斯冷冽的空气也无法阻挡我解脱的好心情。同行相轻的道理诚不欺我,一个组织中不需要两个相声选手,我迟早要用铁肠先生某天的饭谋杀条野采菊,让他死也不能瞑目。
“统统子,国常路先生有给我订酒店吗?我该先去哪?”我低头扒拉着手机,问我忠实可靠的系统爸爸, “他给我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设来着?”
【一个小互联网公司新入职的程序员, 你在一个星期之前收到offer, 几经犹豫后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俄罗斯工作,却在下飞机的那一刻收到了公司倒闭的消息。】我的老父亲拿出我的剧本,一本正经地念着,【又因信用卡透支额度用光,没有办法买到回日本的机票,只能暂时呆在俄罗斯刷盘子维持生计。】
所以,没有酒店,没有住所,没有伙食费,什么也没有,从零开始的俄罗斯生活。
……好惨,国常路先生真的不是在故意打击报复我吗?以我副业多如狗的天才人设,怎会沦落到只能刷盘子的悲惨境遇!编人设也请尊重基本法,不要随便夹杂奇怪的私货。
我对着手机的屏幕看了又看,一张典型的未成年少女脸,又因已经离开学校一年的原因不带一丝学生气,一看就像是个任性离家出走辍学打工的失足少女,哪里像程序员?
别的不提,看我浓密的头发,随便给我安插一个程序员的人设靠谱吗?别说魔人会怀疑,连我自己都不信,在程序员的领域中,“秃”是检验强者的唯一方法,我还是个弱者啊(扼腕)。
“行吧,考验我演技的时刻到了。”我一边和系统聊天一边走出机场,准备随便拦个车去附近的市中心熟悉环境。
按照国常路大觉先生给我安排的剧本,打车费将是我身上仅剩的最后经费,我接下来要随即抽选一家幸运饭店,为老板刷够足以我买下今天晚餐钱的盘子。
——如果他指的晚餐是俄罗斯大列巴,我宁肯饿死也不会这么折磨我的牙齿,补牙好贵好贵的!
“我觉得吧,刷盘子并非正道。”我从出租车上走下来,坐在广场中央的喷泉边和我的系统说话,在呼啦啦的水声中缜密分析,“你看,无论初始人设是什么,我最终的目的是接近魔人费奥多尔君,将他纳入二五仔的鱼塘,没错吧?”
【没错,所以……崽崽准备撕剧本?】系统问。
“怎么能说是撕剧本呢?我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副业而已。”我振振有辞地说,“做程序员是没有前途的,为了保住美少女的秀发,优秀的码农安和桑觉醒了搞笑艺人的技能!这很合理,太宰治来了都挑不出毛病。”
俄罗斯这么冷的地方,正适合讲一个温暖人心的冷笑话,是时候掏出我的老本行了。
“刷盘子有什么用。”我啧了一声,为国常路先生的脑洞感到无语,“他以为我拿的是玛丽苏天雷滚滚剧本,可以依靠刷盘子来接近任务目标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在国常路先生的设想中,故事的发展应该是这个亚子的:”
“贫穷善良的勤劳少女为了偿还酒鬼父亲留下的债务,含泪挥别校园友人,挽起袖子没日没夜地在肮脏的小酒馆刷盘子,落下的泪打湿了贝加尔湖畔的水,多么凄楚可怜的少女!”
“突然有一天,她遇见了偶然来酒吧体验民生的贵族大少爷。因为在洗盘子的过程中不小心把清洁剂当作酒水端给了客人,让大少爷当场被救护车拖去医院洗胃。自此少女被费奥多尔少爷铭记于心,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来酒吧见一见这个胆敢谋害他的女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有着‘魔人’之称的恐怖男爵对她一见钟情。他当即甩下一张崭新的支票,冷傲地抬起自己锥子似的下巴:一个亿,做我的女人。”
“自强不息的少女倔强地别过脸,娇哼一声:人家才不要,你只是馋我的身体,你根本不爱我的灵魂!魔人大吃一惊,天呐,世间竟有如此清纯不做作的女子,她好特别好有魅力,你这个有趣的女人,本大少对你势在必得。”
“在经历了一系列虐恋情深的包-养、替身、白月光与朱砂痣、情敌变情人、少爷与女仆、真爱与政治联姻的复杂纠葛后,费奥多尔毅然决然地抛弃束缚自己的贵族身份,他决心带他心爱的女孩私奔,离开俄罗斯这个泪流下来就结成冰坨子的伤心地。”
“但被资本主义腐蚀的少女发现,比起男人的身子,她更爱钱。你说有钱多么好,想包-养几个小白脸就包-养几个,一周七天各个不重样,岂不是美滋滋。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和她虐身虐心九百集电视剧的塑料情人,说出那句经典名句:没有物质的爱情只是一盘散沙,你滚吧,老娘独美。”
“正巧费奥多尔家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少女毫不犹豫女扮男装,一通宅斗大戏后成功继承恐怖男爵的称号,瞬间逆袭走向人生巅峰,生活从此充满正道之光。”
“而被无情恋人抛弃的小白花费奥多尔突然发现自己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既没有金钱也没有爱情,连硬得梆梆响的俄罗斯大列巴都吃不起,锥子似的下巴都饿平了,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又气又恨,但失去男爵身份的他根本无力与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美少女相提并论。他只得蓄了长发,换上女仆装,来到了少女最初打工的地点,为了维持生计,也开始洗盘子。”
“他洗呀洗,洗呀洗,洗得人老珠黄,青春不再,终于等来了左拥右抱的人生赢家少女。少女点了一杯忘情水,一副心事重重宛如失恋的模样倚在吧台上。魔人自觉时机已到,端着精心调配的洗洁精献给少女。”
“他本以为这杯使他们结缘的洗洁精能让少女重燃旧爱,与他破镜重圆重修于好,但这个无知的男人小看了名侦探的卓越智慧。”
“少女端起酒杯闻了闻杯中液体,露出‘哪个傻逼给老娘上洗洁精,是不是不想在道上混了’的眼神,愤怒拍桌,让魔人过来和她对线。”
“虽然并不眼瞎但天生海王的少女没有认出自己的老情人,见做错事的是一位柔弱的少女,本着对全世界漂亮妹妹的怜惜之情,放弃了给他差评的打算,转而将魔人当作树洞,心事重重地对他说——”
“说什么?”一个包含着好奇之情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小丑模样的白发男人一脸惊奇,捧着脸挨着我坐下,催促道,“继续继续,少女对他说什么?”
“说——朋友,你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活到了九十岁吗?”我冷漠道。
“不知道,”果戈里老老实实地摇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的没错。”我露出赞许的目光,“小明的爷爷活到了九十岁,是因为他从来不多管闲事——你谁?为什么要听别人自言自语?”
“因为小丑看你一个人碎碎念,感觉会是什么超——有趣的事情,就跑过来了。”果戈里欢乐举手,“居然听到了阿陀的名字,小丑的预感果然没有错。呐呐,你认识阿陀吗?”
阿陀?哪家人这么会取小名,小东西你可真别致。呃,等等魔人米o奇司机的姓氏是不是有一个“陀”字?陀……曼妥思?
这位不请自来的小丑同志口中的“阿陀”应该就是我的任务目标魔人费奥多尔·米o奇·曼妥思司机,哇,我真棒,我记住了他近乎一半的名字,不愧是聪明的我。
任务目标上线,让我给他演一段。
虽然仍在笑着,一副神里神经的样子,但我敏锐地嗅到了眼前男人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和挥之不散的血腥气味。
没有错,是同类。
“认识啊。”我伸手在口袋里掏掏掏,拿出一张剪裁下来的、被揉得皱巴巴的报纸,怼到果戈里面前,“他吞并了我新老板的公司,托他洪福,我失业了,现在正准备去酒馆洗盘子。”
“欸?是怎么一回事?”果戈里拿走报纸,他对这家公司有点点微弱的印象,的确是阿陀吞并的一家公司。
为了更好的敲代码,阿陀已经搞死了很多家互联网公司,就是为了挖他们程序员的墙角。多么别出心裁的人才引进方案,不愧是他的挚友。
“你也知道,现在找个工作有多难。”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满脸忧郁,“我不能把自己的人生葬送在洗洁精里,所以我正准备发展副业,成为一名优秀的——”
果戈里:“玛丽苏女主角?”
“——相声选手。”我接上上文,平静地拍了拍褶皱的衣角,对他摊开手,“感谢您的收听,今天的节目《落跑酒馆小甜心与她的贵族大少》暂时告一段落,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借钱捧个钱场,您议价几何?”
“但是哦,小丑也没有带钱。”果戈里掏出空空的口袋给我看,“你看,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小丑可不会说谎喔。”
“钱在你的帽子里。”我冷酷道,“休想赊账,有多少给多少,再给我打个欠条。”
“明明就是敲诈嘛,小丑可不会上当~”果戈里晃了晃身子,翻手拿出几个小彩球,“小丑给你变个魔术吧,是新的小丑魔术!谢谢大家的掌声!”
同为演艺界的新星,我很配合地鼓了两下掌,看果戈里为我表演把彩球变成老鼠再变成兔子最终变成铅球的怪异魔术。
“超棒,如果你不打算用这颗铅球杂碎我的脑袋就更棒了。”我激情鼓掌,顺便一把扯住果戈里的披风,“别跑,和我组团去马戏团表演,等我赚够回日本的路费就放你走。”
“回日本……你是哪里人?”果戈里和我抢披风,两个人揪着一小块布料拔河。
“横滨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借我机票钱,等我回国汇给你也可以。”
“你来自横滨?”一把手-枪从披风中探出,抵在我的后腰上,果戈里笑嘻嘻地问,“那么,你是异能者吗?”
“是不是又怎样呢?”我单手握住枪口,指尖一旋,猝然散落的零件滚了一地,从袖子中滑出的匕首抵在果戈里的肾上,“你们只收异能力者啊?”
“当然——不是!”果戈里双手投降,眼睛亮晶晶的,像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阿陀会很喜欢你的。”
因为那家伙明明自己是一个异能者却想创造一个没有异能力的世界,真正意义上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怼的究极狼灭。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若无其事地收起匕首,“我只是一个正准备转行去讲相声的程序员,黑帮什么的太可怕了不适合我这种柔弱女性,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欸!不要这样嘛。”果戈里绕着我转了两圈,手舞足蹈地比划,“小丑喜欢你,和我一起创造最天才的小丑魔术吧!”
敢情您也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艺术家啊,我喜欢。
我继续欲擒故纵,“唉,其实我蛮喜欢自己程序员的工作,但又害怕因此秃头而不敢继续深造,如果有一位优秀的榜样站在我面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追随他而去。”
“不秃头的程序员?”果戈里在记忆力扒拉了一遍,似乎大概好像只有阿陀满足这个条件,不愧是阿陀!
为了能与新知己时刻探讨究极的小丑魔术,卖了挚友又有何妨!牺牲一个阿陀,换来的可是全天人五衰的快乐源泉,他jio得可以,阿陀会理解的。
“我正好认识这么一个人,加入我们加入我们嘛,和小丑一起玩。”果戈里期待地说。
“好吧。”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我是安和千夜,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亚诺夫斯基。阿陀的全名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里在我呆滞的目光下像说顺口溜一样念完两人的名字,快乐地说,“是不是很顺口?很好记的哟,如果记错了小丑的名字,我会生气的。”
我:再见,告辞,在下就此别过。
你们俄罗斯人是不是离谱?!我只问你们的爹妈一句话:他们取名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他们的孩子在学校被老师罚抄名字五百遍的时候该怎么办?人家张三李四王麻子只需要半小时就可以交卷走人,你们写半年都不一定写得完。
哦,原来如此,我懂了。我眼带怜悯地看着可怜孩子果戈里,又是一个辍学儿童,当代黑道组织迟早要完,祖国的花朵一朵朵凋谢在你们手中,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介意的话,我叫你果子狸,呃不,果戈里吧。”我强行无视他暗戳戳的威胁,开什么玩笑,要是每次打招呼都要把他们的全名念一遍,舌头都会磨起泡的。
“小千夜没有地方住吗?”果戈里看着我超大的行李箱,自告奋勇地举手,“我带你去阿陀那里,他有很多空房间。”
“我可不是白吃白喝的人。”我凛然正气地说,“作为房租,他有什么想听的相声吗?我可以单独给他来一段。”
“我觉得刚刚那个就很好。”果戈里看热闹不怕事大地说,“《落跑酒馆小甜心与她的贵族大少》?小丑要把它编造成新的魔术。”
我也觉得这个故事不错,狗血又刺-激。虐恋情深、破镜重圆、阶级差异、复仇归来,种种热门吸睛元素组合在一起,随便改一改便是一个优秀的商业大片。
唯一不太妥当的是:我故事里的贵族大少恐怖男爵应该是一个小白脸形象的柔弱美男子,魔人君这位长满胸毛的欧拉壮汉可能不太适合这个角色。
我隐晦地对果戈里说了说我的担忧,他先是在原地愣了一秒,随即哈哈哈哈哈哈哈狂笑出声,疯狂捶地,高呼:“这是新的灵感啊!”“究极的小丑魔术!”等艺术家特有的神经质发言。
见这位仁兄似乎已经不能正常交流了,我默默摸出手机:俄罗斯的救护车电话是多少来着?快,这里有病人失心疯了!
笑了一路的果戈里弯弯绕绕,将我带回他们的安全屋,他一边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笑肌一边打开门,欢快开口,“阿陀,我回来了哦!带回来了超有意思的人!”
“阿陀?”没人理他,果戈里疑惑地走向费奥多尔平时敲代码的房间,拉开紧闭的房门,一只白色的毛绒绒人型生物倒在电脑椅上,毫无生机。
马萨卡!又是一件谋杀案件?我瞳孔地震,不是吧不是吧,工藤少年明明不在这里啊,难道他的死神光环隔了一座太平洋也可以发挥效力吗?是不是太bug了一点,不,我绝不承认可能是我的问题,一定是工藤新一的错。
果戈里伸手揪住友人爱之如命的垂耳兔大帽子,呼啦一掀。一个脸色苍白宛如失血过多的吸血鬼的青年出现在我面前,模样脆弱纤细,下巴又尖又细,正是我剧中的恐怖男爵完美范本。
“原来他真的没有十八块腹肌啊。”我失望地说,别说十八块了,他可能只有一整块腹肌,与我心目中吨吨吨一整桶伏特加潇洒跳入冰河中冬泳的肌肉壮汉形象完全不符,差评。
“阿陀好像昏迷过去了。”果戈里试了试友人的鼻息,“还有气,应该没关系。”战斗民族,无畏猝死。
不,我觉得问题很大,你看看他眼底硕大的黑眼圈,这是半夜不睡出门做贼去了吗?
我身边就不能有一个作息正常的有为青年么?前有太宰治后有费奥多尔,你们还斗什么斗啊,多吃几次三无外卖你们就能握手言谈,成为同一家医院的终身vip客户了。到时候作为病友的你们天天都可以快乐地玩“我预判了你的预判”与“我预判了你预判了我的预判”的可爱小游戏。
我看了一眼磨损严重即将报废的键盘,又看了看魔人君浓密的秀发,嫉妒的小人在心里直咬手绢:
为什么他作为一个熬·夜的程·序·员,居然丝毫没有秃头的烦恼?难道是我猜错了,【不会秃头】不是琴酒的异能,而是他的?
“你带了人回来,尼古莱?”费奥多尔睁开紫红色的眸子,安静地看着我,声音不急不徐,如果不是医术小成的我一眼看出这家伙贫血的话,还以为他真的气势很足。
emmmm,为什么他的问句这么像质问花心同居人的傲娇冷酷御姐,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总让我插入这些匪夷所思的修罗场,你们男人之间的友谊真的好复杂啊。
“是小丑的魔术搭档哦!”果戈里用披风半罩住我,“感觉可以得到相当多的新魔术灵感,所以带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小千夜回来了。啊,对了,阿陀是害小千夜失业的罪魁祸首,所以不可以说自己没有责任。”
兜兜转转,国常路大觉的布置以一种奇葩的方式实现,我不在意魔人会不会查证我身份的真伪,这方面非时院的底蕴杵在那里,无需担心。
至于我自身的破绽——那不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吗?
海王正是浪的飞起也能自圆其说萌混过关的强者的称谓,我只需要一个搭话的契机,以我在多个组织练就的优秀工作能力,还担心拿不下一份offer?
未免太小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