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骗——”唐羲疑惑, 但马上被素寒璧搪塞过去。
“唐谷主,你有了这古榕宝印, 在山海会上我可能又多了一位劲敌。”素寒璧笑着望他。
她自进入沐霖谷之时,便知唐羲实力不凡,虽这个沐霖谷并无什么名声,但唐羲本人实力也比宋牧晴要强,更遑论与他对坐饮茶的那位白须老者。
若素寒璧没有看错,这白须老者根本不是人,而是古榕树妖, 唐羲制作宝印的古榕木,就是从他的树身上剥离下来的。
唐羲自己不说,素寒璧也不会主动说出他的底细,只是与唐羲礼貌告别道:“唐谷主,这柔云玉我带走了, 若有缘,在山海会上见。”
听闻素寒璧要走, 唐羲将桌上宝印收起,竟有挽留之意:“素仙子,不在我沐霖谷中游玩几日?”
素寒璧摇头,拒绝了他的邀请:“你应当也听说我的剑在云上之境遗失, 倒是参加山海会, 想必会历经多场战斗, 剑修手上无剑如何能行?我赶着回洞府炼制一把新的。”
“用太乙冥铁和柔云玉?”唐羲笑问, “不愧是素仙子,用这等普通的材料也能炼制出趁手的宝剑。”
素寒璧当然不会暴露自己炼剑的真实目的, 只点了点头道:“差不多能用便可。”
她正打算离开沐霖谷, 却见唐羲命人驾驶了一家造型古朴的车舆出来, 这车舆用四匹青鹿拉着,绿树自然的芬芳氤氲其上。
素寒璧也有一架类似的五色金车,由四只鸾鸟拉着,后来由于那四只鸾鸟实在太能吃,所以素寒璧将那四只胖乎乎的鸾鸟卖给冤大头了。
“这辆鹿车,我出行时常乘坐,怎会劳烦素仙子亲自飞回洞府,且上车吧。”唐羲命四位童子坐上这鹿车,替素寒璧驾驶。
素寒璧知道这是唐羲的善意,她不再推辞,与宋牧晴一道踏上这古朴鹿车。
那四匹青鹿脚下生出云雾,将整辆车拉着,飞入了云层之中。
素寒璧靠着这鹿车,朝远方眺望,随意观赏着这海外仙山的景色。
正巧这时,她眯起眼,竟然又在前方云雾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手中瀚海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季淮身姿挺拔,临风而立。
季淮的手中,正拿着云霄宗给沐霖谷的拜帖,虽然沐霖谷谷中弟子不多,但谷中唐羲实力深不可测,隐隐有他们云霄宗那一带数百个宗门势力中第一人的趋势。
云霄宗想要在海外仙山这一带立足,就非要与沐霖谷交好不可。
所以素辛石命季淮为沐霖谷送去拜帖,以示尊敬。
季淮正计算着他抵达沐霖谷还有多少路途,抬眸便看到前方有四只青鹿四蹄生风,仙气缭绕,青木气息袭来,一辆造型古朴不失优雅的鹿车正朝这里飞了过来。
能够驾驶青鹿所拉车舆的,自然不是普通人,而这方圆千里之内,只有沐霖谷谷主唐羲有这资格。
莫非车上之人,就是唐羲?
季淮整理了一下衣袍,表情变得正经严肃了起来,他正欲朝着那鹿车行礼,便在车舆之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父——”宋牧晴自然也注意到了季淮的到来,心里一边暗骂此人阴魂不散,一边问素寒璧道,“可要命童子驱使青鹿绕开他?”
素寒璧一手托腮,看着远处季淮模糊的身影,眼睫微垂,轻声说道:“不用。”
“直接从他头上飞过去,不用理会。”素寒璧摇头,声音淡淡,“不找他麻烦,我不过是给云霄宗素辛石一个面子罢了。”
“素辛石……”宋牧晴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清清淡淡,“师父,他怎会有与你一样的姓氏。”
宋牧晴的语气有些震惊,连带着后面那半句话差点也说出来:“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孤——”孤儿。
素寒璧抬起眼帘看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孤儿?”
她摇头,一只手紧紧按在那青莲木雕刻而成的雕花扶手上。
“他是我……父亲。”素寒璧的手指深深嵌入那青莲木中。
“师父,莫动。”宋牧晴连忙将她手抬起,“这是唐谷主的车,弄坏了不好赔。”
两人坐在鹿车上,速度丝毫未减,直接从季淮头上越过。
季淮脸上尽是复杂的神色,只能仰起头,看着素寒璧的青丝在风中掠过,她的侧脸有着绝美的轮廓,唇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
她似乎……从未将他放在眼中。
怎会如此?
季淮不敢相信。
不久之后,素寒璧与宋牧晴抵达晚晴境。
素寒璧随手将宋牧晴在晚晴境山门附近栽种的绛云仙果摘下,抛给四位驾车童子,这绛云仙果吃了能润泽经脉、增强修为,也算得上是上乘的仙果。
至于这绛云仙果的种子……自然是宋牧晴从南琉璃殿里顺来的。
那四位童子捧着仙果,笑嘻嘻地向素寒璧道谢:“谢谢素仙子,我们先回沐霖谷了。”
素寒璧朝他们挥手告别,一回头便看见宋牧晴从储物袋里拽出一个巨大的石门来,给晚晴境装上一个新的大门。
她走上前去,与宋牧晴一道将石门重新装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宋牧晴说道:“走吧,回去看看怎么样了,这晚晴境中还有两人呢。”
素寒璧将苏禹特意留下,一方面是苏禹确实不喜见人,另一方面是要留他下来看守月景,防止她逃跑。
月景知道得太多了,素寒璧又不是什么带好人,自然不会放她回云霄宗。
一踏过晚晴境的水雾虹桥,素寒璧便听到了月景仿佛泉水银铃般的声音。
“你说素寒璧怎么了?”月景的声音中明显带着不敢置信。
“她死了。”苏禹随口一答,手中悲问剑削落杏花叶。
“素寒璧怎么可能死了?”月景站在她小院里结界之内,寸步不得出,但还是朝苏禹大声问道。
“我觉得她死了那就是死了,有什么问题吗?”苏禹手中剑没有半分犹豫,将杏花花蕊精准斩落。
月景真信了:“但是……她死了,我就要一辈子关在这里吗?”
“她被雷劫劈了都没有死,她的元婴期的仙骨被拿走了也没有死,怎么可能出门一趟的功夫就死了?”月景试图突破这结界,但却挣脱不出去。
月景此话刚说完,苏禹练剑的动作便马上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定格住了。
“你说什么?”苏禹那清淡冷漠的瞳望向月景,“你说她曾如何?”
月景自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往后退了两步,惊惧地看着苏禹,声音带着颤抖:“你……你听错了。”
苏禹手中悲问剑朝半空一划,人已经来到了月景面前。
那冰冷刺骨的剑锋直接架上了月景的脖颈,并且毫不犹豫将锋刃送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苏禹下手,自然是不会留情的。
他那无情的眸盯着月景,似乎有无边的寒气从两人脚下升腾而起,这是丝毫不带掩饰的杀意。
就在那剑刃快将月景性命夺走,一根白皙的手指伸了过来。
素寒璧的手指按着苏禹的剑锋,将之缓缓移开。
苏禹收剑入鞘,看向素寒璧,语气满是失望:“师父,你竟没有在外曝尸荒野,当真令人失望。”
素寒璧:“……”你妈的,你没有在殒命夺命崖,更加令人失望。
她将手中装着太乙冥铁与柔云玉的储物袋往地上一丢,将桌上凉了的茶端起来,喝了一口,仿佛没有看到方才发生的事一般。
惟有月景双脚颤抖,捂着脖颈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落下,往后退着跌坐在榻上。
“素寒璧,你徒弟不是说你……死了?”她抬眸,看着气定神闲喝茶的素寒璧,小声说道。
素寒璧放下茶杯,扭过头看她:“我徒弟的话你也信?你怕不是脑袋进了水。”
苏禹一脸若无其事,继续认真练剑。
素寒璧瞧着月景那惊惧的神情,轻轻闭目,不想再看她。
她讨厌与自己那样相似的一张脸上,出现这般脆弱惊惶的表情来。
这样的表情很能激起他人的保护欲,配上那纤细柔弱的脸,在面对世界上许多困难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心甘情愿将她拥入怀中,不让危险接近她。
如月景一般,能够轻易得到世界许多东西,男人的宠爱,高深的修为,尊崇的地位。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轻垂眼睫,泪盈于眼眶,让那细的眉微垂,露出一张惹人怜爱的脸来便好。
素寒璧知道她还有用,不能杀了她。
但就月景这一张与她无比相似的脸与几乎一致的气息,就能够替她办到很多事。
素寒璧伸出手去,无情地关上了小院门,切断月景的视线。
“我要炼器。”素寒璧对正在跟苏禹窃窃私语的宋牧晴说道。
“是的师父偷偷在背后说你殒命夺命崖了……”宋牧晴正在小声逼逼,被素寒璧一唤,马上立正站好,神情严肃。
“师父,炼器台在晚晴境杏花林后边,我不会炼器,我未使用过。”宋牧晴紧张咽了一口口水说道。
“好。”素寒璧走入杏花林中。
忽地,她又猛地转过身来,瞪着宋牧晴说道:“我就是说你师兄殒命夺命崖怎么了?略略略。”
素寒璧转过身去,朝苏禹挥手说道:“苏禹,我说你值十五万灵石,牧晴说我哄抬猪价。”
说完,素寒璧满意地听到身后传来叮铃哐啷的打斗声,往杏花林后的炼器台走去。
莹粉的杏花林之后,是一片清澈的小潭,池底铺着圆润的卵石,潺潺清水从竹制管道滴滴答答落下。
炼器台旁,熊熊燃烧着三昧真火,灼得人脸颊发烫。
宋牧晴说得没错,她不炼器,所以这黑沉沉的炼器台无比崭新,上面连一丝指印也无,光可鉴人。
一个不会炼器的修士,在洞府花了如此大一块地方打造炼器台,自然是因为素寒璧要用。
素寒璧鼓起脸颊,轻叹一口气,指尖微光闪过,一部分太乙冥铁已经出现在台上。
她紧紧咬了牙,伸出手去,将自己右侧肋骨下的无瑟剑抽了出来。
那冷白的剑身之上,交缠着一粉一红两道光芒,自那日之后,再未消失。
素寒璧那冰冷的指尖描摹着无瑟剑剑身上那两道光芒,心中估量着这剑壳需要做多大的。
只看见无瑟剑一阵锋鸣,那锋锐的长剑在炼器台上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素寒璧身后。
无瑟那银灰色的眸盯着素寒璧那垂至腰间的青丝,如缎般光滑。
他站定在素寒璧身后,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但已经流畅许多。
素寒璧注意到无瑟剑消失,便转过身来,一屁股坐上炼器台,抬眸看着无瑟。
“怎的突然变人?”素寒璧歪着头问他。
无瑟的凤目中映着她的身影,他启唇说道:“素寒璧,我有点生气。”
素寒璧闻言,笑了起来:“你为何生气?”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无瑟在表达情绪,或者是——他第一次有情绪。
他向来不掩饰自己,所以他说生气,那便是真的生气了。
无瑟开门见山,表情却古井无波:“素寒璧,你已经很久没用我了。”
素寒璧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眸中是罕见的柔软。
“无瑟,有个人,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素寒璧说,声音平静,“他见了你,定会想办法毁了你。”
她知晓紫宸或许一直在寻找无瑟的踪迹,他想要月景的仙骨,或许就是因为紫宸以为月景的仙骨,便是无瑟。
但是……无瑟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素寒璧的指尖轻轻抚摸过他深邃的眉眼,明明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又与紫宸是那般的不同。
他的银色发丝微动,从肩头垂落,银灰色的眸中是素寒璧含笑的脸。
无瑟那冷冽如冰雪刀锋的声音传来:“素寒璧,我没瞎,我见过那个人。”
他声音似染上了杀伐之气,近乎于本性流露,因为他本就是一把兵器。
素寒璧的长睫轻颤,无瑟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凉如兵刃却似盈着烈火。
“素寒璧,是你要我变成这个模样的。”无瑟的那本应没有任何感情的眸中染上了些许红色烈焰,似恼怒。
这是他学会的为数不多的情感之一。
还有另一种情感,那是早已丰盈于他的胸膛的绵绵江水。
他低下头,看着素寒璧略有些困惑的眸,将他学会的所有情感尽数说给她听。
“素寒璧,我爱你。”他说,咬字清晰,尾音似心跳般铿锵的鼓点。
这句话说起来很流利,因为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