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黑漆漆的寒夜中, 周津延的笑声格外放肆,带着磁性的声音直直地钻向幼安的耳朵,酥酥麻麻的。
幼安被他笑得心里发慌, 不自在地把手从他掌心抽回来:“您小点声!”
周津延的笑声却像是停不下来一样,肆无忌惮地在幼安耳边流转, 一下一下地打在幼安心上。
幼安瞅瞅他,也有些恹恹的,她自然知道他在笑什么。
想想也是, 他这样的身份, 怎么会被人乱棍打死,万一有个什么, 到时候被乱棍打死的也只有她罢了!
幼安整个人都蔫巴了, 幽幽地叹了一声气。
周津延仿佛很久没有这般笑过了,悠悠地停下畅怀的笑声,热意上头, 他一边用手指拨开衣领,散了散气, 一边弯腰看幼安,凤目中的笑意尚未散去。
月光照耀下,依稀可以看见他红润的面庞,冲淡了他一贯的冷漠, 有些诱人。
幼安咬唇,心酸地想她在这里担惊受怕的, 他倒好!
不高地嘟了嘟嘴巴,恼怒地说:“您这回笑够了吧!”
小小的一张脸, 罩着两个大兜帽, 面颊气鼓鼓的, 但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
周津延伸手,刮了刮她软嫩嫩的面颊,沉着声音,不慌不忙地说:“放心,臣不会被乱棍打死,娘娘也不会。”
他眉梢微扬,幽暗深邃的眉眼满是自信,动作又十分轻柔,不会让人觉得轻佻,反而透着股宠溺。
没等幼安反应,他就收了手,幼安呆呆地看着他,,眼眶中盛满震惊和茫然。
被他碰过的面颊也敏感地慢慢变红,像是染了一层胭脂。
周津延眸色微暗,低道:“怎么就这般傻?”
幼安心中慌乱,别扭地移开的目光,结结巴巴地反驳:“我,我不傻。”
周津延弯唇,她不傻谁傻?
若是旁人,他勾勾手指头,怕是早就上钩了。
不是他太过自负,而是这后宫中想搭上他一条船的人实在太多了,那些个体面风光的娘娘们为了权势做出的龌龊事还少吗?
偏她空有一副得天独道的好相貌,不知加以运用,但凡她会耍些手段,在宫中也会生活得如鱼得水,轻松自在。
瞧他都主动送上门,甘心让她利用,她个傻子还往外推,装装样子,虚情假意从他手里那些好处都不会。
周津延无奈,笑着直起腰身,抬手压了压她的兜帽,带着她往外走,语气淡然:“那些物什,娘娘挑拣着能入眼的用,权当臣孝敬娘娘的,无关其他。”
他话虽这样说,但幼安是个有原则的姑娘,那库房里的衣料不同于先前他给的袖炉炭火,既然拒了他,自然不会用他送的那一箱箱的好皮子好衣料。
幼安低着头,小声说:“您还是让人把那些箱子都抬回去吧!”
周津延权当没听到。
“您怎么这么犟呢!”幼安嘟哝。
“娘娘与臣谁更犟?”听她接二连三的抱怨,周津延失笑,幽幽地问。
幼安小大人似得和他语重心长地讲理:“我们情况又不一样,我不用您送到东西那是因为我们非亲非故的,而我不答应您是因为我们相好是违反宫规,违背常伦,是不对的!”
“宫规?常伦?”周津延像是听见了笑话一般,话中满是不屑。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怪怪的,幼安脚步微顿,抬头拉起兜帽看他。
周津延扣住她的兜帽:“别吹了风。”
他使了力气,硬是没让幼安扒拉出缝隙。
幼安拗不过他,只能撒开小手,放弃了,垂下手小心翼翼地提着他的斗篷,以防毛皮被自己的鞋子踩脏,安静下来,她自个儿心里纠结得要命,不知道现在他们这般模样到底算怎么回事。
“您要是寂寞了,可以去找旁人啊!不一定要是我才可以,对不对?”幼安不死心地说。
周津延把她的话当作胡言乱语,手指拨开宫墙上挂着的枯树枝,压着她的肩膀往旁边走了走:“不对。”
幼安丧气地耷拉下肩膀,脑中飞快地运转着。
一直到快出宫门,她都没有再说话,周津延以为她终于私心了,偏这时她又开口说出让他更来火的话。
幼安猛地抬起头,趁着周津延不注意,把兜帽飞快地拂下来,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津延:“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啊!您要是无聊了,可以找我陪您说说话,解解闷,也不是非要……”
周津延看着她,脸色沉得比这夜色还吓人,倒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意味,方才的温和笑意尽数消失,这才是真正的他。
彻底逼退了幼安的勇气。
幼安舌头打结,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浑身都僵硬住了。
周津延沉沉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怒极反笑,嗤笑一声:“臣缺娘娘您这个朋友?”
阴阳怪气的,不要就算了,幼安扁扁嘴,低头不看他。
周津延冷着张俊脸,推开宫门,带幼安走出去:“看脚下。”
有了白日在英华殿的教训,幼安自然会小心谨慎的,不用他提醒,他这样弄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幼安有些不服气。
小脚赌气般的实实地踩在石阶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周津延瞥了一眼她的帽顶,鼻息粗重,恨不得撬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脑子里都装的是些什么。
一出这座荒宫,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的珠珠心焦地跑过来,又碍于周津延在幼安身旁,只能站在离幼安一步之遥的地方:“娘娘,您总算出来了。”
幼安转身望着周津延,张张唇瓣。
周津延目光微凛,语气肃冷:“娘娘最好不要说话。”
听见这句话,幼安也好生气,胸膛重重地起伏了两下,漂亮的狐狸眼瞪着他,怒目而视,心里到底是对他存着惧意,没再开口。
不说话,就不说话,她还不想说呢!
她抬手解周津延的斗篷,细弱的手指头毫不客气地扯开他系得漂亮的结带,脱了他的斗篷塞到他手上,头也不回地拉着一旁傻眼了的珠珠离开。
周津延盯着她气冲冲的背影,舔了一下唇角,也气得牙根痒痒。
这时孟春跑过来,站到他身边,小声说:“卑职让人在暗处送太妃娘娘回宫了。”
周津延鼻腔中冷哼一声,将斗篷抖开,抖开的那一瞬间,斗篷上的暖香扑鼻而来,周津延的脸色更难看了,用力披到宽阔的肩头,朝幼安相反的方向转身,出宫。
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往后退了退,侧头看向插在墙缝中随着冷风呼呼转动的风车,默了默。
周津延抬手将风车抽出来,凤目低垂,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动,脸色稍稍好转,和她什么气!
幼安气鼓鼓地坐在圈椅上,灌了两大口的温茶。
看她这样,珠珠也不敢开口问,只把她的斗篷挂到衣架上,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为着幼安转了转,才小声疑惑地说:“您的风车呢?”
幼安一个激灵,完了!
她给忘了。
瞧她这样子,珠珠可惜地说:“宫门快要落钥了,现在也出不去了!”
幼安失落地撑着面颊:“今年一点儿都不好!”风车没了,她的快乐没有了。
“大过年的,娘娘别说这些丧气话,”珠珠宽慰道:“明儿我早些起来去找找,说不定还在呢!”
幼安难过到心脏仿佛都疼了,揉揉心口,没忍住呜咽出声:“他要赔我!”
都怪周津延!
夜色朦胧,赵亮盯着吉云楼的大门,一直看到幼安进去了,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又等了等才从暗处出来。
脸上得意满满,赵亮心中感叹,功夫不负有心人,白天他特意关注了周津延与幼安的动向,总算让他摸到了蛛丝马迹。
看来康太嫔没骗他,赵亮眼里闪过算计。
可他没注意到,更隐秘黑暗的地方,几道褐色的影子闪过,直奔西厂。
孟春从周津延那儿离开,听到几人回禀:“盯着他,看看他要做什么。”说完便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次日珠珠一早儿就去了幼安丢风车的地方,仔细找了找,确定风车真是丢了才回去告诉幼安。
幼安很是难过,一直到中午把信交给如约而至的安青云,心情才好转了。
安青云低声道:“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帮您把信件交到纪大人手中。”
幼安知道她的风车没了就是没了,振作起来,朝他露出了个柔软的笑:“多谢青云公公,你也要多多小心。”
安青云被她的笑容晃到了眼睛,面庞红了红,低头说:“娘娘客气了。”
安青云仔细妥帖地收好信件,出了吉云楼,埋头快走,拐入慈宁花园,撞上了带人守在此处等他的赵亮。
赵亮原先只是午后出来闲逛,走到吉云楼附近想要看看能不能再摸到什么线索,结果等了半天,等到安青云。
上一次见到他已是意外,这是更是留了个心眼,看他进了吉云楼,直觉告诉他,他机会来了。
忙随手拉了个宫女帮他回印绶监叫人,自己则是守在这儿盯着。
赵亮看着安青云,一脸深意地说:“容太妃真是好本事!”
听懂他话里的暗示,安青云皱眉:“住口!”
赵亮不在意地笑笑,朝身后几个宦官使了眼色:“咱们兄弟两个,上次匆匆一见也没好好叙叙旧。”
安青云清俊的面庞白了白,下意识地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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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赵亮站在灵境胡同西缉事厂门口,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仿佛前面摆着的是他的康庄大道。
昂着头,扣响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