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夫差处理完政务之后,吩咐在门外的宫人进来。
他是吴王,日理万机,以夫差的身份,他能记得名字或者是面孔的,都是吴王宫里数一数二的机灵人。
“大王、大王为何这般问”
现在,这个曾经记住吴王一两句呢喃的机灵人,说话正在结巴。
夫差高坐上方大殿,看着宫人回答自己的话,反问不说,竟然还敢分心,更是勃然大怒
“寡人为吴王,你们都是寡人的臣民,你们脚下所站之地为吴王宫,在寡人的宫殿之中,你们躲避寡人这个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敢虚而不报,寡人便将你打上二十来棍,再逐出宫去”
身份的巨大差异,那宫人在如此危难临头的情况下,恢复了以往的机灵。
他本身就伏跪在地,先是直起身来,后大喊“大王恕罪,不是奴欺瞒大王,是奴愚钝,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喜报给大王禀告啊”
喜报
“喜从何来”
喜从天上来。
君权,神权,自周天子之后,天下的君王便自称“天子”。那宫人跪在地上,对着夫差大吹彩虹屁,说是吴王被天地所认可,所以才有美玉良才不住的往吴国来。
美玉之一,王宫之中叫人看了一眼就难忘的美人西施,美玉之二,外间被美人西施歌舞引来的民间女子沈奈。
良才,是臣服之国越国花费心力从民间收罗来的能工巧匠
是的,这个宫人也收了越国方面的钱财,所以言语之间偏向范蠡文种想要的那个方向,去诱导夫差。
对于夫差来说,这个宫人后面说的话恍若耳旁风,他更在意的是,美玉。
夫差面无表情“民间女子沈奈被美人西施歌舞吸引而来这些事情,为何寡人竟丝毫不知晓”
他一挥宽大的衣袖,从上方的高台上下来,往西施的宫殿而去。
这要怎么说呢
难道说,因为三个美人踏歌起舞的时候从来不避宫人,任宫人观看,只是那美人沈奈不想要和吴王见面,和他们这些观看的宫人吩咐过不要说出去
宫人在后面摸汗。
西施的宫殿中,郑旦和沈奈也在。
施夷光手中拿着敲钟的工具,裙摆如花般绽放,手上的力道或大或小,击打在编钟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郑旦唱着沈奈听不太清楚歌词的歌。
三个女子,郑旦身穿粉衣,施夷光穿淡蓝色的衣裳,沈奈披了件灰白色的长袍,落在远处的众人宫人侍卫眼中,就和神仙下凡一样。
“沈奈,你觉得我奏的这首曲子如何”施夷光站在编钟前方,笑颜如花。
沈奈很喜欢自己花费时间雕琢来的木屋,况且运起轻功,出门到吴王宫最多不过花几十分钟。这几天,天天过来,除开施夷光和郑旦需要陪同夫差的时间,她都和她们在一起,感情升温特别快。
她知道夷光和郑旦是越国献上来给吴王夫差的美人,还特别关切问她们两个要不要带他们走然而,被拒绝了。
沈奈指尖搭上琴弦“夷光,明明你和郑旦唱的是同一首越歌,怎么郑旦唱出来便是英气、大方,你用编钟奏出来,就多了一份沉郁呢。”
“我不知道你们在唱的什么,但是我记下来了,我用琴再弹一遍,看看我是什么风格,和你们有什么不一样。”
夷光轻轻跪坐在一旁。
“好呀。”
琴声缓缓响起,像是青山被风吹动的树叶声,又像是泉水叮叮咚咚往下流,击打在石块上的声音。
郑旦靠着夷光跪坐“我唱的,是孤注一掷,夷光妹妹唱的,是心上情郎,沈奈你心里什么都没有,琴声入郑旦耳中,只有当初还没离开村子时的浣纱声。”
夷光点头,表示自己也是和郑旦差不多的见解。
“郑旦姐姐看的是年少没有离开家,没有离开越国的时光,可我仿佛看见了九天之上的白云嬉闹,万里河山的静谧。”
夷光突然伏在琴台上,看向沈奈,满脸好奇“我在你的琴声里,好似看见了谁在用山中的松花酿酒,沈奈,是你曾做过的事情吗山花酿的酒,和吴王宫中的酒比起来,哪个更好喝”
肯定是我酿的啊
沈奈心中自傲,不提现在这个时代压根没有什么比较好的酿酒工艺,而自己专门学过,单说心境,自由自在和受拘束,还用比么
仅仅是一段兴起弹奏的曲子,面前这个女子就能从中感受到流露出的细微情感,甚至能看见情感中蕴含的心和景。
原来,这便是天地所钟的灵慧。
郑旦和施夷光坐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沈奈的目光总是跳过郑旦,转到夷光身上去。
她正要答夷光的话,耳朵却捕捉到了一道脚步声。
很重。
比起那些宫人连欢快也需要小心翼翼的脚步,这道重重的脚步声张扬,毫不退让。
“见过大王”
夫差来了。
沈奈微微侧头,和夷光说话“自然是我酿的酒好喝。夷光,你先等一段时间,稍后我回去,就是采摘新鲜的松花来。”
“我先走了。”
施夷光和郑旦看见沈奈站起,整个人似一道白色的烟云,仅眨眼的功夫,就好像融入到天上的云堆里面,不见了踪影。
施夷光恍神“沈奈,今日还未天黑,你就走了啊。”
她抚弄一下琴弦“那你要挑漂亮些的松花,我等着尝呢,也不知要多久”
沈奈虽然已经离开,却听到了施夷光的话,脸上带了笑,给她传音,告诉施夷光大概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不会太久。
沈奈每次离开,都是因为夫差到来,外面看美人的众多宫人侍卫次数一多,也知道了这个不用言说的“惯例”。
“啊,她又飞走了。是大王要过来了吗”
“也可能不是,你看西施和她说着话呢,也许是三个美人有什么新编的歌舞”
“咱们快快散去。”
西施拨弄琴弦的手停下,郑旦坐下抚琴,可刚弹没几下,突然惊叫一声。
“嘶”郑旦将手放在心口,一道红色从她手中蜿蜒。
琴弦断了。
郑旦的手也被伤了。
“郑旦姐姐”施夷光用自己的丝帕将她的手指包住,看见琴身上面的血迹,眉头皱起。
郑旦一笑“我没事,夷光妹妹别担心。”
夫差来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因为郑旦手指受伤,自己最宠爱的美人夷光在给郑旦包扎伤口。
走近她们二人,不知为何,夫差在郑旦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冷气。
夫差皱着眉,吩咐宫人请来宫中的医者,借此让郑旦出去。
昔日越国献美人一共有八名,其中容貌最出众的便是郑旦和施夷光。
郑旦容貌艳丽,歌声清亮,善舞剑,而夷光
施夷光在众美人之中最是沉静娴雅,可一旦走动,夫差看着她,就觉得她是在乍破的天光里面朝自己奔赴而来的朝霞。
夫差握住夷光的手“郑旦的手流血了,有没有吓到她是抚琴才受伤是么,夷光,你若要听琴,唤来宫人让宫人抚琴便是,莫要向郑旦一样伤了手。”
夷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小心的去碰那根沾了血的断弦。
“多谢大王关心,大王,这琴弦断了,夷光想要将她修好该怎么做”
美人求助,夫差在她的眼光下忘了来的本意,他之所以从处理政事的宫殿到这,就是为了看看所谓民间美人夫差微微抬头,伸手喊来一旁的宫人。
“去将最擅琴的大夫请来”
沈奈偶尔踏着路上的树梢借力。
第一次从这条路经过,她看的是天上落下的毛毛细雨,听的是雨中传来隐约的渺渺歌声。之后数次,她眼睛里压根就没有路,有的只是代表终点的吴王宫,是在那王宫之中静静起舞的施夷光。
这一回,她细细打量,从中寻找饱满而又散发着清香的松花。
摘来酿酒
一把小小的白玉剑在树叶的间隙中疾冲,而它的边缘,在剑飞出去后,落下细细的一点。一只雪白的手掌接住了它们,然后用内力拢在掌中,让松花不落地,不沾尘。
医者奉命来到夫人郑旦这,看见的是郑旦自己已经处理好的伤口。
“劳烦您了,只是小伤。”
郑旦似乎面有羞愧,亲子将这名医着者送出十来步。
没有宫人看见,郑旦借着送客,在这名医者的手心塞了一张布条。
医者不动声色借过,用自己的手段,将里面写的消息传到该传的地方。
郑旦此后便不碰琴了。
她吩咐宫人,将西施白天敲击演奏的那架编钟,放到了自己的宫室内。
转眼便是第二年的春天。
沈奈挑拣了自己看着满意的原材料,酿造了二十来坛酒,通通埋在了自己那树屋左右的树根下头。
“夷光,郑旦,再过十五天,你们俩就能喝上我酿的酒了。”她这样对两人说。
范蠡带着一匹匠人从越国到吴国,一共花费了数月的时间,其中路难行车马颠簸倒没什么事,偶尔遇上一些山野间游荡的猛兽毒虫,伤了他们一部分的人。
“范大夫,咱们从越国出发,到了吴国,就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现在,咱们的钱财都已经快用尽了范大夫,我们该如何是好”
范蠡站在使团最后,看着众多匠人脸上的愁苦,胸有成竹。
“诸位不用担心。”
匠人们夫差收下了,他来到施夷光的宫殿,用期待的语气对自己的心上人邀功“夷光,范蠡从越国带来了一匹匠人,寡人留下了这些匠人,叫他们在外头建几条长廊,再搭配上新的宫殿,你入住后,遇上了雨天,照样能起舞。”
当初勾践在夫差的吴国过苦日子,大臣们以文种范蠡为首,给勾践献计,其中数计相合,就是要夫差沉迷于夷光郑旦美色,不理政务,大兴土木,使百姓对吴王不满。
夷光和郑旦作为其中关键的一环,这些事情当然不会瞒她们。
夷光看着夫差,却突然流露出了几分忧愁。
夫差忧美人之所忧“可是寡人哪里有了疏漏”
施夷光摇摇头。
“大王待夷光很好,夷光只是想喝酒了。”
她冲着夫差一笑,扬起手臂,在半开的花苞翩翩起舞。
我是越女,越国是我的国家,战败之国,国主有上进之志,夷光身为臣民,自然尽全力相助。可是少伯啊,我的心上人啊,夷光在这吴王宫中住了一年又一年,吴王夫差将他的心都给了我,可是为什么,你还没有来
沈奈站在远处的屋檐上,看着夷光跳舞,她的手中,拿着一坛酒。
刚刚从树根下挖出来的。
走到这里,就听见夷光说想喝酒。
沈奈心想,这真是太巧了。
在一处长满古木的山谷中,一只白猿抓住树枝上垂下来的藤条,借力从一处晃荡到另一处。
山谷外,响起羊群“咩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