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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洛阳城的七月正是流金铄石之际,东宫一隅静轩阁的门窗俱是大开着,仍是难解半分暑气。



    可阿谣好像是不怕热的。



    古人说的“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大约就是阿谣这样的美人。这般炎炎夏日,一旁侍候的春喜已经汗涔涔,可是伏在案前一个多时辰几乎一动未动,一直在雕琢玉佩的阿谣,却连半分汗意也没有。



    春喜一边替阿谣打着扇,一边将茶盏奉过去,提醒道:



    “小主,您喝口茶,这雕玉佩也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您自打太子殿下走了就开始雕,还是快歇一歇吧。”



    “不妨事的。”



    阿谣接过茶盏,温声低低道,



    “殿下的生辰在即,我再不刻,就要赶不及了。”



    她的声音糯糯,还带有点不自知的娇媚,单是听她说话,便觉得连骨头都要酥掉了。



    “那您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呀。”



    春喜不经意扫见阿谣玉白的颈上星点暧昧的痕迹,绵绵密密,有新有旧。



    这偌大的东宫后院,阿谣虽只是个无名无份的侍妾,可殿下正儿八经就她这么一个女人,总是常来的。况且太子爷正是及冠之年,精力盛旺,光是昨个儿夜里就叫了三回水。



    阿谣这样弱不禁风的身子,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听了春喜的关心,阿谣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倏然见门外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小宫人,刚到门口就急急向着寝殿里喊道:



    “春喜姐姐,不好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阿谣看着手中堪堪雕琢了一小半的玉佩,连头也未抬,心思全在玉佩上,只是问:



    “可是出了什么事,叫你这样慌张?”



    那来报信的小宫人这才发觉阿谣也在寝殿里,忙福身行礼,瞧着更慌了些。一旁的春喜催促道:



    “小主问话,快些答呀。”



    “奴婢不知小主在,惊扰了小主,还望小主恕罪!只是奴婢刚刚瞧见宝菱姐姐和人打起来了!”



    “什么?”



    阿谣这才抬起头,秀眉紧蹙,原本就楚楚动人的面容,更加惹人怜爱。



    在这东宫中,日日陪着她伺候她的宫人就只有春喜、宝菱两个。



    阿谣边说话边站起身,只是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发颤,一个冷不防险些摔倒下去。



    大约是昨夜殿下要的狠了,她这双腿一站起来就直发软,全然使不上气力。



    好在一旁有春喜扶着,她这才堪堪站起来,忙道:



    “在哪里,劳烦快些带我去瞧一瞧。”



    –



    “你们那主子也能叫主子?连个东宫最低等的位份也没有,也就是殿下得闲时的一个玩意儿罢了!”



    “你再说一句,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我就是说了又如何?你们主子也不过是占了一个长得像秦大姑娘的便宜,才能被殿下瞧上了!”



    “你!你这样说我家小主,当真不怕殿下治你的罪吗?!”



    “你不会真以为殿下会护着你家那个主子吧?”



    ……



    阿谣到廊道上的时候,宝菱正和另外两个宫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可开交。



    那两个宫人口齿伶俐,句句都是羞辱。也难怪宝菱听不下去,已然动起手来。



    阿谣赶忙扬声制止:



    “宝菱,住手。”



    在场的宫人们瞧见阿谣来了,面色都不大好看。



    不过显而易见,都不是因为惧怕她。



    她在这里,虽是占了个主子的身份,却并无一分威信可言。



    宝菱吵的面红耳赤,见到阿谣才略略收敛了些:



    “小主!您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听这些腌臜人说那些腌臜话!”



    阿谣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很奇怪,她的眼神分明是柔柔的,不带半分杀伤力。可每个人被她的眼神瞧过去,都不约而同垂下眼。



    大约是美人总是让人不敢逼视。



    她的目光最终落到宝菱身上,朱唇微启,问道:



    “怎么回事,你从实说来。”



    闻言,宝菱颇有些得意地瞪了眼方才与她吵架的宫人,愤愤道:



    “奴婢方才去膳房取小主的银耳羹,这才刚走到半道上,就听见她们两个躲在这里说些冒犯小主的难听话,奴婢实在气不过,这才与她们吵了起来。”



    原来是背地里讲些闲话,许是阿谣住进东宫这一年多来听得太多了,总觉得算不得什么大事。



    顿了片刻,阿谣发了话:



    “既然是去取银耳羹的,便去膳房吧,不必在此耽搁了。”



    “小主!她们这般言辞侮辱,您应当秉明殿下,治她们的罪啊!”



    “叫你去取银耳羹,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是,小主。”



    那两个宫人见到阿谣这样说,似乎是认定了阿谣不敢拿她们怎么样,还没等阿谣跟她们说话便先道:



    “既然小主什么旁的事,那奴婢们便先走了。”



    这话说完,全不等阿谣说话,转身就要走。趾高气扬,令人发指。



    阿谣倏然笑了声:



    “站住。二位姐姐急着走,我还有一件差事要劳烦二位。”



    “小主且说来听听,能不能办到,我们也要权衡一下。”



    听阿谣一口一个“姐姐”叫着,那两个宫人也拿起乔来。



    “不必权衡,今日这差事你二人说什么也要办。”



    “小主这是何意?”



    阿谣看了眼廊道旁的石灰板地,现下日头高挂,想来那地都被晒得烫了。



    她指指那石灰地板,幽幽道:



    “你们今日便到那里跪着,何时日落何时起来。”



    这是阿谣进了东宫一年多以来,头一回对宫人发难。此前宫人们背地里说她的闲话,她也只当看不见,只是这一回,大约也是瞧不得身边儿的人被这般欺辱。



    “……小主你!”



    “小主恐怕没有这样的权力!”



    是,阿谣虽然被叫一声“小主”,可这东宫里谁都知道她没有名分,比这些宫人高不到哪去。



    她又不愿搬出太子爷来压人,只好唤道:



    “春喜。”



    这是□□喜动手了。



    那两个宫人不服阿谣的惩治,阿谣也不愿让步,正是僵持之时,倏然听见廊道的另一头,有一道略显老迈的声音道:



    “林小主这是怎么了?这样大的火气。”



    众人纷纷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来的人是太子殿下的奶嬷嬷——曹嬷嬷。



    曹嬷嬷虽平日不在前头太子爷跟前侍候,可东宫后院却全是归这位管的。



    在场众人齐齐行下礼去,连阿谣也不例外。



    因为她是最低贱的侍妾。



    身份自是比不上殿下的奶嬷嬷。



    “嬷嬷,这两个宫人出言冒犯,我只是略施小惩。”



    阿谣敛眉应答,不卑不亢。



    “这恐怕不合规矩,两个宫人有什么错处小主知会老身便是,何必亲自惩戒?”



    曹嬷嬷说的不紧不慢,话里虽说的是两个宫人有错处,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提醒阿谣不配管教宫人。



    不过东宫众人早知道曹嬷嬷不待见阿谣,觉得她狐媚惑主。今日听见曹嬷嬷这样说,便不觉得奇了。



    “可是嬷嬷……”



    “小主不必说了。这事就交给老身,小主现下要紧的是喝下这碗药。”



    曹嬷嬷的话说完后,就有宫人将药端到阿谣面前。



    碗中药液满满,腾腾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熬好的。药一端到面前,味道就直冲上来,这个味道阿谣一闻便知道是什么。



    避子汤。



    在东宫这一载有余,阿谣喝避子汤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每每前夜承恩过后,第二日便有人送避子汤来,还要亲眼盯着她喝下。



    每一回,都像是在提醒她,她这样低贱的人,不配怀有太子爷的骨血。



    阿谣有时候也觉得很可笑,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普天下的女子都愿意跟着他,也不知他为什么要她这样一个卑贱的人伺候。



    ……



    不过今日略有不同,每回喝避子汤虽也有人盯着,可今日是当着睽睽众目,曹嬷嬷这样显然是要打阿谣的脸。



    在场的宫人们也都津津看着笑话,所有人都想看着这样的屈辱,阿谣将如何面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阿谣的脸上,他们想在她脸上看见屈辱,看见红白交接,看见委屈求全。



    似乎瞧见她这个“小主”倒霉,他们心里能多了某种慰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阿谣暗暗吸了口气,面上没有半点不虞,她端起药碗,半分迟疑也没有,一饮而尽。



    紧接着转身离开,未有半分拖泥带水。



    只留下一堆等着瞧热闹的人。



    –



    夜来红烛摇曳,已是夜半,前头迟迟未有动静。



    阿谣坐在妆台前,青丝散在背后,烛火的映衬之下,愈发显得她面色莹白,吹弹可破。卸去妆粉后,清丽中还带着娇媚,尤其是那双眼梢略略上挑的狐狸眼,勾人的很。



    许多宫人私下里都说,静轩阁的林小主,天生一副媚骨,女子见了都要为她的容颜所惑。



    更遑论血气方刚的太子爷。



    春喜端着茶进门,见阿谣还伏在妆台前,就着烛光刻玉佩,忙劝道:



    “小主,天晚了,殿下今日大约不会过来了,您早些歇着吧。”



    阿谣难得听了劝:



    “好。”



    在榻上安置好后,春喜熄了烛火退出去。阿谣在榻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熄了灯以后,黑暗中,耳便更易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门外之人像是直奔阿谣的寝居,径直就推了门进来。



    阿谣下意识就温声开口问了句:



    “春喜,还有旁的事么?”



    ……



    “春喜?”



    房门被打开又阖上。对方显然已经走了进来。



    “春喜没有旁的事了。”



    来人声音清冷低沉,还带着些许疲倦的哑意。



    熟悉,又陌生。近,又远。



    阿谣愣了一瞬,而后才下意识唤道: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