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奴才以为,成日闷在东宫中难免心思烦乱,奴才尚且能跟着殿下出门,小主却只能日日守在院子里,殿下不如带小主出去转转,心情放松了,感情自然就好了。”
裴承翊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再看向陈忠的时候眼中还带了稍许赞赏:
“你这张嘴今日还有些用。”
“谢殿下夸赞,殿下确实不必急着去静轩阁……”
“谁说孤急着去了?”
“是是是,不急不急,瞧奴才这张破嘴,奴才是想说殿下想想近日有什么有趣的事,带小主去瞧瞧,小主定能感殿下恩典,与您和好如……更胜从前!”
“嗯。”
裴承翊若有所思,随手扯下腰上的玉佩,扔到陈忠手里,
“赏你了。”
-
“听闻五哥府上新去了几位美姬,不如今日就到五哥府上设宴,咱们来一个一醉方休!”
“八弟是忘了前日喝醉了酒被父皇责骂的事了?”
“少废话,七哥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去去,怎么不去?二哥去不去?”
……
第二日,一下了朝,裴承翊和其他几位皇子一道走在金銮殿前的汉白玉阶台上,年纪小的那几位聊得正兴。裴承翊在兄弟中行三,算是年纪稍长,加上他是中宫嫡子,自打出生便被封了太子,自是持重几分,平日里几乎不参与弟弟们的谈话,自然也不参与他们的酒局。
今日却难得开了尊口:
“你们何时开席?”
倏然听到裴承翊开口,方才聊得正兴的小五、小七、小八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小八才率先反应过来:
“未时三刻准时开席,太子也要去吗?”
“嗯,”
裴承翊应了声,
“叫三哥吧。”
其他几位都是兄弟相称,到他这里都十分规矩地叫太子,裴承翊鲜少同他们几个闲聊,此时便随口说了一句。
闻言,小八挠挠头:
“三、三哥,三哥若来,小弟亲自去迎你。”
“有劳。”
“三哥客气。”
“你们摆宴有无规矩?可否多带个人去?”
“没有没有,三哥尽管带”。
-
绫罗纱帐缥缥缈缈地散着,雕花窗闪了个小缝儿,带着晨露清香的风就这样顺着窗缝吹进来,将纱帐吹得缓缓飘散。
这精致的小房间,因着这一处景,宛如入了仙境。
不过,更夺人眼目的是纱帐中侧卧的姑娘。小姑娘不过二八年华,穿了身轻薄的里衣,睡着的样子柔和乖巧得像只猫儿。
阿谣此时仍在梦中,她睡着之前虽是一脑子解不开的烦扰,可是前天夜里已经是一夜没阖眼,就算铁打的身子这样也熬不住,更何况是阿谣这样身娇体弱的小姑娘了。
是以,这一夜她睡得格外久。只不过因为心中有事,一整夜睡得也不怎么安稳,总是时不时醒过来。正如现在,她的梦做到一半,戛然而止,人忽地惊醒过来。
在那个梦里,阿谣不是低贱如尘埃的侍妾,他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爷。梦里,她是他的妻,他们琴瑟和谐,执手共济……这是阿谣平日里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果然,只有梦里会有。
可惜,那梦戛然而止,一切美好瞬间化为泡影。阿谣抚着前胸坐起身,怅然若失。
她不住地喘着气,口中还无意识地喃喃唤着:
“殿下,不要走……”
话音还未落,阿谣的头昏昏涨涨还并未清醒过来,倏然就听见一道低沉的男音:
“孤在这里。”
这声音刚刚入耳的时候,阿谣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还在方才那个梦中。不过很快,就被他自称的那个“孤”字拉回了现实。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向坐在榻边的男人,有些许恍惚,刚要启唇说话,却被他抢了先:
“身子可好些了?”
阿谣不像有的人会有起床气,她刚睡醒的时候脾气顶好。听到他问,她便下意识点点头,轻声应了:
“好些了。”
“好些便好。”
男人应的很快。
可是他这话说完,两个人却默契地同时闭上了嘴,谁也没有出声再说一句。
这样的相处氛围,略显尴尬。
不过这才是他们原本的相处方式,因为裴承翊每次到静轩阁来的时候都是星夜已至,他甫一见着她,便宽衣解带做起床丨帏丨之丨事,他们两个的交谈可谓少之又少。
现下裴承翊这样的关心,说是关心一个侍妾,倒不如说是关心身边伺候的一个奴才,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若一定要说有些感情在其中,那就只能是些许愧疚了。
他贵为一国储君,日后将富有四海,对谁都是豪气干云大大方方。
独独对她十分吝啬。
连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感情都吝于投入。
……
二人就这么沉默良久,最后还是阿谣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她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妾瞧着时辰还早,殿下想必是下了朝就过来的,不知殿下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终于由阿谣起了头儿,裴承翊如释重负,连带着神情、声音都缓和了许多:
“有一件顶要紧的事。”
阿谣一双盈然的眼睛望着男人,略显狐疑地说:
“殿下有事不妨直言。”
“五弟在府中设宴,听闻颇为热闹,孤今日没什么事,你陪孤去瞧一瞧?”
阿谣一点儿也不想去。
正如此时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裴承翊。可是她更清楚地知道,人家的矮檐下,吃穿用度全凭他的心情,原本就不配拒绝他的要求。
“妾身领命。”
“瞧你,愈发生疏。”
男人眉头轻皱,低声这一句叫人听不出语气。
阿谣却不卑不亢:
“殿下,此乃尊卑之礼。”
-
阿谣从榻上下地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又委实尴尬了一回。因为裴承翊之前那句“身子可好些了?”完全是句不带任何感情的客套话,他甚至根本没有担心过她的身体有没有好起来。
如果真的担心,就不会在她前一日膝上刚刚受过伤正在休养的时候,就让她陪同他出门;如果真的担心,就不会在阿谣下榻的时候完全没想起来她那些伤的事,连一个搀扶的动作也没有。
不过好在阿谣无心计较这些小事,硬是不用他扶,自己一瘸一拐地上了车撵。
从城中央到城西的怀郡王府,四匹马拉着的车驾缓缓行驶,一路上摇摇晃晃,晃得人头都有些发晕。
马车停在怀郡王府的大门前,门口守着的除了两只凶巴巴的石狮子,还有个年纪不大吊儿郎当,一副贵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瞧着不过十**岁的模样,还未及冠。
裴承翊和阿谣还没下马车,就听见车外有人喊着:
“可是三哥来了?”
待到裴承翊从马车上下来,稳稳站在地上的时候,裴承允也就是裴小八已然上了前来,恭敬又不失兴奋地说:
“三哥,来晚了可要自罚三杯。”
“嗯,”
闻言,男人颔首,丝毫未曾推拒,
“进去便罚。”
或许是因为宫中对太子爷自幼实行的严厉的储君教育,导致裴承翊不过是长了小八一两岁,整个人瞧着却是沉稳持重,一副胸有城府的模样。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裴小八,转头看向身后的马车。那马车中的女娇娥也已经走到车厢外,此时站在车子外沿,裴承翊伸过手去,示意她扶着他。
可是阿谣几乎想也没想就下意识躲开,预备自己从车上跳下来。
此处不比东宫门口闲杂人等不叫前去,这里是闹市区,路过的人形形色色,大约是见他们个个一副天潢贵胄的打扮,俱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样多的人瞧见阿谣没去扶着裴承翊的手,也许路人们并不在意,可车前的男人却在意的很。他干脆长臂一伸,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抱的时候,还用他的手钳住她的手,完完全全将她控制住。
阿谣比谁都更清楚太子爷的掌控欲有多强。
……
这边阿谣刚刚被抱下车,落了地。原本上前来想抱怨裴承翊“出来喝酒还自带美娇娘实在不够意思”的裴小八在看见阿谣的那一刻,禁不住愣了一愣。
一时间被阿谣惊艳得话都说不出来。
莫说他,就是见惯了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的太子爷,头一回见到阿谣的时候,也是着实被她惊艳到。
只是,他不太喜欢裴小八这样看着林谣的目光。
不多时,男人轻咳一声,伸手搭在阿谣肩上,又是加了点力气将人往怀中带了一带,口中说话时确实漫不经心:
“咳,这是孤的爱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