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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雨越下越大, 即便隔着蓑衣,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不停地打在身上都显得生疼生疼。



    疾风也刮起来,很快就将那些不顶用的雨伞掀翻、折断。



    包括裴承翊头上的那一把。



    幸好陈忠还特意给裴承翊带了一顶笠帽, 这时便急忙给他们太子爷戴上。



    不过即便速度很快,裴承翊身上还是迅速被雨水打湿。



    阿谣很少见到他这样狼狈的一面。



    ……



    太子手下的兵将个个训练有素, 此时眼见着洪水有又要涨上来的趋势,此时正值午时,有些出来给筑堤丈夫送吃食的妇人,还有她们带来的孩提都慌了起来, 裴承翊手下的那些兵将们却整齐有序地继续加固堤坝, 恪尽职守。



    庞将军的这一队人马原本就是卫国公亲练的精兵, 做起事来自然不差,他们上去帮忙以后,肉眼可见着进度加快了不少。



    能不能赶在洪水冲过来之前完工, 连裴承翊也难以料定, 此时,便只能是争分夺秒。



    若是失败了, 前线筑堤的兵将、百姓都将有性命之忧。



    岸边这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有人慌乱,有人着急, 也有人不知疲倦地继续劳作……他们能定下心,不惧生死地留下来筑堤, 皆是因为,此时此刻,尊贵如太子爷, 也在这里与他们一同挨着这泼天大雨。



    太子殿下, 与他们同在!



    殿下说过,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江南不会被这场雨吞没,他们也一定会活下来。



    太子殿下说过的,他们都会相信。



    此时,众人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奋力一搏。



    裴承翊眉头紧锁,正了一正头上戴着的笠帽,也意欲去到岸边,为筑堤增一份力。



    反正这样的事情,自打来了江南以后,他也不是头一回做。



    只不过前几回身上的伤还更重些,并未坚持许久。



    皇帝的鞭笞虽打得他血肉模糊,却也并未伤及筋骨,好的倒是快些。



    现下那伤好的差不多,大难当头,他没道理光站在这里看着。



    只不过,在抬步走开之前,他想起阿谣还在这里。



    便同她道:



    “要发水了,你先回去。”



    现在是非常时期,危险重重,无论如何,她不能待在这里。



    是以,裴承翊同阿谣说完,便偏头冲着身后扬声唤道:



    “周誉。”



    很快,便有一个高大青年拱手上前:



    “殿下。”



    “送姜二姑娘回去。”



    阿谣知道自己一介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此时留在这里也只能是添乱,便没有抗拒。



    只是颔首,旋即想到了什么,飞快地伸手去解开身上的蓑衣。



    她在他面前解衣裳的时候太多了。



    没一回,都是为了取悦他,或是有求于他。



    可是这一回,不一样。



    这一回是他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衫子,早已被雨打得透透,他的伤还没有好,衣裳上都被染上冲刷不尽的血色。



    她将蓑衣接下来,见他愣愣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径直一把将手里的蓑衣塞到他的手里,深吸一口气,眼中晶晶亮亮,就这样,瞧着他,嘱咐道:



    “你也要小心。”



    话音落的那一刻,她似乎瞧见眼前这男人眸光闪了一闪,终是颔首,转过身去,只应了声:



    “好。”



    -



    匆匆两句话说完,两个人便各自转身,背道而驰。



    阿谣跟着周誉,小靴踩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地走着。越远离岸边,耳边越嘈杂起来。



    雨声、风声、雷鸣,还有旁边各种慌乱的说话声、脚步声。



    重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愈发让人听不清晰。



    在阿谣并未注意到的角落里,从她自洛阳城出发到抵达扬州这一路上都在盯着她某个人,此时正与那人的同党交换眼神,各自颔首。



    他们接到了上头的命令,要借着这场大雨和眼看就要来的洪水,给这位姜二小姐弄一个“死于非命”。



    不过,阿谣无意中被夹杂在这所有声音里的其中一种声音给吸引了去。



    那是女子的喊声,带着直白的焦急,几乎喊得声嘶力竭。



    阿谣努力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过去,便看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妇人,一直在周围四处走,边走边一遍遍喊着——



    “阿凯——你在哪?阿凯——阿凯——”



    听的人大约能推断出,这个叫“阿凯”的,应该是这位妇人的孩子。



    在这泼天的雨幕中,年轻的妇人与自己年纪尚幼的孩子走失,周围的人都知道洪水要来了,一个个急于奔命,根本无暇管一个母亲的求救。这年轻的妇人别无他法,只能这样用最笨的法子,一遍遍喊着儿子的名字,在周遭四处地找。



    阿谣心软,又是自打幼时就与家人失散,颠沛流离在外十几载,最是看不得这样的事情。是以,她忍不住叫住走在前头的周誉——



    “这位大人。”



    周誉忙回过身站定,面无表情,只拱手垂目说:



    “不敢当姑娘这声大人。姑娘有何事只管吩咐便是。”



    阿谣指了指不远处,那妇人不停寻觅叫喊的身影,解释道:



    “她的孩子好像找不见了,我们去帮她找找,可以吗?”



    “恐怕不行,属下指责在身,现下务必送姑娘回去。”



    那边妇人撕心裂肺的喊声又传过来,一下一下冲击着阿谣的耳朵。



    “阿凯——阿凯——”



    虽然已经没有了儿时的记忆,可是阿谣现在听着那妇人的喊声,甚至能想象到当年她与家人失散的时候,她的母亲胡氏有多着急难捱。



    若是今日不管这事,阿谣的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只是周誉已经这样说了,她只好退了一步: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就在旁边等着,让她们两个去帮忙,可以吗?”



    阿谣说话的时候,用眼神向周誉示意她身边扶着她的月心和宝菱。



    周誉是太子影卫,向来只遵太子一个人的命令。可是眼前这位是太子爷心尖上的人……



    阿谣说完这话,还没等周誉再开度开口拒绝,就忙又补上一句:



    “她的孩子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远,我保证,找到了马上就走,绝不会耽误多少功夫的。”



    “那,好吧。”



    终于说动了周誉,阿谣脸上这才多了一丝喜色。



    总归此时她身边除了明面上的周誉、月心、宝菱,还有卫国公特意安排的暗里守护着她的一队暗卫,他们这么多人,也许能早些帮那妇人找打她的孩子。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到了妇人面前。阿谣妥贴地安抚两句,然后便说要帮她一起找,还询问了那孩子的大致样貌,之后,便穿梭在散乱的人群中,艰难地去找那个走失的孩子。



    此时,阿谣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些找到那个孩子。



    因为,她知道那种身边举目无亲,入眼皆是迷茫的感觉。



    很难受很难受。



    所以希望天底下的孩子都能好好地与父母团聚。



    希望他们,免受离别之苦。



    人群嘈杂拥挤,先前阿谣还被月心和宝菱紧紧扶着,周誉也在找阿凯之余,一直锁定着阿谣的位置,不敢有半点儿松懈。可是他们现下所站的位置正是离开岸边的必经之路,所有从这里往安全地带逃的人,都要经过这里。



    所以,周围的人一波接一波地跑过来,像是涌动的潮水。



    很快就将阿谣和其他人冲散了。



    她不知怎的,就又被挤到了岸边。



    黑云压在天边,从岸边看过去,不远处的运河河水急促地涨起来,好像随时有倾斜而下,将这里的所有尽数吞没的意味。



    阿谣的心上畏惧非常。



    不过,很快,就被身边尖锐的哭声吸引去了目光。



    那是一个瞧着也就三四岁的小儿,正半个身子跌坐在涨起来的河水里,随着河水水位升高,像是很快就要将他淹没。



    阿谣听见他在尖锐地哭喊着——



    “娘——娘——娘你在哪里——”



    见这情形,阿谣也顾不上旁的,连忙俯下身,用了不少力气,才将这白白胖胖的小儿抱在怀里,边抬步往离岸的方向走,边闻声安慰这孩子:



    “别怕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你娘。”



    小孩却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似的,只一个劲儿地哭。



    阿谣拿他没办法,只能边走边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继续哭。



    阿谣干脆直接问:



    “你娘是不是唤你作阿凯?”



    ……



    这一回,她才终于瞧见哭得鼻头红红的小孩子点点头,奶声奶气说道:



    “我叫阿凯。”



    “好,阿凯,我见过你娘,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话音未落,阿谣就更绷直了身子,踮着脚向远处眺望,意欲寻找其他几个人的身影。



    只不过连看了一圈儿,也没见其中一个人的人影儿。



    她正欲再看,却倏然冷不防地被人撞了一下。



    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将她撞翻在地,半边身子落入水里。



    那水透骨的凉。



    被唤作阿凯的小孩又开始哭了起来,不过这回他整个跌入水中,再哭起来已经是呛了水的难捱之哭。



    更加地让人听着难受。



    阿谣正欲起身,却不知从哪伸过来一只手,突然死命按着她的后颈,直直将她按在水里,动弹不得。



    她在水中呼吸不上来,耳朵也进了水,听不清。



    除了水声,只听见没过一会儿,旁边就想起了兵器相接的打斗声。



    阿谣四肢百骸都在奋力挣扎,扑腾起层层的水花,可是对方的力气太大,不管她怎么挣扎,就是半点儿也挣不出。



    只能被动地被按在水里,被呛到咳嗽,却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



    也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黑洞洞的河底,眼睁睁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渐近模糊。



    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