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正在雨中和厉家的其他佣人们一起搜寻厉铖的管家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厉铖, 愣了一下,没想到先生竟然自己回来了,看来先生对自己的身体也是有数的,随后管家便看到了跟在厉铖身边, 给他撑伞的楚夏, 映着手电筒的光,他的脸色比平日里更苍白了一些, 管家惊讶地叫出声来, “邱少?”
楚夏嗯了一声,然后没忍住, 又打了一个喷嚏。
下山的时候厉铖想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给楚夏的,被楚夏给拒绝了, 楚夏觉得自己的身体不错, 就算淋了雨生了病, 两三天就能好了, 但是厉铖可不一样,他要是病了,在床上躺上一个礼拜都是少的。
管家看看楚夏, 又看了看厉铖, 心中疑惑,楚夏怎么跟先生在一起,是陪着先生一起出去的?
但看清了楚夏身上穿的是睡衣后,管家立刻就排除了这个选项,楚夏这看起来明显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住在老宅里的厉家人不可能一点都听不到今天晚上厉家的动静,然而最后愿意出来找厉铖, 竟然只有邱池这么一个外姓人。
厉家的人是巴不得厉铖死在外面。
管家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倒也不怪先生对邱少是不一样的, 这么看来,邱少也没有辜负先生。
管家催促楚夏说:“邱少你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怎么不加一件外套啊,快点回去吧,这天多冷啊,我给先生撑伞。”
管家这番话不仅仅是说给楚夏听的,也算是说给厉铖的听的。
“那行,我先回去了。”楚夏打了个哆嗦,扛着伞赶紧往屋子里冲去。
楚夏跑开后,管家接替了他的位置,撑着伞,陪厉铖慢慢地往回走,他实在有些好奇,问厉铖:“先生,邱少怎么找到你的?”
“谁知道呢?”厉铖说。
语气中倒也没有听出任何的怒火,甚至还带着几分的笑意,这就很奇怪,管家不好再问,今日是厉夫人的忌日,很多事管家也不敢在他的面前多说。
雨势减小,雷声却依旧,银色的闪电将整个世界照亮,又很快消失了。
厉铖回到自己的房间中,他换了一身衣服,坐在床上,回忆着今天那条下山的路,有什么东西和过去不一样了,或许在之前已经有所改变,只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在意。
他听到心脏在自己的胸膛中砰砰跳动的声音,这颗向来死气沉沉的心脏在今天好像突然从某个地方汲取到了力量,得到了新的生机,有些过于吵闹了。
厉铖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掌停放在心脏的那个位置,感受皮肤另一侧,心脏的跳动。
管家敲了敲门,从外面走近来,手里端了一碗刚刚出锅的姜汤,厉铖向来不喜欢喝这种东西,管家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是邱少做的。”
刚才楚夏回到房间里换了身衣服后就去了厨房,他在厨房里戴着口罩,一边打喷嚏,一边忙活,王妈在旁边看着有些心疼,说着让她来。
诚然王妈做的姜汤也可以,但若是王妈做的,厉铖根本不会喝下去,楚夏对自己做的这一锅能不能让厉铖喝下去,其实也没有多少信心,可反正就是顺手的事。
管家紧张地看着厉铖,不久后,他看到厉铖伸手端起那碗姜汤,全部喝下。
管家松了一口气,只是随即那颗心又提了起来,先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放下邱少的母亲。
他想要开口问一问关于邱池母亲的事,但是想到今天这个日子,便又把那些到了嘴边的不合时宜的话全部给咽了回去。
管家离开后,厉铖在床上躺下,他将自己的思绪放空,然而还是不免想到今天晚上那个撑着伞突然来到自己身边的青年。
如果他能看到……如果能看到,就会知道他今天晚上,他如何来到自己的身边,又是怎么样的,陪他走着那段漫长又短暂的路程。
邱池……
厉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困惑的神色,邱池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他是谁呢?
夏夏吗?
厉铖终于睡下,他陷入一场五光十色的离奇的梦境当中,只是这场梦的收尾却并不美好,那是他的小时候,他被人戏弄,来到假山后面,看到的是那些令人恶心的交缠的肢体,厉铖睁开眼,眉头紧皱,他从床上起身,来到卫生间干呕了好久。
他在今天看透自己的心意,却好像陷进更痛苦的深渊当中。
楚夏关了房间里的灯,听着外面哗啦哗啦的雨声,闭上了眼睛,他头有些疼,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有点烫手,他对系统说:“我觉得我现在好像有点发烧。”
系统给他做了身体检查后,回复他说:“是有一点。”
楚夏哦了一声,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到了被子里面,他懒得起来去找药,也不想麻烦厉家已经睡下的其他佣人,今晚他们也已经够累的了,他安慰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一夜无梦,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大天亮,但身上的温度好像比起昨天晚上要更高,他从床上起来,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踩着虚浮的步伐,去找管家要药。
管家在二楼厉铖的卧室里,楚夏铭记着厉铖说过不能进他的卧室,所以一直在走廊里徘徊,耐心地等着管家出来。
管家正低头帮厉铖整理文件,忽然听到厉铖开口说:“邱池在外面,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管家连忙转身拉开门,果然看到了楚夏,他回头看了一眼安安稳稳坐在床上的厉铖,先生的眼睛真的看不到吗?管家此时不禁怀疑起来,他都没出门,就知道楚夏在外面,这可不仅仅是能看到那么简单了,先生的这双眼睛还带了透视的功能。
这是特异功能觉醒了?管家被自己的想法逗得轻轻笑了一声,处理完楚夏的事,管家从外面回来,厉铖问他:“怎么了?”
管家答:“邱少有些发烧,我打电话让医生过来看看。”
“严重吗?”厉铖又问。
管家:“只是烧的有些厉害,应该没什么大碍。”
“我去看看。”
楚夏吃了药后,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忍不住又睡了一个回笼觉,这一觉睡醒后,他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自己床边的厉铖,他有些愣神,开口问:“先生?”
厉铖嗯了一声,继续沉默。
楚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有些不理解厉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昨天晚上自己的英雄救美行动让厉铖大为感动,所以现在不惜忍受与基佬共处一室的难受,也要来看自己,还是他突然间发现自己不是那么直了。
不过直男这玩意儿也不是一次感动就能掰弯的,不然的话,两条腿的都能变成同性恋了。
楚夏也没想要掰弯他,厉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如果他能够找一个喜欢的女子,摆脱童年厉家留给他的阴影,那算是很好很好的结局了。
然而从拯救世界组那里记录的一次次失败来看,他并没有找到那个人。
楚夏的思绪又飞了起来,开始想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厉铖,可转念一想,厉铖今年都三十多了,不年轻了,他看得上人家,人家也不一定能瞧上他。
好在厉铖身体虽然不大好,脸上却看不出老态。
“先生怎么在这里?”楚夏问道。
“你发烧了。”厉铖平静地说。
他发烧了,厉铖就要过来?这个逻辑好像不大对,楚夏脑子昏昏沉沉,懒得想这些,他从床上坐起来,结果坐到一半,又觉得累,倒下了,他带着叹息说:“我今天下午有课。”
“给你请过假了。”厉铖说。
楚夏放心了,把眼睛闭上,耳边是厉铖在问他想吃什么,楚夏懒得开口,他现在只想睡觉。
厉铖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心头又是猛地一跳。
楚夏的身体确实比厉铖好多了,加上他生病的时候听话,医生让打针就打针,让吃药就吃药,绝对没有二话。
不过从前的时候原主可不是这样的,吃药之前总要盘问个七八遍,生怕别人会苛待了他,所以医生其实也挺不待见原主的,可这一次,邱少却是有了很大的变化,看起来乖巧了许多,窝在床上的时候,看着竟然还让人生出几分心疼的情绪来,怪不得这几日管家在他的面前总说这小子的好话。
楚夏病好以后,照常去上学,他明显感觉出厉铖待自己比从前又更宽和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那一晚上他陪着他走了那一段下山的路,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
只是想到厉铖是个直男,楚夏就不大愿意深想下去,那一场雨后,天气又凉了许多,厉铖见了那位从国外归来的医生,结果却不是很理想,医生说只有二三成的把握,而如果失败了,他以后再也没有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楚夏这段时间忙着画画,倒也忘了要出去找个男人快活快活这件事,而且每天晚上他一下课,管家就会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去。
虽然说电话是管家打来的,但楚夏不是傻子,知道真正想要他回去的人是厉铖。
现在住在厉家老宅里凡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出厉铖对楚夏的偏爱,听说前天晚上邱少在先生的面前要了一幅画,第二天厉先生亲自去了某慈善晚宴,花大价钱把那画拍了下来,送到了楚夏的手里。
确实是有这么件事的,但是跟大家说的还是有点出入,楚夏并没有向厉铖索要什么,只是那天聊天的时候无意间说起来的,赶巧第二天就遇见了,厉铖随手给拍下来,他看不到,留着没用,便宜了楚夏。
但关于巧不巧这话,管家是有话要说的,那场宴会先生本来是不想参加的,后来听说白家要拍卖这幅画,忽然改变了注意,管家那时还不明白厉铖所求为何,以为他只是想要出门走一走,直到宴会上有人提起那幅画,管家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宴会上不知情的人见厉铖拍下了白家的画,还以为他想要与白大小姐重归旧好。
隔了几日,厉铖又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一套颜料,又送给他,楚夏不大能够分出好坏来,倒是他老师看到之后,眼睛都快冒出绿光来。
十月末的时候,厉家的人一个个的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全都回来了,热热闹闹的坐了一大桌子,楚夏缩在角落里,他与厉家的人到底了隔了一层的。
等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厉铖终于从楼上下来,他一出来,厉家人瞬间噤声。
厉铖在主位上施施然坐下,听着厉家人跟他说起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各自的成就,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好像这些事与他都没有关系,好在虽然他不然没什么表示,至少也没有有流露出任何的不满,厉家人说的更加积极了。
等到他们挨个都说完后,里面年纪最大的又开了口,他想要加深一下厉铖对厉家的感情,虽然厉铖小时候在厉家过得并不好,但他终究是姓厉的,身上流的是厉家的血。
这位老先生说完话,厉琛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他是厉铖小叔的儿子,前些时候刚从国外回来,他对厉铖说:“先生,我有件事必须要说。”
厉铖放下手中的,对厉琛淡淡说:“说。”
楚夏不知怎么回事心中咯噔一下,厉琛等会儿说的事,这件事不会跟自己还有关系吧,事实证明,这一下还真不是白咯噔的,只听到厉琛对厉铖说:“从今年四月到今年八月这几个月间,邱池从您的身边偷了公司里好几本机密文件,偷偷卖给别人,以至于厉家亏损许多。”
此话一出,在场的厉家人一片哗然,他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楚夏,那眼神好像楚夏刚刚杀了他们的爹似的。
“怪不得今年我们厉家有好几个项目都失败了,我还以为是公司里那几个不行了,还想着明年该换人了。”
“我们厉家花了这么多的钱,就养出这么一头白眼狼,当年厉铖你就不该收养他,让他在福利院里待着也挺好。”
“对呀,真是白眼狼,我看这回该把他赶出厉家。”
“……”
他们说的义愤填膺,丝毫没有顾及现在楚夏也在这里,最后一致决定,必须把楚夏给赶出厉家。
这件事对厉家人来说其实只是一个引子,真正让他们担心的,是厉铖对楚夏的态度,他们虽然不回厉家,却也听到佣人们说起这段时间厉铖对楚夏的偏爱,这让他们不得不对邱池生出几分戒心来,厉铖这个人行事向来不能按常理来判断,有朝一日,他人没了,要把遗产全都留给邱池,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厉家人吵吵闹闹,坚决要向厉铖要一个说法,楚夏低着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声不吭。
厉铖抬起手来,这些叽叽喳喳的厉家人立刻跟个鹌鹑似的,安静下来,厉铖对着楚夏的方向招招手,说:“过来。”
厉家人看到这一幕,有些吃惊,这厉铖怎么知道楚夏坐在那里的?他那双眼睛当真是看不到了?
楚夏踩着小碎步向厉铖跑过去,心里其实有点没底,虽然这件事他曾亲口同厉铖说过,但是现在被公开出来,厉铖作为公平公正大公无私的厉家现任家主,至少也要做个样子。
就是不知道这一回按照家法要怎么处置。
不过厉琛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那个和章翼私下里有联系的厉家人,不会就是他吧。
楚夏心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厉铖连原主被章翼是怎么忽悠的都一清二楚,应当不会不知道厉家人背后的那些小动作。
他在厉铖的身边停下,厉铖确实看不到,却仿佛在楚夏的身上安装了什么能够让他定位到的仪器,厉铖一伸手就能握住楚夏的手,他说眼前的这些厉家人缓缓说道:“这件事,小池之前与我说过,是我让他把那些文件送出去的。”
厉铖此言一出,厉家人自然是不相信的,这简直是荒唐,厉家家主竟然会把自己家的公司机密送与他人,这说出去都可笑。
厉琛自然也是不相信的,这件事从头到尾是怎么一回事他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对厉铖说:“我知道您偏心邱池,但是您也不能为了他说这种话。”
厉铖望向他,问道:“你是说,我在撒谎?”
厉琛僵在原地,厉铖的那双眼睛明明什么都看不到的,此时他却有一种自己从里到外都被他看透的感觉,他低声说:“我……我没有,但是家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自有我的道理。”厉铖只说了这么一句,根本没有其他的解释。
然而厉家的其他人这些年来多多少少都被厉铖收拾过,此时看到厉铖这个态度,也不敢开口了。
这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楚夏简直想要为厉铖鼓鼓掌了,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着实牛逼。
他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想回到原来的位子,他刚把手从厉铖的手中抽开,就见厉铖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对楚夏说:“就在这坐吧。”
楚夏哦了一声,在厉铖的身边坐下来。
厉家向来是讲究规矩的,除了家主要坐在主位上,与家主关系紧密的,譬如夫人、孩子等会坐在家主的附近,其他的位子大都是按照辈分大小和血脉远近来安排的。
现在邱池一个外人竟然可以坐在厉铖的身边。
一时间这些厉家人是神色各异。
厉琛不会是真想把厉家留给这么一个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