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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七章 好戏开锣
    十一月初,长安落雪,见董府庭院。



    银粟压青竹,瓦檐滴水凝了石砖薄冰。四方亭挂草帘,亭间有碳炉,置木案,案上竹简一十三卷。



    时陈道人着黑色常服围炉而坐,董白着广袖白裙斜靠其胸膛,二者共观一书,听鼎中煮酒。



    “气化天地难道不是谶纬之说吗?自立根基,也有哗众取宠之嫌。”董白指着卷上文字,抬头静望道人侧脸,如此安宁时刻也属人生幸事。



    “白儿以偏概全了,读书怎能限于字理,亦要融会贯通。王仲任的《衡论》多受恒君山所影响,且与黄老之学一脉相承,岂能说自立根基,只是仲舒先生将儒门抬得过高,此书才会被世人所讥讽。”陈道好学,每遇新书必阅览揣度,从不言书籍优劣,乃纳百家之言。



    “吾不与汝做辩。”董白知陈道巧舌如簧,自己非是敌手,遂起身添碳斟酒。



    “白儿,蔡家小姐何时到来?”陈道抖落书卷,整理归案。



    “许是午后。”董白今晨邀约蔡琰过府一叙。



    陈道闻言点头,口出商量:“白儿,婚期只怕要拖到年尾了,这几日贫道要谋一事。”



    董白身形一顿,复而如常,只道了个“嗯”字。



    继,午后,陈道驾车引蔡琰前去牢狱。



    车行街面,陈道坐于辕座持鞭,蔡琰孤身在车中迎窗眺望,时偷看陈道背影。



    蔡美人心生唏嘘,眼前这身影是长安城乃至大汉朝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而她与陈道只有三面之缘:



    第一次是在蔡府,女儿家情窦初开,期许那文采人物。



    第二次是在牢狱,佳丽择偶,正直愁苦。



    而今是第三次,美人已变新寡,双方持礼避讳,以防非议。



    只叹人生起落,合着百年,不过朝夕之间。



    “先生与渭阳君的喜宴在何时?”



    “应在年尾,贫道近来朝事忙碌,无暇顾及私情。”陈道并未回头,声音亦朗朗。



    “先生与渭阳君是天作之合,定当偕老一生。”蔡琰给了一句祝福。



    “多谢!待日后若有空闲,定携董白去府上听琴。”



    “琰扫榻相迎。”



    遂,双方无话,半个时辰之后,见牢狱之中。



    “陈从事,我等兄弟皆在门外,若从事有吩咐,尽管高声召唤。”狱卒打开牢门,恭敬让出道路。



    “诸公辛苦,车前备了酒食,诸公只管饮乐。”



    陈道引蔡琰入门,蔡琰见了受尽苦难的父亲,一时失了控制,泪如涌泉:“父亲受苦了,女儿心痛难抑。”



    蔡邕身负镣铐,清瘦了许多,见了女儿笑若春风,扶手安慰:“琰儿莫哭,命中有劫,需从平常态。”



    “伯喈公在上,受学生一拜。”陈道看着这位暮年老者多有钦佩,这世间愿意效仿司马子长受极刑写史书的,唯此一人。



    “仲定归朝,汉中战况如何?”蔡邕先不诉苦情,直言问国家大事。



    “征西将军已取汉中,伯喈公莫要忧心了。”陈为公拱手作揖道。



    “如此甚好,甚好!兴朝有望矣。”蔡邕欣慰点头,欲要抬手,又急切掩藏镣铐上的血迹。



    “伯喈公,贫道今日便放你回府,望公日后谨言慎行。”陈道召来狱卒为蔡邕解除镣铐。



    蔡邕大喜道:“老夫就知陛下是大度之人,老夫日后再也不赴那龌龊酒宴。”



    “伯喈公,请!”陈道侧身躬立。



    蔡琰扶蔡邕缓步出狱,行至一半,蔡邕突兀停了脚步,折返至陈道面前:“仲定,陛下的旨意在何处?”



    蔡邕精明,还是注意到了陈道的言辞,继而陈道摇头:“伯喈公并无大错,贫道亦可放公离去,不必惊动陛下。”



    “什么?没有朝廷旨意,汝何敢私放牢中罪人!张仲定,汝想要陷老夫于不义吗?来来来,给老夫再上枷锁。”蔡邕脾气刚宁,要不然也不会得罪王允。



    “伯喈公,些许小事……”



    陈道话语还未说完,蔡邕便激烈打断:“何为小事?国家法度,还是天子威仪?仲定,老夫记得汝不是擅权之人啊,汝虽年轻,但也置身官场多年,切莫因为些许功劳,生了自傲之心。董仲颖就是汝的前车之鉴。汝且速速离去!今日老夫全当没见过汝。”



    “来人,将伯喈公请出牢狱,务必妥善安置在府。”陈道对这块老顽石也有自己的手段。



    “汝这狂徒,安敢如此?”



    “抬走,抬走。”



    “仲定,你也是闾右出生,受天恩拔建侯爵,进封大将军。昔年嘉德殿持刀的忠贞之志去了何处?你若学那董卓,死后何有脸面去见先帝?我辈汉臣,不益如此。”



    “尔等听不见吗?给本将抬走,若晚间伯喈公还在狱中,尔等皆同罪!”



    陈道右手拭去脸上的唾沫,大步向牢外走去。



    狱卒即“请”蔡邕归府,这名满天下的老学者气力不小,直到日暮才被狱卒“请”出牢门。



    ………………………………



    翌日,未央宫朝议。



    红霞托日,却见宫门碌碌身影。



    王允,马日磾二人同行于前列。



    “子师兄,昨日牢狱之事汝可听闻?陈道人现在越来越胆大妄为了。”蔡邕之事闹的满城沸扬,士族与中立官员都下不了台,如今陈道新归,便大张旗鼓的放了蔡邕,这是给王允面上狠狠一耳光。



    王上公目色阴沉,却也无话,他还在忍耐,心想许是弘农王之事,朝臣触怒了陈道,这才给士人一点颜色。



    “子师兄,如此下去,只怕朝野无我辈立足之地。”



    “翁叔莫要再言,且等朝议吧!”王允冷言打断马翁叔,若非他们私下议论迎立刘辩,在朝臣中起了一股邪风,陈道也不至于如此打压士人。



    其实王允比谁都明白今日张安的位置,若放在董卓手中,这些长舌者多半都要丢了性命。假以他人之善,作为跋扈资本,非可取之道。



    半个时辰之后,临殿朝议。



    刘协居高台,红光满面,朝臣皆拜,各尽礼仪。



    “众卿请起,今日朕甚喜,喜在得汉中。朝廷大军仅用四月平米贼,可见我军彪悍,朕欲犒赏三军。”



    “陛下圣明!”朝臣应。



    “哈哈哈!朕不仅要赏三军,还要进封有功之臣。马腾何在?”



    “末将在。”



    “马卿本已是将军之职,遂朕想再赐卿为都乡侯,以资军功。”



    乡侯与都乡侯差异巨大,乡侯的食邑为各县野地,而都乡侯的食邑为城畿之所,更为荣宠。



    “多谢陛下。”马腾惭愧退回席位。



    “张合何在?”



    “末将在。”



    “朕欲拜卿为北中郎将,领京畿兵马!”



    刘协此言一出,王上公手指微抖。却说灵帝时期将军不常设,唯四大中郎将居首,而北中郎将出过两位名宿,一为卢植,征讨黄巾贼建功,二为张安,平定幽并立业。且张安未用司隶兵马,再塑中郎将营,更为世人称道。



    雍帝不仅要把董承的数千人划归给张合,还要将使匈奴中郎将营一万五千兵马调入长安。字字句句都在贴合景桓党,王允岂能不惧?



    “末将领命。”



    世人皆道北中郎将不精通武艺,今朝张合打破了这个界定,接过了这杆旗帜。



    此时高台后方的陈道也投来赞许目光,遥记当初灵帝旨落右扶风,广厦太守不知使匈奴中郎将就是北中郎将,还在心中埋怨过先帝给了个杂号称呼,如今想来亦是可笑。



    “至于张文远就提为宁汉中郎将,领汉中都督,与杜伯侯的任职文信一并派发,众卿可有异议?”刘协抬头环视朝臣。



    “臣等附议。”朝臣答。



    “华子健何在?”



    “末将在。”华雄快步走至殿中。



    刘协面色犯难,似乎不知该如何封赏,王允见状,起身提议:“陛下,老臣以为可擢子健为安汉中郎将,暂留朝中任用。”



    “陛下,臣有提议。”



    王允话音刚落,陈道忽而起身,走至王允身旁。



    谚语言:老牛尚且护犊。陈道在外征战四月,士族处处为难景桓党人,真当忘了还有陈为公这号人物吗?



    “臣请陛下拔用华雄为左冯翊郡丞,兼募地方兵马。”



    士族坏了陈道人的度田令,陈为公也要从王允身上割一块肉,王上公在左冯翊有两个同乡,一为宋翼,二为王宏,如今看来留一个便好。



    “陛下,子健将军虽勇,但未显治方之才,老臣以为此议不妥。”



    王允可忍张安放了蔡邕,因为这只是个人私怨,而左冯翊官选王允让不得。



    凡位极人臣者,脚下必是盘根错节,身后亦是浪涛推涌,非个人喜好可左右,王允如此,陈道亦如此。



    “陛下,末将虽为武人,但知守境爱民,广施仁义。末将愿领左冯翊郡丞一职。”对华雄来说这是一次机遇,跳脱凉将范围,并入景桓党,方能长久立足于朝廷。



    “既如此,那朕便允了华卿之请。”刘协也选择立于陈道一侧,为士族灌下这剂猛药。



    “陛下圣明!”



    陈道,王允折返席位,朝议继续。



    此后一个时辰,凡士族所提之策,景桓党人必驳,无一得以施行。王允恍惚间似乎看到高台后方潜藏的猛虎已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