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陈道乘车去了荀彧府上,时其府上已落座宾客,分是崔琰,钟繇,法正三人。
“仲定,今日婚喜怎还这般殷勤,我等多坐片刻也无妨。”崔琰见陈道入门,道了一句客气。
“朝事繁杂,怎能让诸公久候,都且坐。”陈道落座客首,继道:“何仆射持节出使凉州已有月余,陛下常挂念凉州之事,贫道今特邀诸公一论,看如何伐取凉州?”
关西一日不平,朝廷难出函谷,但要伐凉州,朝廷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荀彧闻言命人取来图纸,邀众人共览:“诸公,此乃朝廷旧图,多有瑕疵之处,且勉强一看。”
“诸位以为大汉失九鼎的原因在何处?”陈道先提一问。
“外戚当道。”崔琰摇头叹息。
“宦官乱权。”钟繇目生憎恶。
“亦有牧方者不仁。”荀彧追了一句。
“诸公所言甚是,不过强汉二字也让朝廷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无论是过去的匈奴,还是此刻的羌种。”
汉朝四百载无论内部如何动荡,百姓如何疾苦,但对外皆以强兵诛之。每遇外战之消耗却也埋下祸根。
“异族扣犯国门,人人诛之,因强而亡,胜过懦弱俯首百倍。君不见昔年,邓骘,崔烈欲弃凉州,仍有虞诩,傅燮等忠义力劝,傅公之思不及虞升卿,但身守孤城,力战而亡,岂不更为世人楷模?”法正虽年少,却也直言辩驳陈道,这便是大汉代代传承的骨气。
“孝直说得好啊!志需承,但问题仍在,汉武驱匈奴,打空了文景之治,自宣帝始,羌乱延续至今,马援,虞诩,皇甫规,张奂,段颎这些名宿每年要消耗多少军资,更别说那些平庸之将,外带贪污之举。
北漠天候愈冷,羌人不断南迁,加之凉州官吏多暴敛,羌胡又是不服管教之辈,二者岂能安居于一所?
连年征战,掏空了大汉的根基啊!每一位名将的身后填了多少尸骨才铸就其辉煌。这些尸骨不仅是将士,更是如云的天下百姓。”荀彧不说先烈英勇,只说这些人在光辉之余给朝廷留下的隐患。
“可否尽数覆灭?一劳永逸。”崔琰提了一解。
“怕是不妥。且不说纪明公入朝后的保官之举,单论其人在凉州的战绩可当桓,灵年间灭羌第一人。
段颎就是秉承杀伐之道,尽诛羌胡,大小战事人畜不留,此举招致了羌胡更加憎恶朝廷,从河湟义从的北宫伯玉,李文侯至韩遂,王国等众皆可看出嗜杀不可取。
且再退一步,即便朝廷将羌种杀个干净,还有源源不断的异族迁入汉土,朝廷皆可杀之否?”钟繇摇头辩驳,这方土地从来不少异族百姓,杀道损人不利己,非长久之策。
“元常先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南匈奴便是前车之鉴,当年呼韩邪屈膝入门,自称为婿,元帝仁义,将其纳归麾下,遣昭君出塞永结兄弟之邦,但今日呢?羌渠一死,於夫罗领兵寇犯司隶,掠地杀民,此仇焉能不报?”法正自幼是非分明,别人攻入家门,岂能笑脸相迎?
“且都静一静。容贫道说两句。”名士一多,各抒己见,也是一种烦恼啊!
“先生,请!”众人止声,等待陈道。
“元常兄,可曾听过贾尚书的一段趣事?”陈道不急评说对错,先讲贾诩:“昔年,文和兄被察孝廉为郎,后因病辞官返乡,在汧地附近遭遇叛乱的羌氐,时与他同行的数十人都被羌氐抓获,眼看就要身亡,文和兄生了急智,大呼自己是纪明公的外孙。作乱羌氐闻段公之名无不胆寒,遂亲自将文和兄送归家中,而其他人悉数遭荼毒。
由此可见,再彪悍的羌氐也怕颈上悬刀,有时不伤其骨,异族似乎忘了谁是九鼎之主!”
陈道不等钟繇开口,又转头笑看法正:“孝直,当日孟起斩杀李文侯,贫道去了羌胡屯田寨陈情,本因剑拔弩张,而羌胡十数位族长却笑迎贫道,畅饮一夜。汝可知为何?”
“先生仁厚,人人敬仰。”法正恭身答道。
“非也,是因为有贫道在他们能吃饱饭,没有人愿意过亡命抢杀,饥肠辘辘的日子,或者说他们已经安于现状,成为汉民。
由此可见,再凶猛的虎狼也可驯服。”
“先生,正还有一问,譬如今日之先生,刘太尉,若等贤能一死,异族失了忌惮,复起反心,又做如何?”其实说到此处,诸人都已经明白陈道用意,皆遵循官场之律闭口不言,唯法正敢于冲撞权贵。
“哈哈哈!孝直看错了。贫道与伯安先生的举措大有差异,伯安先生意在安抚,而贫道要将其同化。等他们再想举起屠刀之时,会发现无刃可用,无人可用。
这也是贫道对羌乱的定策,昔年朝廷的恩威并施还不够,譬如美稷王庭的南匈奴,怎么能让他们有自主统辖之权?既然入了汉土,就要遵循汉家的律法呀!
先施威,后立德,血通姻,书同字,继乃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陈道着眼更长远,打怕不算本事,打怕之后变成一家人才算本事。
“孝直受教了。”法正心服,退回坐席。
“既如此,接下来就是凉州大户了,北地傅氏,安定梁氏,金城杨氏,武威胡氏,陇右诸族等该如何处置?”
陈道从丈量土地到瓦解豪族私兵一一做了询问,崔,荀等人提出己见,一直谈论到午后,才罢场离去。
临出门,崔琰与法正二人同行,法正问了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
“季珪先生,孝直有一问,凡世人皆受情绪思虑所影响,性格逐步同化。仲定先生行军利胆风行,杀伐果断,而施政则广施仁义,怜悯庶民,敢问他是如何做到?”
近些年来,世人喜欢将陈道与刘虞类比,但若让刘虞举起屠刀,这位太尉万万做不到。
“嘶!孝直你可把我难住了,也许与经历有关,仲定先任的右扶风,后任幽州大都督,许是手上染满了血,更加懂得性命可贵。
哦!孝直,吾还要提醒你一事,回去多向你家父亲请教为官之道。”
崔琰拍了拍法正肩膀,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