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韵脸色一变,这场景,这句话,太熟悉了。
因为就在刚才,她午后小憩的时候,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而在梦中,就有着一模一样的场景
“表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施韵在姨母家寄居了两年,跟姨母的关系很是亲密。
姨母对她诸多疼爱,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
母亲、父亲相继离世的施韵,对姨母也渐渐生出了孺慕之情,把她当成了自己另外一个母亲。
所以,施韵对姨母非常信赖,从未想过,这么一个对她慈爱和善的长辈,会、会有那般恶毒的算计。
听到姨母召唤,施韵没有多想,稍稍收拾了一下妆容,就去了姨母所居住的正院。
对了,在梦中姨母是怎么说的来着
姨母说“韵儿啊,后日便是你母亲的生祭,我想带你去青云观为你母亲做一场法事”
施韵听到病逝的母亲,心里一阵酸楚,眼泪不知不觉就滚了下来。
对于姨母的提议,她更是无比感激。
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施韵从踏进屈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记住自己的身份,千万不要逾矩,绝对不能给姨母添麻烦
她恪守本分,她乖巧听话。
不管是屈家的主子们,还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仆妇,施韵都十分客气。
她谨言慎行,她小心翼翼,唯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人笑话事小,连累姨母事大啊。
幸好姨母待她极好,怜惜她丧母又丧服,孤苦伶仃一个人,对她百般照顾,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月例节礼,都是姐妹中的头一份儿。
种种优待,竟是比正经的屈家小姐还要好
面对姨母的厚爱,施韵又是不安,又是感激。
她怕姨母对自己太过偏爱,会引得屈家人不满意。
毕竟姨母也只是一个娘家不显的糟糠妻,若不是她与姨夫相识于危难之中,又为翁婆守孝,在姨夫被圣人即皇帝册封为理国公的时候,就该“自请下堂”了。
饶是如此,屈氏族人对姨母这个出身粗鄙的小户女十分嫌弃。
没少在背地里说闲话“梅氏根本不配做理国公夫人。”
他们拿着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架势,天天找茬,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为难梅夫人的机会。
作为梅夫人的娘家外甥女,一个跑来投亲的亲戚,却把人家正经屈家小姐都压了下去。
就这一点,屈氏族人就没少指责、抱怨。
施韵本就怕给姨母惹麻烦,听到外面的闲言碎语,她愈发不安了。
她越是敏感越是怯懦,姨母就更加疼爱她这、这仿佛进入到了一个死循环。
来到屈家不到三年的时间,施韵就从一个自信活泼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小可怜。
“姨母,谢谢您不过,这、这事儿会不会惹人说闲话啊”
施韵很想去道观给亡母做法事,但她更怕给姨母惹麻烦。
姨母已经很难了,为了她忍受了许多,她帮不上姨母的忙也就算了,却还要拖后腿
施韵心内的不安与自责,疯狂的啃噬着她的灵魂。
“不怕。他们说什么闲话我们韵儿去做法事,那是为了孝道”
“再说了,韵儿你也没有用他们的银子,就是咱们府里,还借用了韵儿的钱呢”
梅夫人拉着施韵的手,眼底写满怜惜,更是拼命用言语来安抚施韵的心。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是,施韵不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她虽然成了孤女,却拥有偌大一份家业。
当年病重的父亲把她送到屈家的时候,便给了屈家一大笔银子。
施韵在屈家的一草一纸、一粥一饭,全都是花的自家银子,没有用屈家半文钱。
但、真实的情况却不是这般肤浅。
屈家是累世官宦、世代清流,自前朝起,就以仁义信达等美名而受封理国公。
上一任理国公更是为了维护礼法,对前朝戾帝直言极谏,冒着阖族被流放的危险,也要坚持正义。
铮铮铁骨、品行高洁,引得全天下的文人雅士争相赞誉。
新朝建立后,为了彰显对于文人、儒士的尊敬,元帝特意找来理国公的后人,册封为理国公,继续屈家的清贵传承
屈家,在新朝就代表着正直、正统、礼法。
理国公的名号,是一个象征,绝非用金钱等俗物所能衡量的。
而施韵所在的施家呢,世代盐商,豪富至极。
只可惜子嗣不丰,五代单传,到了施韵这一代,直接绝嗣。
施韵的父亲想过继个儿子,都没有血缘太近的亲人。
其他族人倒也还有,但关系太远了,早已出了五服。
施父可不想把家里积攒了好几辈子的财富,拱手让给外人。
与其便宜了不知隔了几层关系的族人,还不如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招赘个女婿,继续施家的传承。
只可惜,还不等施父给女儿寻找合适的人选,施父就得了重病。
他根本就活不到女儿成亲、生子。
他更怕自己一闭眼,被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会被那群族人给生吞活剥。
无奈之下,施父便找到了妻子的嫡姐,将女儿和千万家产都托付给了对方。
是的,千万家产
施家光现银就有一两百万,田产、房产,珠宝、古董字画等等,全部折算起来,价值超过千万两。
但,施韵依然自卑。
士农工商,商贾本就地位卑下。
盐商在种种商户中,名声最差,仿佛这两个字就透着市侩、低贱。
所以,哪怕施韵带着千万家产进入屈家,也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屈家清贵,连带着奴婢都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施韵身处其中,饱受轻蔑、鄙视,她甚至觉得,屈家愿意用她的钱,都是一种屈尊降贵。
对于施韵来说,则是莫大的荣耀。
施韵拿了大把的银子给屈家,却不敢表功,甚至带着卑微与讨好,生怕自己的钱会玷污了屈家的绝世清名
那种纠结、那种矛盾,更加压抑着施韵的性情和心态。
“不、不不,姨母,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什么银子不银子的。我住在屈家,稍稍尽一点心意,应当应分,万不敢表功”
施韵慌忙表态,然后直接掏出一叠的银票塞给梅夫人,“姨母,这、这是做法事的银子,还请您千万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