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记您好,我是陈建国。”小胖子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个头不高,很敦实。
他殷勤地跑到过来,给宋轻云开了车门,还将右手护在车门门楣上,似是怕宋书记下车的时候碰了头。
宋轻云哭笑不得:“老陈别这样,我就是个干活跑腿的,在街道屁都不是,机关里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大。”
机关里讲究行政级别和资历。
前进街道总人数三十来人,街道党工高官一人;街道办事处主任一人;街道党工委副书记一人、纪工高官一人、办事处副主任一人、武装部长、办事处综合治理专职副主任一人,办公室主任一人,干事七人……
算下来,宋轻云是最年轻,职位最低的一个。
不到四十岁,他头上“小宋”这个称呼摘不掉。
陈建国腼腆而讨好地笑道:“宋书记你说的是啥话,你来就是领导,乡亲们还盼望这你来领导大家脱贫致富呢!”
接着就是一通恭维话,虽然知道他是可以讨好,但宋轻云心中还是有点得意。
陈建国今天为了迎接宋轻云的到来显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换了一件白衬衣,口袋里还别了两支钢笔和小笔记本,头发梳成中分,尽显庄重稳妥,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就是……他打扮的风格看起来很古老,让人仿佛穿越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
和一身花的宋轻云形成强烈对比。
陈建国手脚也快,立即抓起宋轻云的行李,打开一个房间,麻利地帮他铺了床。
虽然宋轻云连声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却拗不住他的热情,只能听只任之。
房间不大,是现浇水泥墙,地面还铺着地砖,带卫生间,干净整洁。水电都通,就是没有网络和电视。
宋轻云也不看电视,平时娱乐全靠手机,在他看来,有张能够睡觉的床就行。
现在干部乡下没有派饭的说法,村里也没有饭馆。陈建国就说午饭自己家婆娘做好会送过来,又道他已经帮宋书记借了电饭煲和电炒锅,等下就送过来,以后可以自己做着吃。至于酱油、盐巴、味精什么的,可去竹花小买部买。
宋轻云摸了摸下巴,去龚竹那里买东西?还是算了吧。
他实在有点怵那只朝天椒。
陈建国老婆叫高春容,也是个胖子,浑身上下圆鼓鼓的。两口子站在一起,那是大圆套小圆,夫妻同心。
高春容厨艺不错,虽然只是一份腊肉炒蒜苗,一钵烩牛皮菜,却做得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三人就在村两委的院子里就着包谷酒,边吃边聊。
宋轻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也需要从陈建国口中了解情况。虽说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但在山区,你不喝酒,就是瞧不起人,工作也干不下去,只能从权。
村两委总共三人,支书龚珍信,今年五十一岁;村主任也就是村长刘永华,四十二;文书陈建国,四十一。
还有治安组长,妇女主任和民兵、积极分子若干。
今天他们都没有在场。
看到陈建国两口子愧疚的神情,宋轻云倒不在意,说:“农忙刚过,书记和村长他们应该都出门打工去了。”
“不是,不是。”陈建国说:“龚珍信龚书记病了,糖尿病,他家女儿住城里,不放心家中的老子,刚接过去看病了。”
“啊,糖尿病了,严重不?”
“倒不严重,就是眼睛生了白内障,说是要做手术摘除,估计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
宋轻云:“刘主任呢?”
“那个那个……有事出远门,短时间也回不来。”说起刘永华,陈建国支吾起来。
宋轻云很好奇:“究竟出什么远门,村长长期不在岗好象不合适吧?”
按照国家政策,村长和支书是要领工资的,还有各项福利。你扔了手头的工作出远门,那可是违反组织纪律的。
陈建国伸手扶了扶眼镜:“宋书记,这事涉及到人家**,不好讲不好讲的。”
“既然是**,那我就不问了。”宋轻云不是个八卦的人,也不想听:“不过,你能不能联系上村主任,这扶贫攻坚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他不在很多工作推行不下去。”
“是是是,我下来就联系刘永华,不过……他的电话怕打不通,只能试试。”陈建国一脸正色的拿起钢笔,在他那本大红笔记本上做记录。
在刚才边吃边聊中,陈建国都是恭敬地拿着纸笔,宋轻云说一句他就记上一笔,搞得小宋同志很尴尬,制止了几次,人家就是不听。
旁边,陈建国的老婆高春容眼珠子一转,呵斥自家男人:“什么**,这事全村上下几百口人都晓得,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宋书记什么人,人家是大学生,也就是天上的文曲星,啥事不知道?你隐瞒宋书记,就是对国家不忠诚。”
陈建国:“不能说,不能说的。”
“你住口。”高春容道:“刘永华两口子不知道怎么扯了皮,一言不合打得头破血流,现在已经被他老婆龚竹赶出了家门,说是要离婚,现在也回不了家。无论谁打电话过去,就是不接,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啊!”
宋轻云瞠目结舌,他觉得脑袋有点发涨,红石村村两委,村长后院起火人间蒸发,书记白内障瞎子一个,短时间回不来,这工作怎么干?
火车开得快,全靠车头带。
现在车头消失,队伍散了。
宋轻云:“龚竹是不是村口开小卖部的竹花?”
高春容:“宋书记你也知道竹花?”
宋轻云:“刚认识,就才我来的路上和她有点误会。”
他也不隐瞒,就把刚才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又道:“陈文书,街道下了文,禁止村民在道路上晒场打扬,乡亲们这么干违反政策,也有安全隐患,等下咱们走访一下,劝劝乡亲们。”
高春容听完,叫道:“龚竹竟然敲诈宋书记,好大胆子,她这是故意的。哼哼,这个黑牡丹,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又凶,难怪刘永华要和她离婚。”
“说这些屁话做什么,你可别乱嚼舌头。”陈建国站起身来:“宋书记,用不着走访那么麻烦,我在广播里吼一声就是了。”
很快,他的声音就从广播里惊天动地传出,回荡在整个红石村平坝。
“喂喂……咳咳……恩,呃……各位村民注意了,注意了。我是村两委陈建国陈文书,就是三祸,对,我的小名是三祸儿……”
本地小孩子都会取个贱名,比如“大狗”“二狗。”
陈建国在家排名老三,爹妈给他去这个名字,意思是说“这就是个祸害。”祸害活千年,算是美好的愿景。
陈建国:“市里三令五申,不许在机耕道晒粮食,耳朵都赶牛绿蚊了,怎么就不听?你们自己家里没有打谷场吗,偏偏要把粮食晒路上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不就是想凑个热闹好跟隔壁的小媳妇、壮小伙子说上几句骚话?别人干活谁不是光着脚丫子,挽起裤腿,汗水落地摔八瓣?你们好了,一个个花衣裳穿起,嘴红涂起,脸擦得跟猴屁股一样,不就是想让人多看几眼吗,不骚你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陈文林,我说的就是你,你特么晒谷子还穿着甩尖子皮鞋,不嫌捂得慌?让我看到,擤一把鼻涕上去信不信。”
“一个小时后新任第一书记会莅临检查,所有人马上给我把谷子都收回家去,否则,泼粪了啊。”
……
院子里,宋轻云口中的包谷酒“扑哧”一声喷出去。
基层同志的工作作风简单粗暴又粗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