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模常对武文杰说:“我吹个大牛吧,咱们工厂能加工出来的最顶级的零件,都在我这里。我要干不出来,咱厂谁也干不出来。咱们车间的这些设备,我都玩得精熟。哪一台设备,或者几台设备组合起来的加工精度极限,我都门清。你的那个设计确实不错,理论水平挺高,说明你在学校学得好。但设计出来的东西能不能造出来,取决于很多因素,包括工人的技术水平,当然也离不了设备的加工能力。简单说来,你图纸里有至少两个部分,咱们这里无论如何干不出来。”
武文杰听了这才明白,劳模常并没有否定自己的设计,而是车间加工不出来,超出了工厂的能力限度。
“你回去再改改吧,改好了咱们再碰。”劳模常说完,转身又去忙他的了。
武文伙的饭票终于断档了。
没吃晚饭,他饿着肚子去技术室画图。
不知是不是因为肚子里没食,他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无奈之下,他拿着原来的那张图纸去机加工一车间。
机加工一车间的夜班,没有白班那么多人,大约只有不到一半的床子开着。
武文杰大老远就看到劳模常带着几个人在厂房的角落里忙活。
见他正忙,武文杰不便打扰,便拿着图纸,远远地站着看。
他打算等劳模常闲下来了再去找他。
忽听后面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这不那谁吗?又来我们车间了?是找常师傅的吧?”
武文杰回头一看,却是车车,依然穿着她那身整洁的工作服。
武文杰冲车车点点头,扬了一下手里的图纸,说:“我有点问题,来向常师傅讨教。”
“没见他正忙呢。”车车说。“在这傻戳着干嘛?要不要到我们班那边坐会?”
武文杰摇头说不了。
见武文杰没有过去的意思,车车把手里的提袋挥了一下,道:“你看我哥这人,下班没按点回家,我以为他又加班了呢,给他送饭来了,谁知他跟人喝酒去了,害得我白跑一趟。”
车车话音未落,武文杰便立刻觉得舌下生津,几乎要顺着嘴角往外淌。
他赶紧抿了一下嘴唇,又往下咽了一口口水。
车车也不知是注意到了武文杰这个小小的动作,还是要跟他客气一下,直接问道:“哎,你吃没吃晚饭?你要没吃,把我哥的饭吃了吧,省得我再往家拿了,怪沉的。”
武文杰刚想开口说婉拒的话,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地响了一声。
这个声音暴露了一切,车车哈哈地笑了:“看来你还真没吃。算你有福气,就帮我把这饭菜给打扫了吧,正经是我的手艺。我说,你可别跟劳模常似的,吃饭不看点,会把胃弄坏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武文杰乖乖地跟在车车身后,去找地吃饭。
打开饭盒,热腾腾的饭菜气息直扑武文杰的脸,那一瞬间,他觉得真有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他怕车车发现,赶紧伸手,先用手心抹了一把额头,然后顺势用手背胡撸了一下嘴角。
把手收回来的时候,他感觉手背有点湿。
饭菜的量不小。也是,车辆那么大的块头,饭量自然小不了。
饭盒里除了压得很瓷实的米饭以外,三个菜格里分别盛着三样菜:西红柿炒鸡蛋,豆角炒肉,还有四块排骨。
在武文杰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有一顿吃过这么多的菜呢。
当他接过车车递给他的筷子,扑向面前的饭菜时,眼眶都有点湿润了。
车车也逗,就在一旁这么看着武文杰吃饭。
如果身边没有人,武文杰面对着这样一顿丰盛的饭菜,会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但漂亮的车车笑盈盈地坐在他对面,他只得不停地提醒自己:放慢点吃,放慢点吃。
这顿饭实在是吃得太美了。
米饭一粒没剩。
最后剩的那点菜汁,武文杰想去找点开水沏成汤喝。
车车却以为他要去洗饭盒,便一把抢过来:“吃饱了吧?吃饱了就去忙你的,不用你洗。”
说完,收拾起饭盒,扭扭哒哒地走远了。
没喝着美味的餐后汤,武文杰还是有些懊恼。但转念一想,白吃了一顿有生以来最丰盛的美味大餐,自己怎么还能再抱怨呢?
再向劳模常那边望去,他已不像刚才那么忙了,武文杰便拔脚往过走。
忽然,他感到有点不对劲——手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对,是自己画的那张图纸,吃饭之前一直拿在手上,现在却不见了。
武文杰回想自己,当时见到饭以后,就完全进入了另一种状态,把所有的一切都置之身外了。
他本想回身去找,却见劳模常在远处向他招手。
他只得向劳模常那边走去。
“吃饭了吧?小伙子。”劳模常问。
没等武文杰回答,他又说道:“哈哈,晚饭吃的还不错,看你满嘴油光的。”
可不是嘛,吃完饭武文杰还没顾上抹嘴呢。
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抹了抹嘴,谁知这个举动,惹得劳模常哈哈大笑起来。
武文杰低头一看,自己的工作服袖子满是油污,想必自己这一抹,嘴边全得花了。
“给你,拿这个擦擦。”劳模常拿出一条无毛毛巾递给武文杰。
等武文杰收拾完自己,劳模常才接着问他:“你的图弄得怎么样了?”
武文杰一脸窘相:“我过来本来是想向你请教的,刚才看你正忙,就没过来。就在等你的那会工夫,不知怎么搞的,把图纸弄没了。我现在过去找找。”
劳模常听了,扑哧笑出了声:“你也真可以,要打仗了,枪找不着了。刚才跟谁在一起呢?图纸拿在手里,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武文杰不好意思多说,低着头没吭声。
劳模常说:“刚才跟谁在一起,就找谁去问问吧。这图纸要是丢了,你还得再画,那麻烦可就大了。”
武文杰随口应了一声,便转身向刚才吃饭的那个地方跑去。
车车早没了踪影。四周也没有人。
武文杰围着自己刚才吃饭的那张桌子转了好几圈,却连图纸的一根毛也没看到。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你这个吃货,就知道吃,一见到吃的,就不要命了,连正事都给耽误了。”
见武文杰垂头丧气回来的样子,劳模常知道他没找到图纸。
劳模常问:“今晚上喝酒了吗?”
武文杰摇摇头。
“那你回想一下,刚才你拿图纸进车间的时候,是呆在什么地方?”
武文杰指了指厂房中央。
“之后你又去了哪?”劳模常继续问。
武文杰指向厂房尽头的一个角落。
“在那干嘛?”
“吃饭。”
“跟谁吃饭?”
“我自己吃饭。”
“你自己吃饭,为什么要去那里?”
听了这话,武文杰的脸有点红,说话也开始磕巴起来:“……是车车的饭,嗯,是带给他哥的,……他哥没吃,我吃了,我自己一个人吃的。”
“嘿,那你不早说。刚才你是跟车车在一起,对不对?”
武文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