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桃起身将沙发上的垫子整理了一下,然后关掉厅里的灯,这才进到自己的卧室,拉上窗帘,摸黑脱掉衣服,也没换睡衣就上床躺下了。
可是,孟春桃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由又想到了那妮,那妮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孟春桃顿时涌起一股同情之心。
孟春桃知道,最近几年,企业重组改制、职工下岗分流的声音一直沸沸扬扬,效益不好的企业职工一直人心惶惶。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一个国营大型企业--食品厂会穷到揭不开锅,而且率先进行了重组改制和下岗分流。
其实,食品厂只是动作快了那么一点,抚东市很多国营企业或面临着开不出资的窘境,或徘徊在亏损的边缘,只是大部分企业的管理者心存观望之心,都不愿意出这个风头罢了。
这让孟春桃想到了钢厂,身在政府机关,她经常能听到关于抚东市支柱企业钢厂的信息,她知道有着几十年建厂历史的钢厂也同样面临这个问题,只是暂时还能维持,更不急于抢这个风头。
“如果钢厂有一天也重组改制了,会不会影响到欧阳春?”
这样的想法突然之间就冒了出来,孟春桃随即努力否定着这个想法,她可不想像那妮似的,事情还没有结果的时候,先弄得自己哭鼻涕抹眼泪的,自寻烦恼。
孟春桃极力去想别的事,她不想猜度钢厂未来会怎么样,她希望钢厂越来越好,因为,欧阳春在钢厂,钢厂的事离她太近。
胡思乱想中,孟春桃就又想到了郑月娥晚上和她说的那些关于男人的话,她就很自然地联想到欧阳春,这让孟春桃第一次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模棱两可的怀疑。
“欧阳春会是那样的人吗?”孟春桃不由自主地问了自己一句,接着又极力否定,“绝对不会,他不是那种人。”
但越是想否定,越是让孟春桃放不下这种想法,这种思绪在她的胡思乱想之中无限拉长,慢慢把她拉回了二十年前。
孟春桃再一次想起了嫁给欧阳春之前的那一幕,尽管那一幕被她深深埋藏在记忆深处,她不想也不愿意再去触碰。
孟春桃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顺着这个脉络延伸出去,似乎在这个失眠的夜晚,她的思绪已经钻入了一个长长的牛角尖,越往前钻空间越窄,最后不得不将回忆挤压成一个尖尖的点,她不想触及都不行。
那是二十年前的国庆节,孟春桃与欧阳春经过大半年的热恋,正式准备谈婚论嫁。按照惯例,孟春桃要先拜见她未来的公婆,因此,她陪着欧阳春去了一趟上海。
直到现在,孟春桃都觉得,那一次上海之行,是她一生当中最不开心的一次,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甚至有几分被羞辱的成分,她从来不愿意去想,更不想去提。
可是,今天晚上,孟春桃的思绪却象一匹脱缰的野马,丝毫不受她控制,她身不由己地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孟春桃清楚地记得,当她和欧阳春坐了两宿一天的火车,疲惫不堪地到达上海火车站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了,欧阳春扛着包裹,和孟春桃一起顺着地下通道走出了车站。
孟春桃不知道,就在她和欧阳春站到站前广场的那一刻,她的烦恼便缠上了她的心头。
本来说得好好的,欧阳春的爸妈答应亲自到火车站接孟春桃和欧阳春,可是,孟春桃和欧阳春在出站口等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人来接站。
孟春桃心中隐隐不快,但她努力克制着,尽量不表现出来,但疲惫和委屈还是让她的脸上流露出不开心。
欧阳春见孟春桃的脸色不好看,急忙笑着说到:“可能是临时有事赶不到,也是有的,你就担待一些好不啦?”
孟春桃强挤出一缕笑容,说到:“我没不高兴,是坐车坐累了。”
欧阳春道:“那我们走吧,我们打车去我家。”
孟春桃笑了笑,装作很高兴的样子,说到:“好呀,咱们这就走。”
孟春桃知道,欧阳春的妈妈陈兰香并不同意欧阳春娶一个东北姑娘做老婆,这是欧阳春不小心说走了嘴说出来的。
孟春桃曾经问过欧阳春,如果他的妈妈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会怎么做?欧阳春信誓旦旦地说,他的事他自己做主,即使他的妈妈不同意,他也娶孟春桃。
可是,孟春桃已经隐约感觉到了欧阳春的妈妈对她这个东北姑娘并不满意,尽管欧阳春并没有把他妈妈背着孟春桃说的话告诉孟春桃。
但孟春桃从去上海前打过去的仅有的两次电话中,感受到了一种冷落和疏远,她丝毫没有感受到热情和暖意。
这让孟春桃有了短暂的犹豫,但她努力说服了自己,她既然爱欧阳春,那就必须努力去爱欧阳春的家人,就必须有心理准备接受面对的一切,即使委屈了自己,她也只能违心地承受。
欧阳春抢着将两个大包裹挎在身上,包裹里装着给家里带的东北土特产。
此次上海之行,尽管孟春桃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什么好的待遇,但她还是花上半天的时间亲自挑选了礼物,而且还是花自己的钱,用去了她两个月的工资。
孟春桃跟着欧阳春来到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顺着站前大街,一路直奔庙前街驶去。
欧阳春的爸妈住在庙前街的一栋老楼房里。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庙前街欧阳春爸妈家的楼下,欧阳春的爸妈欧阳冬生和陈兰香并没有下楼迎接,只是欧阳春的弟弟欧阳江和妹妹欧阳娟两手空空等在楼下。
出租车稳稳停住,欧阳江和欧阳娟迎上前来,欧阳江打开车门,冲欧阳春叫了一声哥,又冲孟春桃叫了一声姐,欧阳春和孟春桃分别答应了一声。
欧阳春下了出租车,直奔后备箱取包裹,孟春桃犹豫了一下也下了车。
欧阳娟一把挎住孟春桃的胳膊,极亲热地说到:“我未来的嫂子好漂亮哟,比上海妞还漂亮,我大哥好有福气的。我是欧阳娟,你叫我小妹就行,走,上楼,爸妈在家等你们呢。”
孟春桃原本也不是争三夺四的人,她一心想和欧阳春的家人处好关系,因此,听了欧阳娟这一番恭维,她将胸中的那一股委屈和难过严严实实地埋在心底,笑着说到:“常听你哥说起你,说你长得漂亮,学习好,要出国留学呢。”
欧阳娟大大方方说到:“别听我哥瞎说,一般般啦,不说我啦,你路上累坏了吧?”
“还好,有你哥照顾我,不觉得十分累,小妹,那个就是二弟欧阳江吧?听你哥提起过。”
欧阳江听孟春桃提到了他,立即笑着说到:“姐,我是欧阳江啦,你以后叫我小江就行的。”
为了让孟春桃能听懂说话,欧阳娟和欧阳江都尽量说着普通话,只是普通话中掺杂着上海话的味道。
孟春桃笑了笑,道:“行,那我就叫你小江,常听你哥提起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