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晚上,在这座陈红曾经逃离的城市,在这块与她的家乡一水相承的城市,她身不由己再次想起了过去。那些正在渐渐被她遗忘,正在渐渐断裂的记忆的链条,又将过去拼凑成一幅清晰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陈红出生在杭州市的西湖区,她的爸爸是一名出租司机,她的妈妈在杭州的一家街道办的鞋厂上班。
陈红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她的家虽然不富裕,和千万个家庭一样,一家人原本平静、安逸和幸福。
但在陈红四岁的一天夜里,她的父亲出去后再没回来。
那天晚上,陈红的爸爸像往常一样,开着车在大街上拉
客。在经过一个转弯处时,一个大货车司机因为喝醉了酒,躲避不及时,慌乱中错把油门当了刹车,大货车与她爸爸的出租车猛烈地撞在了一起。
大货车上拉着半车钢材,巨大的冲击力将出租车撞扁了,陈红的爸爸当场离开了人世,她的妈妈疯了似地哭喊着,哭得死去活来,却再也没有唤回她的爸爸。
当时,陈红就躲在一旁,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知道她从此失去了爱她的爸爸,也从此失去了本该属于她的一份父爱。
陈红与妈妈一起生活了五年,在这五年的日子里,她的妈妈一直没再嫁人,拼命挣钱,经常熬夜做鞋,给她买好吃的好穿的,把母亲的爱全部给了她。
但在陈红幼小的心中,那份温暖的父爱却再也找不到了。
陈红九岁的时候,她的妈妈给她找了一个后爸。
从此,这种平静和幸福便远离了陈红,这也是陈红大学毕业孤身一人选择去了东北的原因。她想彻底远离过去的人和生活过的地方,与自己的过去有个彻底的绝裂。
陈红的后爸是鞋厂的门卫,四十多岁一直没结婚,见到人时也总是面带微笑,给人的感觉很和善,对她也还算好,但却喜欢酗酒,经常喝得酩酊大醉。
陈红的后爸醉酒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更像是一个神经病,酒精把控着他的神经,让他的言行不受控制,经常当着陈红的面打陈红的妈妈,而且每次打得都挺狠。
有一次,陈红亲眼见到她的后爸用凳子砸在妈妈的头上,她的妈妈头上顿时鲜血直流,倒在地上几分钟没有反应,如同死人一样,殷红的血顺着她妈妈的额头流过脸颊,滴落到地板上。
当时,陈红以为她的妈妈被打死了,吓得蜷缩在角落里,身体蜷缩成一团,瞪着惊恐的眼睛忘了说话。
事后,陈红悄悄问过她的妈妈。
“他打你,你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有你,我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可他那么凶,会打死你的。”
“至少他不喝酒的时候对你我好。”
“可我怕他。”
“有他在,起码你不会被别人笑话。说起来,都是妈不好。”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红的后爸不喝酒时确实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对陈红也算和气,但陈红的内心却对这个后爸有着极度的恐惧和不安。即使在她的后爸给她买了新衣服和好吃的东西的时候,她都会想到那是在收买她、毒害她,她早就生有逃走的心,但她还太小,根本就躲不了。
那时的陈红更舍不得妈妈,她劝妈妈和她的后爸离婚,但她的妈妈坚持不离。她的妈妈过怕了单身女人的日子,她怕失去这个男人再也找不到一个对陈红好的男人,她害怕没有男人的日子,她更需要男人的资助,帮她一起撑起一个家。
欧阳春见陈红呆呆地看着江面,一句话也不说,急忙问到:“你怎么不说话啦?”
陈红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从回忆中走出来,苦笑了一下,说到:“对不起,我想起了过去。”
欧阳春斟酌了一下字眼,说到:“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有心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陈红幽幽说到:“我一直想把心事说出来,可一直找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你一定总在想,我为什么要离开杭州去东北工作,对吧?”
欧阳春确实一直想知道原因,于是点了点头。
陈红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家庭,我亲爸死的早,我妈给我找了一个酗酒的后爸,我的后爸喝酒后总打我的妈妈。在那个家里,我除了恐惧,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快乐和幸福,我想逃离这样的家。”
欧阳春忽然理解了陈红这样选择的原因,因此对陈红多了几分怜爱,这种怜爱是父亲对女儿的爱,不掺杂任何别的成分。
“你不回家去看看吗?毕竟离你的妈妈很近。”
“不了,我上大学时曾经不止一次劝过我妈,让她和我后爸离婚。我总感觉我妈妈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她担心她的年纪大了,找不到更好的男人。”
“可毕竟是你的妈妈,你还是应该回去看看。”
“你不用劝我了,其实,你是不是不太理解我为什么粘着你?”
欧阳春笑了笑,没说话。
“一定是的,其实,我可能是在找我的父爱多一些。我爸爸活着的时候是开出租车的,对我非常好,每次出车回来,他都给我带好吃的,一有时间就带我出去玩,给我买衣服和玩具。我在后爸这里,我除了恐惧,什么都得不到,我缺少父爱。所以,我并不想破坏你的家庭,我只要你给我象对你女儿那样的爱就够了。”
欧阳春觉得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怕我把握不好分寸,伤害到更多无辜的人。”
“你是指你的家人?”
“嗯。”
“你是一个好男人,你的爱人一定很幸福。”
“我真的不想伤害她,而且,我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我不敢那么做。”
陈红调整了一下表情,勉强笑道:“我能理解,你放心吧,我放过你了,不会再纠缠你了。”
“你应该开始一段新生活,不要总活在过去。”
“您说得对,我应该重新选择我的生活了。”
不自觉中,陈红又开始称呼欧阳春‘您’了,这让欧阳春相信陈红说的话是真心话,不由心里安稳了许多。
如果陈红再粘下去,欧阳春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他很庆幸陈红及时放过了他,让他没有犯错。
“陈红确实是一个好女孩,她应该有自己的幸福和未来。”欧阳春这样想。
外滩上的人渐渐少了,江对面高楼上的灯光也已渐渐稀薄,夜已经深了。
陈红恋恋不舍地说到:“咱们回去吧,很晚了。”
欧阳春没有说话,转身和陈红一起走出外滩,打车回了宾馆。
在宾馆房间的门口,陈红似乎从伤感中走了出来,开着玩笑说到:“所长,要不要进去坐坐?”
欧阳春不知道陈红说的是真是假,慌忙摇头说到:“太晚了,不进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急忙来到自己房间的门口,慌乱地用房卡打开门进了房间。
陈红‘呵呵’地笑了起来,大声说到:“我吓你呢,所长晚安。”
说完,陈红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欧阳春长出了一口气,不由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