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春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一个阴天,天空低沉得象是要压在头顶,让人感觉到憋闷。他和陈雷、马骏飞、李家和四个人一起坐着钢厂派的专车进的厂。
汽车扬起阵阵灰尘驶进了厂区,透过车窗,欧阳春看到了钢厂低矮破旧的大门,红砖砌成的门垛上沾满了黑色的粉尘。这让他感到了惊讶,他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大型的国营企业,厂大门居然如此寒酸和陈旧。
两扇乌黑的大铁门上油漆斑驳,厂区围墙上用白色油漆写着各式标语,白色的字迹已经颜色暗淡。
厂区里的样子更出乎欧阳春的意料,高大的厂房墙皮多处已破损,高炉的烟囱里冒着暗红色的烟尘,路面上积了一层煤屑似的灰尘,车辆驶过,灰尘便象受到惊吓一般纷纷扬扬腾起,形成一股黑色的烟尘。
车直接开到了厂办大楼前停下。
厂办大楼座落在厂区南侧,一座六层楼房,白色的外墙皮上附着浅浅一层黑色的灰尘。
从车里甫一出来,欧阳春闻到了一股似辣似酸的怪味,让人极不舒服,他不由闭紧嘴唇,只留两只鼻孔呼吸。
欧阳春四个人直接被领进了厂办的会客室。
会客室里摆了一圈老式沙发,沙发上罩着红色条绒做成的沙发套,沙发前面摆放着茶几,上面放了四个白瓷水杯,杯里已经泡好了茶。
四个人刚一坐下,老厂长就走进了会客室,四个人急忙又都站了起来,神色谦恭。
老厂长已届五十七岁,中等身材,体态偏胖,满面红光,脸上的赘肉垂到下巴处,冷丁一看象是长了双下颏,宽宽的额头刻着三两道深深的横纹,梳着油光光的背头,一看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只是脸上经常带着笑容,让人见了总有一种好感,很有亲和力。
老厂长先是与四个人分别握了手,说了欢迎之类的话,然后一屁股坐在四人对面的沙发上,伸出双手作了一个下压的动作,笑着说到。
“你们也坐吧。”
欧阳春四个人这才重新坐下。
“你们刚来,对钢厂还不了解,我是钢厂的厂长,我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钢厂建于1928年,算来已经有七十年历史了,前身是伪满时期日本人建的制钢厂。新中国成立后,钢厂回到了人民的怀抱,经过社会主义改造,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建国初期,我们钢厂曾一度成为新中国的长子,生产的钢材源源不断地支援全国各地的社会主义建设,曾一度划归中央直属管理。”
说完话,老厂长的眼睛从四个人脸上慢慢扫过,目光中透着自豪和微笑,当然还有满满的期待。
停顿了一会儿,老厂长笑容可掬地说道。
“你们边喝茶边听我说。当然啦,这些辉煌的历史都过去啦,我也就不多说啦,你们要是有兴趣,以后自己慢慢了解,我想说说现在。如今,我们钢厂和很多国企一样,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波折,虽然没有停产,也和停产差不多,可以说百废待兴,急需要技术人才来和我们一起建设钢厂。你们四位同志都是钢铁院校的高材生,是我们厂特招的技术人才,前途无量,大有作为。你们尽管放心,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给你们创造更好的施展才华的环境,让你们充分发挥特长和聪明才智,让你们早日建功立业,把我们钢厂建设得更好。也请你们放心,我们给你们的待遇肯定要比一般职工的待遇要好,所以,也希望你们四位年轻才俊能像爱自己的家一样爱我们的钢厂。”
老厂长说完,笑着看着眼前的四个人,见四个人听得很认真,神色都有些拘谨,又笑着继续说到。
“你们不必紧张,喝点茶放松放松,你们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们钢厂的栋梁之才,是我们钢厂的希望,以后,等我们这些老家伙退下来,钢厂就交给你们啦,你们才是钢厂真正的主人,哪有主人在自己家里还紧张的?你们说是不是?”
老厂长简单的话语透着坦诚和温暖,却极富吸引力,四个人顿时不再拘谨,一起冲老厂长笑着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着茶。
老厂长满意地看着四个人,眼神中充满着期待和喜欢。现在的钢厂人才断层,厂里的技术人员大多是实际经验丰富,却缺少专业知识基础,很难满足钢厂的实际需求,直接制约着钢厂未来的发展。因此,他对眼前的四位年轻人寄予了厚望。
短暂的停顿之后,老厂长这才继续说下去。
“你们知道,钢厂最近十年开开停停的,根本就没正经生产过,厂区维护也没有跟上,你们看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厂区,想必会在你们的心里产生不同的感受。但我相信,你们来到工厂不是来享受来了,而是来干事业来了,钢厂刚刚恢复生产,正是你们创业的大好时机。不久的将来,钢厂必然会有改观,希望你们四位能与我们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此时,老厂长的话突然变得极富煽动力和感染力,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这份责任抵消了厂区厂貌刚刚带给他们的那份失落。
四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很庄重地纷纷表了态,会尽自己的所学所能,为钢厂的明天献智献力,绝不辜负厂长的厚望。
老厂长微微一笑,继续说到。
“你们的表态很真诚,让我很高兴。为了招你们四位人才,我特意向上级打了几次报告,上级才同意我们直接去钢铁学院招工。现在,正是年轻人实现自身价值的最好时机,伴随着钢厂的振兴,你们也一定会实现自身的价值。”
……
欧阳春想到这里,不由再次感觉到无地自容。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钢厂虽然改变了脏乱差的厂区,一跃成为花园式工厂,各项环保设施也在逐步健全和完善,技术和设备也进行了局部更新和改进。但整体的生产力低下,技术落后,缺乏创新,市场竞争力明显不足,已经沦落到了亏损的边缘,这与老厂长的期望值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欧阳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慨,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已经快到了下班的时间。他准备将个人物品每天带一点回家,也免得搬家时引人耳目。
欧阳春很奇怪,自己的卷柜中居然有这么多个人物品,足足装了四个纸箱。
“看来穷家值万贯是有道理的”,欧阳春这样想。
为了不让单位同事看到,欧阳春特意比平时晚走了十分钟,直到楼内的人都已经走了,他才将一个纸箱搬出办公室,轻轻锁好门,抱着纸箱来到了楼下。
欧阳春把纸箱放在自行车货架上夹住,又用绳将纸箱绑牢,这才将自行车推出车棚,一路向厂大门骑去。
厂大门处依旧灯火通明,却几乎没人进出。
欧阳春在厂门前下了车,快速推着自行车出了厂大门,然后骑上车向家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