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前小妖捡到黑无常的时候,初初他还只若一只普通黑狗模样。小妖不知个中缘由,便只当个寻常看家护院的家狗养起。
山中日子甚是冷寂无趣,她便日夜陪他玩耍解闷。诚然,那时的小妖是无从得知当时黑无常的心境真真岂是一个闷字可言?若不是小妖要给他洗澡的时候他伤了的腿脚好了一些,跑的快上了那么一些的话,当真是要将闷字换个死字死上一死了。
想他堂堂阴间八爷黑无常……唉,不提也罢!
只如今小妖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已身处虚无之境。四周皆一片死寂的漆黑,只前方隐有鬼火若隐若现的传来。
“小黑!”小妖急急唤道。
黑无常先是沉默了下,而后才回复道:“我在。”
小妖略略松了口气,又去唤那蛤蟆精,同样得了回复才稳下心神提议道:“此处深黑,恐有……不若我们拉着手前行吧?”
黑无常未曾言,那蛤蟆精先跳脚道:“谁要同你手拉手!那、那……只有‘那般’关系的才会手拉着手同行呢!”
就像那水妖与鲤鱼精,便经常手挽手的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看着甚是扎眼。
黑无常则平静道:“莫慌,前面便是鬼门关了。”
小妖瞪了眼蛤蟆精发声的方向,觑起眼睛向前看去,果见阵阵鬼火照的越来越清些。一座高约十丈的青铜大门肃然而立,再近得几步连门上雕刻的事物都看的清清楚楚。
只见厚重紧闭的门扉上刻着栩栩如生的神像,两座神像身着战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两眼接耳两眉朝天,手执战戢一左一右的怒视着立于门前的人,只让人不寒而栗不敢直视。
未待小妖从惊吓中回神,蛤蟆精先跳脚叫道:“我滴个老树妖啊,这两个甚么东西这的吓人!”
黑无常扫了他一眼,平淡道:“自是钟馗大人麾下郁垒神荼二位。”
小妖见状拉过蛤蟆精悄声嘱托道:“小青,此处进了鬼门关,我需得与你说上一说。如今你虽初初出世未见过甚市面,然仍需得多学多看少些话说。我听得那酆都鬼城里处处是死相可怖的鬼怪,你若是处处都要惊上一惊,那岂不是要平白惹人嫌恶,累得小黑名讳不佳?”
蛤蟆精略略点头称是,小妖难得有教训他人之时自是略有些洋洋得意,她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半回身去找黑无常。这一动作之下恰恰与人对上了视线,诚然,也不是什么人,出现在这的自然是鬼无异。
只是那鬼鬼相略有些惨烈,身上尽是刀剐伤痕,最重的一处剖开了肚腹,且有些黑紫般的事物从那处翻出肚来垂挂在外。整张脸上半张人脸半张鬼脸,人脸尚且几分青紫,鬼脸那半更是露出了森森白骨。
透过骨间尚且可见他发黑的舌头,和遮掩不住留下的腥臭涎液。那与小妖对视的眼,恰恰是那只鬼眼,眼珠外翻要掉不掉的挂在眶外,且对着小妖转了一转。
“啊——啊~!!啊啊啊——!”
小妖尖叫着跳上了前方黑无常的背,缩起腿夹住他说甚也不放手脚。她的尖叫声盘旋在鬼门关附近几里之地,惶惶不绝于耳。
那鬼似感有趣,行到小妖面前并不离开,倒是对黑无常行了个礼客气道:“小的见过八爷。”
小妖透过黑无常尖帽觑到了鬼脚,忙将脸埋入帽中叫的更卖力了几分,声音打旋带颤,显是吓的不清。
黑无常挥了挥手叫他离开,无奈的侧了侧头道:“不叫你来,你不信。”
“你刚对我说教不是说的甚好,怎地半刻钟都无你就破了功?”蛤蟆精说着去拉她的腿,引得她又一声尖叫。
“我打发他走了。”
黑无常如此说着小妖亦不肯信,只尖叫声略略停了仍是埋着头不肯抬起,更是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万般无奈,黑无常只得背着她行进,以致后来在整个酆都流传开来,说一向不近女色的八爷今日竟破天荒的背着个女妖精回了无常殿!
以致一时多少鬼怪都堵在了无常殿门口,等着看上一看这女妖精是何等的貌美怎般的姿态。
当然,这是后话。如此这般小妖是不知道的,她只吓破了胆,在无常殿狠缩了几日。
只几日,小妖心神略缓便渐觉无趣。那日小黑将将送她回来就被阎王招了去,约是有甚要紧差事要做。临走时托了只鬼略作照拂,那蛤蟆精这几日正是跟那鬼四下转转。
小妖是不知这阴曹地府有甚好转的,尤其是在见了那日的鬼后。故而蛤蟆精邀约她同去的时候,小妖拒绝的甚是义无反顾。
这阴间无星无月亦没有白天,有的只是一片阴森虚无的黑。若不是小黑借了她几股鬼火,她怕是躺在床上都会怕门口站着甚鬼怪。
更不需得说,就连小黑这无常殿也甚是空寂,莫说人了,就连个平日随侍的小鬼皆不得见。
于是小妖在屋里翻来覆去转了几圈,终是暂胜了恐惧踏出了小黑给她安排的偏殿,寻摸着向大门口移去。既是寻不到小黑,遇着看尽了丧尽天良的女鬼回来的小青也是好的。
谁知刚走出殿门不远,借着鬼火远远的就望见一片煞白反光的事物。小妖灭了鬼火偷偷的藏于柱子后窥视,眯了眼睛才瞧清那是个身材消瘦的男人,只是身着白衣带了尖角白帽。
小妖暗暗诧异,这莫不是小黑换了衣裳不成?
那白影走得几步,未到近前先是一笑,笑声轻飘带着几分戏谑言道:“出来吧。”
小妖一愣,未领会出他是否在叫自己。
那人又笑道:“怎地,还要七爷我亲去请你不成?”
小妖迟疑了下,先挥亮一股鬼火,想了想又将周身几股鬼火都燃了,仍旧藏在柱子后探头看他。
来人走得近前,看的更清了些。他一身与黑无常相似的衣装,颜色却是明晃晃的白,在这阴暗的地府煞是显眼。唯独帽子上的字与黑无常却是不同,黑无常帽上是黑底白字的“天下太平”四字,而他帽上却是白底黑字的“一见生财”四字,这字似乎给他整个人都平添了几分人间气息,使得动作表情都显得略有人气。
见小妖不答,他先打趣笑道:“想必这位就是传说中貌美的女妖精吧?”
小妖略略惊讶道:“我那般有名?”
“正是,何止有名,现下约是整个地府判官以下人鬼皆知了吧!”他抬了袖子掩了几分嘴角的笑,唯留一双看热闹的眼打量在外。
小妖对他的说辞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略想了想这约是阴间鬼与鬼之间打招呼的惯有路数吧!便也不再多想,只是改口问道:“你是谁?”
“我?我与无赦,哦,与你那小黑正是同僚。”他说着弹了弹袖子,略昂了首摆出符合无常的姿态架子。
小妖略略点头道:“哦,小黑是黑无常,那看你这模样约就是白无常了!可这可怎的是好……”
白无常见她露出略显苦恼的姿态,便也配合的问上一句:“怎了?”
只见小妖状似自言自语道:“你也是小白,我也是小白,这可怎地区分是好?”
白无常一笑,倒也不与她作甚计较,不知从何处变了把扇子扇了扇道:“那自是你改名作小小白了。”
小妖又问道:“你年岁几何?”
白无常笑笑,摸了摸帽子上绶带,缓道:“你问这话,我倒是早已记不清了。但早于千百年前我就与你那小黑,做了这阴间的无常二爷。”
小妖倒是很易接受他敷衍的回答,复又高兴的回道:“哦,那可见你要大得一些,以后便唤你大白吧!”
白无常眼角一抽,这小妖倒真是给自己起上名字来了!
“我姓谢名必安,平常小鬼都叫我一声七爷。你既是黑无常的故友,自是叫我的名即可。”他甩开手中扇子,在手中把弄了两下又道:“眼下你那小黑有些琐事需得耽搁几日,我就住于后殿,你有事寻我亦可。”
然他一月之中于这后殿,实则也处不了几日。
但被他提到这小妖自是顺应道:“我倒确有一事想求大白帮忙!”
白无常脸上常挂的笑略僵了僵,手中的动作略缓复而动作道:“何事?”
小妖忙道:“我有个姐姐,是个青蛇妖,几月前被个书生联合道士给害死了,不知大白你可曾见得?”
白无常忽略了她的称呼,视线忽地移到她手腕上略凝了凝,复又问了几句细处,而后道:“照你这般说,这道士倒有得几分本事,能伤得了你那姐姐性命。”
小妖点了点头他又道:“当时我未在场,确不知你姐姐她元神是否还尚存,若那道士顾忌因果道法只生毁了她肉身,然未灭及她根本的话,那她倒是经得地府没错。”
小妖先略是愣了愣神,问了句不相干的道:“妖的性命也关乎因果吗?若无故损伤是否也有违天理?”
白无常笑了笑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然道士降妖,就如同那猫吃耗子一般实为天道正理,谈不上有违天理。只是一些修佛修道之人,往往常因大慈悲之心,怜惜一些未得道的妖修行不易,故而不会做绝而已。”
小妖打了个冷颤,也不知心里在低落个什么劲。什么叫大慈悲之心她不懂,但就只因人是人妖是妖,故而人生来就受世间神佛照拂,然妖于他们不过就是指尖的蝼蚁,之所以未施力碾死,只不过是因那蝼蚁无足轻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