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老太太十分担心黎敬生的安危。
若不是理智尚存,只怕她会冲到黎康生面前去,勒令他放了黎敬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急火燎地守在公堂的后方,等待堂上的案子开审。
此时此刻,府中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表示自己能够帮忙破了这桩案子,她老人家自然非常高兴。不过她并没有将心中的喜悦之情流露出分毫,毕竟眼前这个年轻人气质风流,看起来着实不像是精通案理的状师。
她敛去嘴角的笑纹,默默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黎雀儿和佟金雪等人,示意她们暂且不要作声,莫扰了这个年轻人的心绪。
佟金雪本欲唤人将杜仲及其医僮轰出府尹官邸。她的右手已然扬起,指尖拈着的丝巾都快舞起了花边儿。老太太突如其来的一个眼神,硬生生将她的气势压了下去。她不得不把手收到腰侧,又回了老太太一个笑容,身子再往后靠了靠,接着便冷冷地转过脸去,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杜仲。
至于黎雀儿,她根本不信杜仲能够帮上任何忙。
依照杜仲的人品和德性,即便他真的知道什么内情,他此时赶过来,大概也是为了赚取一笔情报费。总而言之,他绝不会好心帮忙,必定是心有所图。
这般想着,黎雀儿脸上不仅没有半点喜色,还暗暗瞪了一下杜仲。她的眼神极具警告意味,若是杜仲胆敢胡言乱语哄骗老太太的话,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搞不好她会将他是个失德庸医的事情给捅出来,好叫他声名扫地,以后都难以在京城立足。
杜仲的目光刚好与黎雀儿对上。
他当然明白黎雀儿眼神中的含意,可是他一点都不畏惧,回视她的目光中,笑意犹如烟火一样绽放,星星点点,闪亮得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黎雀儿被他瞧得神色稍显不安,不由自主地垂下头颈,避开他的笑眼。
一旁的老太太显然发现了杜仲的注意点放错了位置,便轻咳一声,将他的目光拉回自己这厢,而后佯装生气地问道:“公堂之上的事,可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如今状纸未有,师爷也还未发话。你到底是谁家府上的公子,竟敢来此捣乱?”
杜仲这才看向老太太,颇懂礼数地弯下腰来,对着她老人家行了一礼。
他的身姿颀长挺拔,面容似墨染笔画,而气度则浑然天成。如此一番动作,行动间轻灵飘逸,煞是好看。这般地让人赏心悦目,很难认为他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
老太太的眉头微拧,眼中顿起打量之意,心下却暗自叹道:好一个俊俏伟岸的哥儿,却不知是哪家的人才,可曾有过婚配……
她老人家一边思忖,一边瞥向身边的黎雀儿,又为黎雀儿考虑起来。
黎雀儿如今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一般人家的女孩,尚未及笄,就有人上门去提亲。多的是及笄之前就已经定下婚事,只等挑个好日子就可以过门的姑娘。
只可怜黎雀儿的娘去世得早,黎敬生偏又是个极端护女的性子,省不得让女儿早早地出嫁。这样拖来拖去,黎雀儿的婚事自然而然地便被耽搁了些。现在黎府里虽然多了一个名义上的黎夫人,也就是周节妇,可以帮着黎雀儿去物色良婿人选。但是周节妇自己膝下还有三个女儿未曾议亲,要选也得等她家的三个女儿选完再说。
真要那么等下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老太太只好多操一些心,暗中帮黎雀儿留意。
佟金雪就坐在老太太的身侧。
老太太打量杜仲的神色,她全部都看在眼里,一下就反应过来。然而她并没有帮黎雀儿参详,反倒冷下脸,眼神就像刀锋一般地盯着杜仲,略有不悦地讥讽:“府尹官邸,衙门重地,他竟不请自来。依我看罢,他不过就是个妄想来此混吃混喝的浪荡子。老太太您心太善,可千万别看走眼,误将烂柴看成了金杖。还是莫太敬着他,让我喊人来将他们赶了出去吧?”
一直在后头追赶的水柳,恰好在这个时间点跑了过来。
水柳先前放出的狠话虽有些难听,可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实际上她并不想为难杜仲。听到佟金雪的话之后,她的神情瞬间由轻松转为了紧张。
她连忙抛开看好戏的态度,快步走到老太太的跟前,顺着她家主子佟金雪的话头往下说:“老太太,这人就是个庸医,听说祸害了不少人,自己身上背负的官司都多得数不过来,方才棠叶还想请差爷们将他们抓起来呢。只怪他们跑得贼快,奴婢还来不及喊人,他们就跑到这里来了。”
站在黎雀儿椅子后边的棠叶听闻水柳的言辞,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没错,她确实跟水柳讲过,杜仲是个欺名盗世的庸医,但是她并没有指控杜仲祸害了很多人。真不知水柳是从何得出的结论。为了避免误会,她连连朝水柳挥手。
老太太、黎雀儿和佟金雪她们都坐在棠叶的前面。她们看不到棠叶的手势,是以并未出声制止她。水柳倒是看到了,却并不把她的手势放在心上,甚至还翻起眼白,回了她一记眼刀子。
杜仲则看到了棠叶和水柳之间的手来眼去。
也许是为了感激棠叶替自己撇清误会,他朝其露齿而笑,目之所向却落在黎雀儿的发髻旁:“鄙人杜仲,是正央街春风阁里的大夫。医术谈不上高明,承蒙大家看得起,赏了一个‘神医’的称号。”他的眼睛看的是黎雀儿,语气却似乎是在和老太太解释那样,又把身旁的医僮往前拽了拽,作了个简短至极的介绍:“旁边这个是我的医僮,宁卓元。”
他的医僮宁卓元自从进来以后,就安分地站在一边观察地面。
听到他为自己作的介绍时,却即刻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的侧脸。
宁卓元的表现含蓄得过分,如果不仔细检视,旁人很难察觉他的情绪变化。他刚才抬头看向杜仲的动作也很快。老太太和佟金雪等人正对着他,都没注意到他抬头的动作,更遑论去发觉他眼里的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