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晚宴,顾家齐齐整整地聚到了一起。也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难得没有刀光剑影,而是相安无事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顾家是个高门庭的,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顿饭自然不会寒酸。陶然跟着涨见识,很多菜式别说没吃过,就连见都没见过。
她毕竟不是顾家人,在珍馐佳肴面前,哪怕再觉得稀奇,她也拘谨地缩着,手不敢伸得太长。
但因为旁边坐着一个顾淮云,她的餐盘里的食物没见矮下来过。
她刚解决完一个酿焗鲜蟹盖,顾淮云又在她面前放下一只白瓷碗,“这是椰盅炖官燕,你尝尝看。”
一直嫌弃她笨得像猪一样,还把她当猪来喂养。
“淮云这么疼老婆,怪不得杨家丫头非要嫁入顾家来。”
顾温蔓这句话说得实在很不合时宜,要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会以为她在挑拨离间。但在冷战之后,这是顾温蔓主动先开口讲话,明显有想和好的嫌疑。
谢兰居然也锦上添花,优雅地抿嘴一笑,“可不是,刚刚他连插香都要帮着插,就怕人烫到。”
顾温蔓唉声叹气,“人呐,就怕比,不比不知道,一比……哎,算了,同人不同命。”
陶然下意识地朝着廖言文望去,而对方也心照不宣地向她投来微笑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不必担心,他还好。
她突然想起在商场电梯里的那一幕,女人挽着他的手,眼神里满满的全是爱慕。
她甚至猜测,廖言文和女下属有一腿,到底是顾温蔓的错,还是廖言文的责任。
“姑姑和兰姨不要笑话我,我打了快三十年的光棍,好容易找到老婆,不疼着怕她跑了。”
顾老板的这句话简直神来之笔,还好她现在嘴里喝的是官燕,要是吃带鱼刺的,估计要被刺身亡了。
他是跟她说过需要在他家人面前秀恩爱,但是,秀前能不能跟她通个气儿,不然她会很慌的。
“哟,你看他说的,就凭我们顾家在安城的地位,要找什么样的老婆没有?”顾温蔓笑道。
陶然没说话,把头低了下去,但心里并不好受。
然后她听到身边的男人思忖片刻,用沉稳又郑重的嗓音开腔说道,“安城待嫁好女儿万万千,但陶然只得一个。”
那一刻,她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瞬间弥漫上来酸酸涨涨的东西,把她的嗓子堵得满满的。
餐桌上,包括站在餐桌后的家佣,全都哑了似的,没有一点的声音,连刚刚碗勺撞击的声音也都消失不见。
还是廖语晴先开口说话,“我去,表哥,你好会哦。这碗狗粮,我干了,而且干得心服口服。来,表哥表嫂,这杯我敬你们,呃……”廖语晴想祝福语,词穷,最后只能想出最俗套的,“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个“早生贵子”像一根针刺破了陶然满满当当的情绪,让她顿时哭笑不得。
廖语晴喝完杯中的百香冰橘,娇羞的视线状若无意掠过坐在最尾座一直沉默的季博。
正在陶然犹豫着要不要跟着喝时,顾淮云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我也祝你中考旗开得胜。”
廖语晴的表情即刻塌了,“不说考试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餐桌上发出很克制的笑声,陶然也跟着笑,目光一转,和斜对面的顾城峻的视线不期而遇。
顺势垂下眼后,陶然没再去看顾城峻。
团圆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吃完,然后从餐厅转移到了客厅区。
廖语晴仗着自己年纪最小,上蹿下跳地要压岁钱。
“外公,大方帅气的外公,来吧,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廖语晴蹭到顾英霆的身边,拍着最香的彩虹屁。
结果就是不仅顾英霆掏了钱包,连顾城峻也特意给了一包。
“你也有份,拿着吧。”
顾世铭百无聊赖地抱着手机坐一旁玩游戏,听到顾英霆叫唤,才懒洋洋地抬眼,走过去拿红包时眼睛还在手机上。
“这么大了还好意思跟爷爷要压岁钱。”谢兰说是埋汰着自己的儿子,但脸上的笑容挂都挂不住。
“谢谢爷爷。”顾世铭将红包粗暴地一折,塞入裤兜里还没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顾城峻也把他准备好的那一份掏了出来,“这一份是我和你妈的,收着吧。”
顾世铭是来者不拒,揣起厚厚的红包,还要提一句,“以后走微信或者是支付宝,别拿现金,现在还有几个人用现金。”
谢兰嗔怪道,“那能一样吗?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孩子脾气。”
“好了,我也累了,先回去。”顾英霆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所有人都跟着站起来。
顾温蔓上前扶住宋黛如的手臂,“多坐一会儿,难得一家人坐一起聊天。”
顾英霆回头看她,冷哼一声,“多把心思放在自己女儿还有丈夫身上,没用的事别想那么多。”
廖言文赶紧上前,“爸,我送您过去。”
顾英霆和宋黛如走后,刚刚还一片其乐融融的天伦景象犹如昙花一现般,偌大的别墅里只残留下热闹过后加倍的空旷和冷清。
在三楼的过道上,陶然被顾世铭截了下来,顿住后恍然大悟道,“过年好,明年见。”
顾世铭晃着不正经的步伐走到她面前,五指在她脸上抓了一把,“别这么笑,丑死了。”
“……”
“你也不是没有家,以后这里就当作你的家。”
陶然扯出一丝释怀的笑来,“谢谢你,顾世子。”
她知道这一声谢谢,顾世铭并不会接受,但她还是想说,也许真的是除夕夜怂恿的缘故。
“神经。”顾世铭翻了个眼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玩意儿塞到陶然怀里,“拿着!”
可惜陶然似乎早有准备,及时地把红包推回去,“别扭扭捏捏的,翘翘说明晚出去吃饭,到时候请客。”
顾世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着厚厚的红包在她头顶磕了一下才晃悠悠地步行回自己的房间。
顾世铭说把这里当作家,她自然不能这么做,但这句话还是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要不说是混了十几年的感情,总算没白混。
回到房间,陶然摊在床上,痛苦地哎哟一声,“今晚你把我喂得太饱了。”
顾淮云比她早回房间,坐在床头,抱着笔记本电脑。
陶然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仰头看他。下午她跟很多人说过过年好,刚才也和顾世铭说过,唯独漏了面前的这位。
“顾老板,新年快乐。”
顾淮云微微侧目,女孩笑起来的月牙眼像载满了星光,晶莹剔透,又璀璨夺目。弯起来的嘴角,像一颗饱满的菱角,新鲜的,欢喜的。
“嗯。”顾淮云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声线也是波澜不惊,“那边有给你的东西,自己拿。”
陶然先是一怔,随后跳了下来,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居然也是一个红包。
“给我的?”陶然没动手,先确认一遍。
男人的侧颜冷峻淡漠,立体的五官勾勒出锋利的线条,并未回应她的话。
陶然知道,他这是懒得理她的意思。
啧,善变的男人,她是哪里又惹到他了吗?
陶然拉出红包里的钱币,点了点,2500块钱。
她知道这个数额的含义,过完年,她就25岁了。
用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对着她,却特意准备一个和她年龄相符的红包给她,这男人,总是这样跟她口是心非地别扭着。
“哎……”陶然不由自主地叹口气。
“怎么,不想要?”男人终于从笔记本上抽出视线看向她。
陶然将钱重新塞回红包里,又守财奴一样将红包装入自己的背包中,“要,怎么不要,不要的人是傻子。”
“怎么想起给我红包了?”
顾淮云的手指在鼠标触摸板上点了点,说道,“不是看到晴儿和阿铭都有红包收,眼馋了?”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有些事实说出来就很破坏人的自尊心了。
陶然最擅长狡辩,“谁眼馋了?在他们看来,你表妹和顾世子都没结婚,我不一样嘛。我是一个顶成熟的成年人,他们都还是小朋友,没有可比性。”
“那把红包还我。”男人修长的手大剌剌地摊在她面前,“不是成年人吗?那就不需要红包。”
陶然憋着笑,准备对那个讨厌的手心里给予毫不留情的一掌,谁知她晚了一步,大掌极其迅速地收了回去,扑了个空。
“讨厌。”奸计被识破,陶然哼一声,又问他,“顾老板,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没有。”
这不影响她,陶然接着说道,“成年人也是过期的小朋友。”
顾淮云的眼神在刹那间凝滞,尔后朝她看来,视线很轻,只一眼又转回去,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多大的人了。”
起身她并不是羡慕廖语晴和顾世铭有红包拿,而是羡慕他们在顾英霆那些人眼里看来,还是孩子,还没长大,还需要他们的呵护和包容。
顾世铭说把这里当作家,但终究不是她的家。
她没有家了,24岁的时候。连个替她遮风挡雨的人也没有了。
认真算的话,她也要承担起自己的人生,24岁也不算一个很小的年纪。
但多大的人都需要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多大的人都想要家人的一份呵护和包容。
这2500块钱的红包,不是她在意这些钱,而是他愿意给她。在除夕夜这个万家团聚的日子里,他愿意以这样一种类似于家人的方式给她。
这样,让她看起来她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