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铭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秒,又痞里痞气地说道,“哥,你做个选择吧,要不把这个位置还给我,要不……把陶小然还我。”
不管是他的表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充满着玩世不恭的意味,就好像在说“你欠我几百块钱,还了吧”那样轻松自如。
顾淮云被一桩收购案搞得焦头烂额,再加上这几天没休息好,心情不是特别愉快。
“我劝你回去做梦比较快。”
顾淮云看到咖啡杯是满的,端起来当开水一样喝。
“陶小然在大一刚开学没多久发生了一件事……”顾世铭霍然开口。
陈年旧事,时间久了,当年的那个人、那件事在他心里早已灰飞烟灭,但在陶然心里却成了沉疴旧疾,挥之不去。
几分钟后……
“因为这件事,陶然对男女的事情一直有阴影,也就是说她不能跟你做那种事。”
顾淮云的视线一直投放在面前白色的咖啡杯上,人也像一座雕塑,良久后才听到他开腔问,“那她前男友呢?”
“维扬陪她治疗过一段时间,好像有两三个月吧,没治好。后来她自己没信心,哭着要和维扬分手,维扬没答应,跟她说就算两人不做也要和她在一起。”
顾世铭偏眼观察着顾淮云的表情,可惜徒劳无功。他哥是掩藏自己情绪的高手。
“今天她找我了,准备重新再去看心理医生。”顾世铭想起下午在饮料店里她那双说着说着就发红的眼睛,心闷得像有一只塑料袋套在他头上一样。
“哥,她会痛苦的,很痛苦,你放过她好不好?”
顾淮云终于动了,一口气说了挺长的一句话,“那也要看医生,有病就要看医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之前失败是因为她没坚持住。”
顾世铭沉默的时候,顾淮云反而话多了起来。他指了指大班桌的方向,“不是我一定要霸着那个位置,而是只有我才能巩固着顾家的家业。商场如战场,你太单纯,也太善良,做不好。”
顾世铭的目光顺着顾淮云的手望向那张胡桃木色大班桌,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竟是笑了起来。
顾淮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
“嗯,我知道,我不如你。”
顾淮云打击人也是轻车熟路,“这个我知道。”
“……”
蹬鼻子上脸了吧。
“别的董事先不说,就顾温蔓那一对夫妇你就摆不平。”
关于这一点,顾世铭无话可说。
顾淮云接着问道,“你知道顾氏员工大大小小一共有多少人吗?”
“超过十万。”顾淮云转过脸来对着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这其中要养着多少个家庭吗?”
他错了。
顾世铭发誓以后不能太草率地扔道选择题给他哥。
“至于陶然……”顾世铭听到他哥很轻佻的一声笑,“你和她不合适。”
“……”
这是把他当傻子糊弄了是吧。
“嗯,我知道了。我来就是告诉你陶然的那些事,你要介意,没办法接受她,那就和她说清楚,别给她无谓的希望。”
所以跟他说什么超过十万名的员工,什么背后支撑着多少家庭有什么用?真当他稀罕这些?
顾世铭走后,顾淮云接着继续被中断的电视电话会议,但心思还是被搅乱了。
**
事实证明,陶然就是一个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一个下午都琢磨不出打给顾淮云的第一通电话该怎么说。
回半山别墅,那天晚上闹得太轰轰烈烈,她没脸见人。去他办公室找他,万一当面被拒绝,她的脸都得赔光。
“晚上吃什么?”下班后,在公交车上江翘翘就开始苦恼了。
刚问一嘴,江翘翘就发现这个问题对陶然来说根本不存在,因为每天晚上顾淮云都会给她送来营养餐。
“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又不吃。”陶然完全体会不到民间疾苦,不要本钱似的闲闲地说道。
“……”江翘翘将头扭向窗外,她需要平复心情。
她是缺少吃的吗?她缺的是关心!
除了没人疼,她哪儿都疼。
民以食为天,回到公寓,江翘翘看着外卖app依然拿不定主意。
“算了,我下去买一把挂面,自己煮。”
陶然站起来准备换鞋出门,被江翘翘拦住,“你就在家安生待着吧,一包挂面我还不会买了是怎么的。”
有江翘翘陪着,叽叽喳喳聒噪得不行的时候,她暂且还能把那些事先压下来,不去想它。
等人一走,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倏地安静下来的时候,那些被压着的事就开始冒头。
从她决定治疗自己的疾病开始,陶然最担心的其实不是顾世铭说的能不能治好的问题,而是担心顾淮云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她。
如果他不能接受,陶然觉得自己的努力、自己的让步似乎都失去了一大半的意义。
而他能不能接受,她真的没有太大的把握。
可是不管有多少的把握,她总得赌一把。不赌,她永远就不会知道那个答案。
“有时间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在他的微信底下打了一行开场白,陶然审查了一番,觉得这话说得太生硬,不够有温度,拇指一按,全部消除了。
“那天晚上是我撒了谎,是我不对,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跟你解释。”
这样写,好像也不太对,具体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写写删删,到最后她一句话都没能写出来,只打了三个字、六个点发了出去。
“顾老板……”
指腹摩挲在这三个字上,就是一个符号,一个称呼,却犹如一个暖水瓶爆了,流淌的暖流烘在她的心头。
酸的,胀的,温的,甜的,全都有。
她无意识打出来的信息发出去后,前后不到十秒,手中的手机猛地震动,她低头一看,界面有了变化,多了两个字。
“开门”。
开门?
开什么门?
陶然倏地转向公寓关闭着的安全门。
是开的这扇门吗?
是她理解的这样吗?
他现在是就站在门外吗?
陶然一股脑想了很多,想完后怯怯地愣在椅子上。
类似于近乡情怯的一种情绪。
站起来,又走过去,一直到可以伸手摸到手把了,她才清醒过来,然后她没有再犹豫,一把拧开了安全门。
四目相对的时候,她还是不太敢相信他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很近的地方。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烟灰色衬衫,单手抄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
隔着不远的距离,他垂着眸看着她,就像第一次在华联超市里相遇一样,深邃幽黑的眼神很直接,充满了侵略性。
但也不一样,多了脉脉的温情,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开门前,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对着手机屏幕上三个字,她的情绪会起伏得这么厉害,现在他站到了她的面前,陶然终于找到了答案。
思念。
有对他撒了谎的愧疚,也有猜想他能不能接受她的病情的忐忑,还有争吵后一直没有勇气求他和好的懊恼。
很多,很多。
但此时此刻,她想他了。
发了疯地想。
陶然捏着手把,脚底好像生了根,动弹不得。连喉咙也被酸涩塞得满满当当的,嘴唇动了,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男人面无表情,但眼角在微微跳动,握着手机的手背上青筋突起,像在压抑着什么。
突然,他大步一跨,还没等她看清,一片黑影便压了过来,毫无征兆地抱紧了她。
是她熟悉的体温,还有熟悉的气息。
陶然流着泪,神奇的是,在这之前所有的惶恐,所有的不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
安全通道里,防火门被体贴地关上,里面悄悄躲着两个人。
江翘翘提着一把挂面,扼腕叹息,“我看这丫头八成得栽在你哥手里了。”
顾世铭坐在水泥台阶上,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一高一低地踩着台阶,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她自己想栽,有什么办法?”
“……”
江翘翘过去踢了一脚,“你倒是想得开。”
房间外面的两个人在喝西北风的时候,房间里的两个人相对无言地抱了几分钟,等情绪全部下去后,陶然才推开了顾淮云。
“你先坐一会儿,我给翘翘打个电话。”陶然捋了捋散乱的头发,进了卫生间。
号码拨出去后,她拧开水龙头,接了水拍在双眼上。
“喂。”
快被冻成狗的江翘翘吸了吸鼻子,“怎么了?”
“你面还没买好吗?”
你说呢?
这么冷的天,她都是为了谁?!
江翘翘内心跟着外面的老北风狂乱地呼啸一番,“我在楼下吃着呢,回去煮麻烦。”
陶然没有起疑,“嗯,那吃完回来。”
“昂,有事打电话啊。”
陶然没能理解江翘翘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她深深地换了两口气后,打开了卫生间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没有简单的寒暄,甚至没有给倒一杯热水,陶然开门见山地说道,“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