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长形木桌被砸出一个响亮的动静,陶然转眼去看,是一只黑色的皮革斜挎包,上面的红色三角标志,她认得,prada。
紧接着身旁的高脚椅上入座一个人影,朝着年轻的调酒师挥挥手,“你们也都回去吧。”
身后的几名穿着白色衬衫还有黑色马甲的服务员陆续回到休息室。
游斯宾转回脸,对着调酒台后的顾淮云弹了弹食指,“今晚的账单我明天就给你寄到顾氏去,先给我调一杯。”
顾淮云洗干净手,将手背向坐在位置上安静的陶然伸过来,“帮我把袖子卷起来。”
“……”
陶然并未言语,而是配合地取下袖扣,又解开两枚扣子,一圈一圈地折上去。
拇指不经意触碰到他的小臂,小麦色,坚硬,结实,温热。
衣袖卷好,顾淮云问道,“马天尼?”
“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游斯宾像要立刻和此人绝交的表情。
顾淮云轻声哼笑,从杯架上取下一只鸡尾酒杯,然后夹了几块冰块,用长长的巴勺搅动。
陶然觉得有意思,不免抻长了脖子多看两眼。
“这个叫冰杯,我给他调马天尼,鸡尾酒的一种。”
马天尼她没喝过,但她知道,“007里面邦德喝的那种?”
“嗯。”男人抬眸向她看来,眼神里有几缕赞许的光,陶然情不自禁羞赧,垂首的同时,手指勾起耳鬓边的头发。
男人快速搅了几下冰块,便将冰杯放置不管,重新取出一只带花纹的老式杯来,照例是往里面放了冰块。
然后陶然看到他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间夹着一只量酒器,右手握着一瓶蓝色酒瓶。
酒瓶倾斜,便有白色酒液注入量酒器中,左手翻过来,量酒器中的酒倒入老式杯中。
动作熟稔又优雅,带着说不出的成熟的韵味。
“这是金酒。”倒完,顾淮云向她解释,“这两个是干味美思和甜味美思。”
将原先鸡尾酒杯中的冰块倒掉,用滤冰器盖在老式杯上,将酒慢慢淋入鸡尾酒杯中,最后加了一只橄榄后,顾淮云捏着酒杯放在游斯宾面前。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哪怕不喝酒,光看他调酒,便能将人醉倒。
时下有一个词特别流行,叫做宝藏男孩。
陶然觉得顾老板就是一个宝藏男人,会赚钱,会做饭,会散打,会调酒。
在这之前,她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活得这么精彩,这么完美。
“你呢,你要喝什么?”
她能说她饮料喝过不少,但喝酒只喝过青岛、雪花,还有哈尔滨吗?
“随便。”
顾淮云两手撑着桌面,思忖着。
游斯宾喝了马天尼,砸吧嘴,“让你能,把小赵赶回去,看你拿什么讨好你女人。”
顾淮云用醇厚的男低音怼他,“什么时候走?”
游斯宾木然地看着他,酒杯还保持着倾斜的状态,“老顾,做人不能太绝情。”
顾淮云用手背抵着唇边轻笑一声。这种笑很放松,特别是在酒吧这种环境下,慵懒的同时还带着一种放任不羁的浪子模样。
游斯宾喝光了酒,酒杯被重压在台面上,手指勾起包带,招招手,“行了,不打扰你泡妞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对了,”走出几步的游斯宾转回身,“要是喝多了我那间房间先给你们用,下午才叫人打扫干净的,里面一应俱全。”
最后半句话很有内涵,偏偏她听懂了。
陶然在心里叹一口气,这都交的是什么玩意儿啊。
风铃叮当作响,然后是木门合上的声音,接着偌大的酒吧空寂无声。
“我给你调一款水果鸡尾酒,想喝草莓的还是葡萄的?”
陶然被游斯宾的暗示性很强的话语吓到几分,有些心不在焉,“嗯……草莓吧。”
顾淮云先拿出一只宽口玻璃杯,夹入几块冰块。接着取出几颗去蒂的新鲜草莓放入另一只玻璃杯中,捣碎了。
陶然见他还是跟刚才一样,从一个酒瓶里用量酒器量了酒倒入草莓中。
“这是伏加特,敢喝吗?”男人深邃的眼神在暖灯下显得慵懒、魅惑。
伏加特,她知道,是高酒精度的烈性饮品。但现在,他就是给她喝纯度百分之百的酒,她想,她应该也会眼睛连眨都不会眨地喝下去。
“只要喝醉了你负责就行。”陶然单手支在下巴,手肘撑在台面上,挑衅道。
男人抿嘴一笑,接着手里的动作。
榨了半个柠檬汁在杯里,又往里加了冰块后,开始搅拌。
将原先杯口嵌着一只红艳艳的草莓的酒杯移到她面前,再将调好的酒倒入酒杯中。
最后,陶然看到男人变魔术似地变出一只养乐多,撕了封口,白色的乳液变缓缓倾入酒杯中。
“要是喝不习惯,抿一口就好。”
陶然端起酒杯,杯身发凉,喝前她抬眼去看男人,男人也是含笑回看着她。眼里漾着点点轻柔的光,粼粼微闪,媚态十足。
加上一条,宝藏男人还会抛媚眼,而且她对他的媚眼无力招架。
鸡尾酒的味道很复杂,确切地说是很有层次感。水果的香气和伏加特清淡的刺激感糅杂在一起。入口酸甜的,饮入喉后,又有一股醇厚绵柔的酒味。
陶然形容不出这种独特的味道,如果非要给一个形容词,那就是……顾淮云。
伏加特是霸道的,但草莓和养乐多又是温和的。
像他。
思及此,陶然又贪杯地抿了一口,再慢慢地仔细地辨别着这种味道。
“还可以吗?要不要我给你冲一壶茶?”
陶然微笑着摇了摇头,喝了第三口,抬眼问他,“顾老板,这款酒有名字吗?”
陶然不胜酒力,在曹仲那边喝了不到一杯的葡萄酒,笑起来的眼尾晕染开一抹粉粉的红色来。弯弯的月牙眼像啄着两颗耀眼的星子。
在吊灯的映照下,黄色的光和她浅浅的顾盼生姿意外地撞击出很特别的化学反应。
“没有名字。”顾淮云生硬地回道。
“没有吗?”陶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顾淮云很快也给自己调出一杯马天尼。他大口地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浇下,他的腹部反而腾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灼烧感。
是不是离开酒桌几年,他的酒量变差了?
还是说,他的定力变差了?
“给你预约的心理咨询师叫李文浩。”
顾淮云突然说道,陶然的眼睑颤了颤,在服装厂时没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她又重新问了一遍,“那我什么时候去看病?”
鸡尾酒是要慢慢品的,顾淮云把它当成不要钱的矿泉水一样豪饮,两三口,玻璃杯中就剩下透明的冰块了。
“不急,他刚刚去上海参加一个国际会议,还要两三天才回到安城。”
陶然借着酒,掩藏住自己的神态。
听到顾淮云说对方还要两三天才能回来的时候,她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甚至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心态。
“而且,不要说是看病,这不是病。”
陶然没有计较男人的抠字眼,默认地笑了笑。
“陶然,你想好了吗?”
他问,陶然,你想好了吗?陶然立即就顿悟过来。她知道她的毛病是什么,她也知道她去看心理医生意味着什么。
其实她没想过能不能和顾淮云做那种事,甚至没来得及想,她要和顾淮云做那种事是一个多么大胆的想法。
她只想到的是要想和顾淮云继续走下去,只有治好她这个病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具体怎么走,她没想过。
现在顾淮云问她想好了没,陶然知道他问的是想好了和他成为真正的夫妻没。
想好了是否要和他做那种事。
很吊诡的是,她居然想起游斯宾特意为他们准备的一应俱全的房间。
曾经,这种事,她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居然起了这么不太要脸的联翩浮想。
陶然耻于回应他的问题,沉下心来只淡淡地说一句,“我不好。”
顾淮云的心口瞬间窒息了一般难受,说不清是心酸了,心软了,还是心疼了。咳了一声,重新调制了一杯马天尼,倒入酒杯中。
“你好不好,我说了算。”
曾经她对维扬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维扬无论如何都不肯和她分手,她只能接受,又不无愧疚地对维扬说了这句话。
其实说了也是白说,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她如果不说,总觉得亏欠维扬。而事实证明,就算她说了,那份愧疚感照样如影随形。这个也是为什么在后来和维扬交往的时间里,她总是对维扬百依百顺的原因。
当时维扬怎么回答她的?他说,“不,你很好。”
他给的是肯定的答案,但她依旧觉得欠他很多。他对她越好,她就越是觉得她欠他的越多。
但是怎么到了这个家伙,就不按常理出牌了呢?
他说了算,是怎么个算法?
行,你老大,你说了算。你说好也行,说不好也无妨。
陶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酒挺神奇,心情不一样,味道好像也会跟着改变。
她知道顾淮云在凝视着她,她偏偏不与他对视,让他一个人瞧个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