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安大附属第一医院的门诊大楼一楼大厅,人头攒动。大厅正上方悬挂着的大型led电子屏上不停地滚动着红色字体。
近十个收费窗口都排起了长龙,而自助服务终端也是人满为患。几名穿着白大褂,披着红色绶带的志愿者忙碌于其中。
进入大厅后,顾淮云没有任何停留,径直拔腿走向自助服务终端,选择一条最短的队伍跟在了最后面。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戳在队伍中,就是一副鹤立鸡群的既视感。
是他帮她预约的,连她的信息也都在他的手机。
取过预约好的号码,刚刚陶然注意到入门处站立着的指示牌,心理科在五楼。
手扶电梯只到三楼,他们选择从安全通道步行上去。
出了消防门,第一个路过的是很冷门的遗传咨询科。往前是烧伤整形外科,也是门口罗雀。折了个弯,陶然远远望见一个指示牌,太远,她看不清,只是直觉指示牌上最后三个字应该是“心理科”。
等到他们走到可视的范围内,陶然看清了,“心理科”赫然在目。
顾淮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像在确认她的精神状态。
“现在进去看吗?”陶然有一种壮士即将出征的错觉,悲壮中还带着万丈的豪情。
男人的眼神依然是冷峻得没有一丝温度,但眼睑微微垂下来看着她的时候,眼底似乎又不经意流露出一抹很柔很无奈的光。
薄唇轻微一勾,“嗯,我陪你进去。”
“顾老板,”陶然敲诈勒索一样竟要讨好处,“看完了给我买零食吃。”
“想吃什么?”男人并没有拒绝,嗓音也比平时来得更为温柔。
“嗯……”陶然思索片刻,“辣条可以吗?”
“可以,但不能多吃。”
陶然爽快答应,因为她知道,后半句基本形同虚设。
男人在磨砂玻璃上敲了敲,发出一点声响,里面很快回应,“进来。”
推门而入,陶然的视线猝然与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安城权威心理咨询师撞在了一起。
李文浩的眼神有刹那的停顿,但很快对她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您好,顾先生,这位便是顾太太吧。”
顾淮云转头扫了她一眼,“嗯。”
“年轻、漂亮、可爱。”李文浩一口气马屁式地给她贴了三个标签。
顾淮云轻笑出声,“马马虎虎。”
陶然小心翼翼地环看四周,很简单的医疗诊室,和她去看感冒或是看胃病的诊室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唯一不一样的是,诊室里放着很轻柔的钢琴曲,音量不大,但很让人放松。
“坐那里可以吗?”
陶然忙不迭点头,“好。”
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两张布艺单人沙发,中间是半人高的圆形木桌。
顾淮云在原地踌躇,注意力全在掌中的手机上,并未往她这边看来。
陶然落座在左侧的沙发上,一番衡量后支使人离开,“淮云,你先去外面等着我吧。”
顾淮云没应,只是向坐她对面的李文浩瞥去询问的目光。
李文浩尊重患者的意见,当下就和陶然串通一气,把多余的人赶了出去。
诊室的门咔嚓一声被带上,陶然心头那股难以名状的压力和紧张也随之而去。
哪怕他早已知晓她的那点事,但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很坦然地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展现给他看她不堪的一面。
“看来顾太太很在意顾先生。”李文浩用纸杯接了两杯温水,放在了圆桌的两端。
她看过李文浩的简历,72年,但实际看起来要年轻很多岁。文秀,温和,带着一点儒雅的气质。
也许是他的职业缘故,讲话声音也是平缓轻柔。和这样的人讲话,永远都不会有着急上火的一天。性子再急的人也会被他春风化雨般的讲话方式抚平了棱角。
“还好吧,哪对夫妻会不在意自己的配偶?”
被她反将了一军,李文浩的表情还是言笑晏晏,“听口音,顾太太应该也是安城人吧。”
“是的。”
今天的天气不错,是个晴天,明亮的光线铺洒在诊室的这一个角落里,让她感觉特别安全。
“也一直都在安城求学?”
“嗯。”
也许是经常笑的缘故,李文浩脸上的笑纹明显,但他见过的各种病人,各种心理上的病痛和折磨,也许也都藏在了这些纹路里,“学的是什么专业?”
“工商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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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云走出诊室,因为担心,没有走得太远,坐在了靠近诊室门的联排座椅上。
刚刚入座,接到了白忱的来电。
“哥,你们到了吗?”
明知白忱看不到,但顾淮云还是莞尔一笑,“到了,陶然现在在和医生谈话。”
白忱一路攻读到博士学位,一毕业就在附一这个三甲医院坐诊,去年评上副主任医师,是附一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他一身精湛的医术,帮助很多患者脱离病痛的苦海,但唯一遗憾的是从未用自己的所学为几个好哥们做点什么,空余一腔赤诚的热情。
但他的这个热情真的很不受游斯宾还有常平几人的待见。
游斯宾曾经说过,“你也不看看你治的是什么病,脑卒中,我要真落你手里了,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常平对他那双拿手术刀的手更是十分忌惮,“白医生,您做的都是开脑袋的活儿,我们还年轻,还想好好浪几年。”
现在顾淮云来到了附一,白忱就觉得好像是来到了他的地盘一样,“哥,我这里有患者,走不开,你来找我。”
“找你干嘛,我又没有中风。”顾淮云笑道。
“我们好久没见了,你不想我吗?”这凉薄的兄弟情,白医生都要伤心得快要脑卒中了。
害白医生差点脑卒中的人的心挺狠,“初一晚上不刚见的面么?”
白忱掐指一算,郁闷,“这都十几天了……”
“我在五楼,你在哪里?”
顾淮云逗完人,终于松口答应,白忱立刻欢喜,“我在二楼,神经内科。”
收了线,顾淮云起身往那扇紧闭的门确认似地望了两眼后往安全通道走去。
越往下,人越密集。诊室内医生淡定从容,早已看得麻木,诊室外病人、陪伴病人的,莫不都是神色凝重,或者是满面愁容。
顾淮云穿过层层人群,找到白忱的诊室。
洁白的墙面上贴着指示牌——神经内科三白忱副主任医师
顾淮云看着这个简简单单的指示牌,心底莫名地涌出欣慰感,更像是老父亲看到儿子终于有出息。
眼里的笑意还没浮现出来,顾淮云又把视线转移到诊室虚掩的白色钢质门上,还未伸手去推,门自动从里打开。
与此同时,一本蓝色的安城所有医院通用的病历本“啪嗒”一声掉在了他的脚边。
顾淮云弯腰拾起了病历本,准备送还回去时,入耳的是一道清亮、濯濯的男声,“不好意思,谢谢。”
而当他看清对面的这张脸时,顾淮云有霎时的错愕,眉骨随即紧紧地压缩了下来。
在商场上驰骋多年,他一向不爱看人面相,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对面的这个人,依然能引起他深深的注意。
肤色白皙,清秀的五官好像精雕细琢,俊美绝伦。浑身的气质又是空灵的,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清隽,犹如宣纸上工笔白描出的人物。
只是他的眉眼间似乎缀着一抹揉不开的忧郁,让人很容易就沉沦在这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哀伤中。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直接,对方的眉头轻微蹙起,从顾淮云的手指间抽走病历本,又轻声道了谢,扶着身边的老妇人擦身而过。
“阿扬,刚才的那个人你认识?”人还未走远,老妇人迫不及待地开口。
年轻人拥着老妇人瘦弱得像张薄纸的身体,回应道,“不认识。”
两个仿若相依为命的身影很快糅杂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不仔细辨认根本无法追踪得到。
顾淮云收回复杂的眼神,抬脚进了诊室。
“哥,你来啦,刚好,我的病人刚走,下一个还没叫号。”
他还没八点开始上班,看到现在早已口干舌燥,白忱趁机拿过桌上的保温杯,用杯盖当水杯,喝了满满一杯盖。
“嗯,我马上就走,陶然还在上面,我怕她找我。”
“嫂子什么病,严重么?”他自己就是医生,自然懂得需要尊重患者的**权,但现下,他的素养被关心所取代。
顾淮云含糊其词,“没什么大毛病,不严重,你别担心。”
白忱是典型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上翘,笑起来时眼底细细的卧蚕立即便被勾勒出来。
“那哥你也别太担心,李医生在心理辅助上是很有名的。”
陶然能这么顺利地挂上李文浩的号,也是白忱在中间穿针引线。
“嗯。”顾淮云眼波流转,沉吟后问道,“刚才出去是谁看病,年纪大的吗?”
“是啊,旁边那个是她儿子,挺帅的吧。”白忱以为顾淮云会问的原因是因为别人的长相。
“也是脑卒中?”
还好他是豁达开朗的性格,不然会三天两头被气死。就因为他主要研究方向是脑卒中,所以来找他的人都是脑卒中?
“不是,偏头痛。”白忱不服,伸冤,“哥,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只会看脑卒中啊。”
顾淮云未置一词,只是笑得高深莫测,话题又重新回到刚才那对母子身上,“只是偏头痛吗?看着好像病得很严重。”
今天白医生的医德被狗吃了,明明穿着救死扶伤的白大褂,讲话的姿态十足像村头说东家长道西家短的乡野妇女。
“得了白血病,去年吧,刚做过骨髓移植手术,也是在我们这里做的。好像是苏城人,家境也不好,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就得了这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