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世铭开车带着两人到达妇幼保健院的时候,在手机上预约挂号的医生还没开始上班。
江翘翘一路无言,不会说,也不会笑,更不会哭,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两人坐在门诊室外等的时候,顾世铭买了豆奶和包子。
“多少吃点。”他拧开了盖子,递到了江翘翘的面前,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强硬,“喝了。”
江翘翘原本想拒绝的动作变成了接过豆奶。只是还没喝两口,“呃”的一声,要吐。
她忍住了呕吐,快步走到了后面的洗手间里。
陶然紧跟在后面,看着江翘翘吐得胆汁都出来了也只能无能为力。
吐完,江翘翘往脸上泼了水,镜子里,她的脸更加惨白。
从洗手间出来,江翘翘走到顾世铭面前,像做错事的孩子,“豆奶味道太重,我一点都闻不得。”
顾世铭面色阴郁,却抬起手,按着江翘翘的后脑勺靠进他的怀里,“不能吃为什么不说?”
“因为你想要我吃。”江翘翘的脸色太白,不仔细看,都看不到跌落下来的泪水。
“没事,等看完医生就能好起来,一切都能好起来。”
顾世铭对她讲话从来都没有这样轻声细语过,也从来都没有这样耐心过。
江翘翘揪着他的外套衣襟,压着哭声,“顾世子,我是不是很失败?我是不是很讨厌?”
“不会。”顾世铭的掌心顺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抚着,“我们的翘翘是最乖、最好的女孩。”
江翘翘埋首在顾世铭颈窝里,慢慢地呜咽着。
陶然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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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八点准时上班,叫到江翘翘的时候,她茫然地朝着顾世铭投去视线。
顾世铭用下巴指了指诊室的方向,“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医生要是叫家属,你叫我一下就好。”
“嗯。”
陶然跟着到了诊室。
“什么问题?”四十多岁的女医生,开门见山。
江翘翘惊了一下,来的目的明明很明确,也很简单,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陶然上前,手按在她的肩头上,“意外怀孕,但是不想要孩子。”
这个在妇幼保健院里是司空见惯的病例,女医生没有问原因,也没有问过程,一句话都没有,面无表情地在电脑上操作后,简明扼要地说道,“去做检查,报告出来后拿给我看。做人流的话要预约。”
在江翘翘这里,这个手术是她用全身心地爱过一个男人的结果,是她流了不知道多少眼泪的决定,是一个不能出世的孩子的命运结局。
但在女医生这里,这个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手术,一个终止妊娠的手段。
仅此而已。
十点多,做完所有的检查,报告也拿到手,预约了两天后的无痛人流手术。
“走,先回去再说。”顾世铭说道。
把两人送回到公寓,顾世铭连门都没进就要走。
陶然提议,“快中午了,我随便煮点,你留下来吃饭?”
顾世铭特别不给她面子,“你认真煮的我都不敢吃,随便煮的我敢吃?自己煮出来的东西是啥玩意儿心里没数吗?”
陶然的脾气也很冲,“爱吃就吃,不吃拉倒。”
顾世铭说走,但没走远,站在小区的花坛中间,一连抽了三支烟才走的。
“翘翘,你休息一会儿,我叫份海鲜粥。”被顾世铭说得太没信心,陶然想起了点外卖,她怕她煮出来的东西,江翘翘真的会咬牙吃。
在医院了折腾了半天,江翘翘的状态更差,有气无力地倒在沙发上,“不想吃东西。”
“我就点一份鱼片粥吧,多加香菜。”陶然仿佛没听到江翘翘说的话,自言自语道,“我点锦膳楼的外卖,一份鱼片粥得188呢,珍惜着点。”
“攀上大款,出手果然阔绰。”江翘翘侧了身,难得还有心情笑她。
“不用靠顾老板,咱现在好歹也是一名民营企业家,身份摆在那,兜兜里有钱儿。”
江翘翘笑了一下,又转回头躺着。
陶然刚下好单,门铃响了。
“顾世子来的真是时候,我就点了我们两份,一会儿让他看着我们吃。”
陶然说完,觉得解气,起身去开门,嘴里没闲着,“这刚走没多久呢,怎么又回来。”
门开了,门外的人不是顾世铭。
陶然僵在了原地。
江翘翘察觉到门口处的异样,但她懒得动,也没心思知道是什么情况,一道破破烂烂的声音穿过入户过道,又穿过客厅,传了过来——
“翘翘……”
江翘翘还没拼凑好的心,再一次被狠狠地摔了个稀巴烂。
这次,她连痛都不会痛了,只是恍惚着想,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但又记不起这把嗓音是谁。
陶然反应过来想要关上门,何辉比她的动作要快,房门一把被他推开。
“翘翘……”
如果说刚才那一声是惊喜的,那这一声的“翘翘”则是肝肠寸断的。
陶然怕何辉会对江翘翘不利,紧跟着往里走了几步,却看到前面男人颓败瑟缩的身影往前抢了几步又战战兢兢地抑制住。在离着沙发还有两三米的距离竟是摇摇欲坠地扑倒在了地面上。
“翘翘……”
江翘翘的表情还是麻木的,坐起的身子印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她的眼圈迅速地泛起了红。
“翘翘,我找你找得好苦哇……”
陶然从没见过一个成年男人崩溃后失声痛哭的样子,所以当她看到何辉跪坐在地上悲鸣时,眼泪情不自禁地也跟着流了下来。
何辉强行进入后,见到了人,却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只是一边忍痛呜咽,一边叫着江翘翘的名字。
陶然突然想起了一句话,“能不能不爱了,因为爱太痛了。”
何辉终于哭够了,往前膝行到江翘翘的身边,“翘翘,我离婚了,我已经离婚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陶然看到何辉颤着一根手指头,对着江翘翘发誓。
“如果我再有一次骗你,我不是人,我下辈子变猪变狗都变不了人,好不好,翘翘,求求你……”
她的心上像压了一块石板,连呼吸都觉得难受,但江翘翘的面容还是木然的,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物极必反,她已经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良久后,陶然听到她用算是冷静的嗓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闻言,何辉一僵,面色如土,但他不敢再对她有任何的欺瞒,“我在外面装了摄像头,我……我……”
话落,江翘翘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震惊的,转而是愤怒的,“你、你凭什么在这里装摄像头?”
陶然一样不敢置信地看着何辉,又转头去看门外。
何辉似乎预料到江翘翘会指责他的所作所为,双手在空中无力地乱舞着,着急解释,“不是,翘翘,你听我说,听我说,我没有别的目的,真的,我找不到你,我想你可能会来这里,可是我又不能24小时在这里守着……翘翘,你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干呐……”
何辉几乎是跪着求了,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似乎都能成为压倒他的那根稻草。
“翘翘,最后一次,真的……翘翘,我……不能没有你,我、我……”
“我是真的很爱你啊,翘翘……”
这句表白,何辉像是想说却又不敢说,最后是下了全部的决心,小心翼翼地袒露出来的。
声音不大,但陶然听来,却觉得振聋发聩。
她擦了脸上的泪水,转身离开几步。
回头的时候,她看到江翘翘的脸上泪崩了。
曾经,江翘翘对她说……
“陶小然,我可能要谈恋爱了,可是我很慌,怎么办?慌死了……”
“陶小然,这是我们家的主管,怎么样,长得还行吧,比顾淮云差不了太多是不是?”
“陶小然,爱一个人的感觉怎么这么别扭啊,想和他天天在一起,但又怕他嫌我烦。”
“陶小然,我要栽了,彻底栽了……”
她的耳边不停地回旋着江翘翘对她抱怨过的话,她说爱情很烦人,但她却一头栽了进去。
义无反顾地。
“何辉,我说过,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
何辉痛苦地摇头,喃喃自语,“不,不要这样,翘翘……”
“如果你愿意跟我坦白,我也会等你把婚离了再和你结婚,我都会等你……”
“我知道是我该死,我该死!”何辉“啪”地朝着自己的脸扇了一巴掌。
“啪!”又是一掌。
“翘翘,对不起,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何辉激动地往前跪了几步,靠近一点江翘翘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伸出颤巍巍的手去,“翘翘,我知道错了,没有下次了,没有了……”
江翘翘泪如雨下,“你真正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你老婆,知道吗?不是我。”
“翘翘,我对她没有感情啊,娶她不过是因为我爸妈想要我娶她。”何辉痛哭,“我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翘翘,我当初也是被逼的,我……”
“翘翘,我要是会知道我的人生里会出现你,当初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跟别人结婚的。”